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林黛玉拿槍逼著福建官員簽了自由移民條約,賈璉設下酒宴替他們壓驚,口裏還說:“我們軍師年輕、不大懂得人情世故,還望各位海涵。”鄭潮兒好懸沒爆粗口。


    賈琮拍了拍黃文綱的肩膀道:“黃大人,現在你一肚子的氣,過幾年你會感謝我們的。”


    黃文綱冷笑:“感謝?感謝你們囹圄之辱?”


    賈琮道:“是感謝我們讓你們領先於世界。美利堅國的廢奴運動還在百年之後,我們比他們提前了百年。黃大人與在座的諸位大人都會名垂青史,受後人敬仰。百年後士子科考,諸位都是考題。”


    因他素有哪吒下界之名,又說得一本正經,竟唬住了好幾位大人。終究人都盼著自己能常得好處、壞事變成好事。這會子字也簽了印也蓋了,已沒法子挽回,若能留名百年後也是好的。故此他們心下隱約盼望此事是真。


    賈琮乃抱拳到:“晚輩向諸位大人陪個不是,你們莫要怨我。我顧不得世間每個人每時每刻之好,隻能顧天下大勢。世上從來沒有所謂公平公正之類的東西,過去不曾有、現在沒有、未來也永遠不會有。但終究會有個大平衡。少有極倒黴之人,亦少有極幸運之人,二者數量相當。這便是大平衡。多數人終究福禍運勢相當。西洋古人說,老天爺給你關上一扇門,則必然打開一扇窗。我朝古人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可見各國古人雲雖言辭不同,意思都差不多。各位眼下必會因佃戶流失甚至奴才逃跑傷些錢財,多年後——最多十年,老天爺必有厚報。因為,曆史的先行者,總是能得些好處的。”乃“啪啪”的擊了兩下手掌,昂然道,“各位,走在資本主義萌芽的最前列吧!”


    承天府一群人皆滿麵豪邁鼓起掌來。黃文綱鄭潮兒等人麵麵相覷,雖聽不大懂,倒是暗暗有幾分不知從哪裏來的慰藉。


    中有一位戴憲大人是個機靈的,乃拱手問道:“敢問賈先生,您方才說的什麽紙本竹椅是何意?”台灣府眾人不禁微笑。


    賈琮笑道:“是資本主義。戴大人如感興趣,回頭我細說與你聽。隻是你這會子未必肯信,”他看了看一眾福建官員,“諸位大人大多不會信的。也無須與我爭辯,不妨滿口不屑、批做胡扯,心中暗暗記下來。過幾年——我才說了,最多十年,諸君回頭再想這趟承天府之行,方知晚生今日所