卻說北靜郡王水溶想了多日終於想通,喊來鍾珩,答應放他去廬州。鍾珩十分歡喜感激,連連下拜。水溶話鋒一轉,笑道:“你也不小了,該娶個媳婦了。”


    鍾珩紅著臉說:“此事叔父做主。”


    水溶想了想,道:“既是在廬州任武職,沒有人手也不成。你帶幾個兄弟去吧。”


    鍾珩大喜:“王爺,此話當真?”


    水溶歎道:“你替小王做事多年,小王竟沒想過你的終身大事,是小王的不是。兄弟們若有與你一般安穩心思的,讓他們跟著你吧。”


    鍾珩忙躬身致謝,又道:“王爺若有心出兵海外,不如往交趾、暹羅等南洋諸國去,橫豎王爺有水軍。如今諸王都想去東瀛撈一把,何必跟他們搶?”


    水溶奇道:“怎麽他們都去東瀛呢?不是陳王吳王霍晟都撈過了,能剩下多少?他們怎麽不去高麗?”


    鍾珩道:“一則倭寇數百年擾我疆土、殺我百姓,打東瀛頗名正言順;二則東瀛這會子國力正弱、比別處好打,且富戶也不少、一兩趟搶不完;三則東瀛有銀礦。隻是那些銀礦多數已開采上百年,想來剩的不多。實在縱然將銀礦都得了去,還得有人挖不是?王爺直去交趾、暹羅開國庫豈不好?”銀礦之事乃是賈琮當日在鄂州去廬州的路上隨口說的,他記住了。


    水溶驚道:“你竟有這份見識!倒是小瞧了你。”乃又歎一聲,“也是,許多年了……”他忽然笑起來。


    鍾珩莫名道:“王爺何故發笑?”


    水溶笑道:“從前琮兒時常說幾句俏皮話兒。‘曾有一塊珍貴的桂花糕放在我跟前,我不曾好生珍惜,直至掉到地下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鍾珩啼笑皆非道:“屬下也聽過,說的不是桂花糕,是綠豆湯。什麽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就對廚房說三個字,少放糖。”


    水溶道:“我方才便想到了這個。曾經有一員難得的大將放在我跟前,我不曾好生珍惜,直至他辭去才後悔莫及。”


    鍾珩垂頭道:“屬下有負王爺大恩,來日定當回報。”


    水溶搖頭道:“無須放在心上。”又歎一聲,揮手讓他走了。鍾珩再行了個禮,撤身而去。


    次日,鍾珩起身趕回山寨,將自己尋到叔父、有心去廬州過安穩日子說給眾兄弟,眾人百般不舍。鍾珩道:“今王爺有意出兵海外,兄弟們若奮勇殺敵,必能成一番事業。”又問可有人願意同他一道去廬州。有從前跟著那個趙頭領、這幾年與他交情親密的十幾個兄弟站出來說願意同他一道;反而是早年他自己從平安州收服的那些,彼此互視了半日,沒人肯跟他走。鍾珩輕歎一聲,向眾人拱手道別,領著十幾個兄弟起身了。


    一路到了廬州,去客棧一問,鍾威已買好鋪子搬走了。鍾珩等人遂趕往茶樓。到了後頭一瞧,鍾威正在教導小廬王功夫。王爺雖個子矮小,招式亦有些亂,卻用心的很,鍾珩瞧著頗為寬慰。一時廬王瞧見了他,“嗷”的大喊一聲撲了過來。鍾珩笑抱了小弟子在懷中,滿心歡喜。後叔侄相聚不必細說。


    過了些日子有人來報,說廬州城外新近來了一夥山匪,連著劫掠了兩處糧倉、多家富戶,幸而不曾傷人。廬王立命安撫使杜得渠前往剿匪。杜得渠本來不痛快他們在城中開那麽多學堂,隻索要兵餉、不肯動身。曾櫝無奈,隻得與廬王等人商議先從別處挪些錢給他。廬王不高興,氣鼓鼓的尋鍾珩發牢騷:“最討厭那個杜得渠了!不好生練兵,成日隻想著謀算銀錢。”鍾珩隻做沒聽見,命他好生習武。廬王隻得撅著嘴紮馬步,所幸紮得還算穩。


    待廬王下了學,鍾珩回到茶樓向鍾威道:“叔父,不過是群山賊,不如您領著我去瞧瞧?”


    鍾威立時明白其意,輕笑道:“也罷,我這胳膊腿兒還沒老。”


    叔侄二人稍作收拾,兩騎出城,一路奔向土匪所盤踞之處而去,日頭西墜之時到了山腳下。以鍾威的本事,單人上山手刃匪首絕非難事;因今日領了侄兒,須得教導他些子,便費了些功夫。好在鍾珩也做了多年山匪,閃展騰挪不在話下。並鍾珩對匪道極熟悉,輕而易舉尋到了匪窩。


    這會子已是冬日,天黑極早,天上掛著個明晃晃的月亮。山匪窩不過是隨意搭出的帳篷。鍾威抬目望了一眼,讚道:“竟排了三才陣!這匪首是個能人。若能收服,還是別殺了的好。”


    鍾珩瞧了瞧,笑道:“平素我們寨子行軍在外便是這般陣勢。這就是三才陣麽?”


    鍾威心下惻然,半晌才說:“你竟不習兵法!偏也能排出三才陣來。可見天資不遜於人。明日起我便教你軍中常用的陣法。”鍾珩抿嘴應“是”。


    他二人乃悄然繞過巡邏的兩個山匪潛到後頭,先看了看帳篷。鍾威又讚:“好帳篷!”乃側耳聽了聽,裏頭沒有人聲,偏前頭守著兩個人,笑道,“放錢財之處。”遂以匕首劃破帳篷鑽了進去,果然見裏頭齊齊整整碼著一個個的箱子,顯見是從人家庫房搬出來的。


    鍾珩掃了一眼,覺得古怪,又多瞧了幾眼。鍾威問道:“可瞧出何處不妥來了?”


    鍾珩道:“這些箱子竟不是成堆的。尋常山匪劫掠了東西哪會這般齊整擺著?倒像是擱在庫房似的。”


    鍾威道:“或是這家大王心思細呢?”


    “那也不該高一摞低一摞。”鍾珩掀開些他叔父劃開的帳篷口子,多漏些月光進來,道,“且每摞的箱子怎麽皆是一般樣式?難道土匪劫了財物還依著來處的人家分麽?”


    鍾威道:“你在匪道多年,皆是在劫掠客商,少與旁人往來。也有一種匪人是數個小夥結成大夥作案,分贓時依著哪一家是哪一夥為主分的。”


    乃悄然靠近帳篷門,門口有兩個守著的山匪在扯閑話。鍾珩壓根沒瞧見他叔父怎麽出的手,那兩個人已倒下了,心下暗地裏咂舌,又有幾分歡喜。二人出了帳篷,鍾威道:“將這二人帶去後頭審審。”


    鍾珩點點頭,垂目一瞧,愣了:“丁老四!”再看旁邊另一位,“王柱子!怎麽是他們?”


    鍾威皺眉:“你認得?”


    鍾珩道:“是我從前手下的人。”因思忖片刻,輕身往另一處帳篷走了幾步,一眼又認出來了。轉頭回來告訴鍾威,“都是我的人。”


    鍾威思忖片刻,笑道:“我大略知道方才那帳篷為何像庫房了。”


    遂回身搖醒了那兩個山匪。他二人渾渾噩噩睜開眼一瞧,大喜:“鍾頭領!你竟來了!”


    鍾珩瞧著他們問道:“怎麽回事?”


    他二人不答,大喊道:“鍾頭領來了——鍾頭領來了——”霎時驚動了一大片,無數山匪紛紛從帳中鑽了出來,嚷嚷著,“鍾頭領在哪裏——”


    不多時有個矮胖子匆匆跑了過來,向鍾珩抱拳道:“正想著這幾日就去尋頭領的,您老倒是先來了!”


    鍾珩心下隱約有了些念頭,沒好氣的問:“快說!怎麽回事?”


    那矮胖子笑著與眾山匪一道請他到前頭大帳去,還給他們叔侄倆倒了兩碗熱水,方從頭說來。


    這些人原先並非水溶的下屬,乃是平安州的尋常山匪。當年趙頭領欲打劫榮國府、平安州送往長安高家給賈太君的壽禮,特施計命鍾珩收服了他們,又命鍾珩領著他們先圍困住壽禮車隊,自己再領著人來救援,好讓押運壽禮的高英疏於防範、再趁夜出手打劫。不想鍾珩另有心思,榮國府的一群小少年也不簡單。後這些山匪都跟著鍾珩投了水溶。因水溶原先的兵馬皆是正經的朝廷兵卒,多少有些不大瞧得上這幫正經的土匪,平素也不與水溶的人在一個山頭呆著。雖都是鍾珩領著,兩邊人馬不甚往來。


    約莫月餘前,盤龍山寨主葛樵忽然去了他們寨中,早早告訴了諸位兄弟,鍾珩因家裏的緣故怕是不能再做山匪了。眾人大驚,立時憂心新換的頭領會瞧不上他們、輜重財物皆偏心那些人。


    葛樵便說:“我隻這麽一說,你們隻這麽一聽。廬州之主廬王年幼,兵馬皆在安撫使杜得渠手中。杜得渠貪婪成性,不大聽廬王的話。兄弟們都知道,鍾頭領本事高超。俗話說,懷才如懷孕,隻要有了,早晚被人看出來。鍾頭領到了廬王治下,早晚被人家當作大賢請去當武官。隻是,他一有本事,二沒有官職,三沒有功勞,四沒有手下,必被那個杜得渠欺負。”眾兄弟麵麵相覷。他遂笑道,“各位如若惦記鍾頭領,不如搬家去廬州,打劫些富戶,再聯絡鍾頭領,讓他單人獨騎上山招安數百山匪,在廬王和廬州百姓跟前大大的露一把臉。如此一來,他功勞有了、手下也有了,還愁沒有官職、沒有前程?你們跟著他正經做了朝廷官兵,閑暇時分偷偷換身衣裳重操舊業,豈不好?”


    眾人一聽,都說這個主意好。隻是他們明麵上還是水溶的人。故此那會子鍾威問誰有意與他一道來廬州,沒人吭聲;實在暗暗都拿定了主意,隻待鍾威一走,他們跟著拔營起寨、一路到了廬州,依計行事。


    當年榮國府請鍾珩去見他叔父便是盤龍山柳湘蓮搭的線。旁人不知道,鍾珩自然知道盤龍山與榮國府有瓜葛,此事顯見是賈家那哥倆的主意。不禁啞然失笑:“竟是又欠了他一個人情!”乃看了看大夥兒,“你們當真願意跟著我?”


    眾兄弟個個歡喜異常,齊聲高喊:“願意!跟著鍾頭領!”


    “好。”鍾珩道,“既是大夥兒肯跟著姓鍾的,我必不會辜負你們!”


    “跟著鍾頭領——跟著鍾頭領——”歡呼聲一浪浪的,驚得山上宿鳥撲棱棱飛起一片。鍾威在旁暗暗點頭,心中得意無比。


    次日一大早,鍾家叔侄二人領著一大群山匪,壓著許多山匪在廬州打劫來的財物浩浩蕩蕩回到廬州城。滿城如炸開了滾油一般!大街上人人都在議論:教授廬王千歲習武的那位鍾大俠並悅誌茶樓的那位鍾老板,皆是當世難得的英雄!兩人雙騎,夜闖匪窩,與七百多山匪交手。山匪先是車輪戰,後來一擁而上,悉數讓他們打趴下了!這群山匪被他們收服了!如今廬王已下了招安令,將這些山匪收編做廬王親衛營,就命鍾珩大俠為忠顯校尉統領此營。並又命遭了賊的富戶悉數來廬王府領取被劫走的財物,一件不少原物送還。那些遭了難的富戶個個歡喜得涕淚橫流,齊聲稱頌兩位鍾大俠乃是神仙下界救苦救難的。


    如此英雄,全都沒有媳婦!!尤其是小鍾校尉,年歲輕輕、武藝高強、模樣兒又俊、統領了廬王的親衛營、還是廬王的武師父!前途簡直不用算、是個人都知道。滿城的大姑娘誰不想嫁給他?區區三天的功夫,悅誌茶樓的門檻踏斷了兩條!都是媒婆幹的。


    鍾威樂得嘴都合不上。茶樓的生意也不管了,每日隻見各色媒公媒婆、看各種畫像、精挑細選選侄兒媳婦。隻是裏頭兩家有些怪。一家從前乃是京中翰林院的翰林,因朝中大變、心中鬱鬱,近日來領著全家來的廬州;另一家是從揚州過來的大富商,十分有錢。倒不是說這兩家的女孩兒不好,鍾威隻覺得他們犯不著求著與鍾珩結親。鍾珩再如何英雄也不過是個武夫,有些高攀不上。


    他遂往京城放了隻鴿子,讓施黎查查這兩戶人家。不想施黎做事極快,沒過多久便有鴿子傳信過來:那翰林是北靜郡王水溶的人,水王爺曾救過他全家性命,他入翰林院也是水溶的門路。那富商乃是廬王舅父曾櫝之姐夫。鍾威瞧見了不言不語,隻將這信拿給鍾珩看。


    鍾珩大驚:“北靜王爺!他謀我的親事做什麽?”


    “我侄兒是個將才,他從前不查;偏他已允了你離寨之後方明白,心中極是惋惜,又想拉攏於你。”鍾威乃冷笑道,“琮三爺臨走之前還叮囑我,曾家有五女,皆是用來拉攏人家的。他們若要將女兒與你結親,讓我最好莫要答應。咱們爺倆都是老實人,算計他們家不過。誰知人家壓根兒舍不得拿自家的女孩兒給咱們家。”


    鍾珩默然片刻,緩緩搖頭,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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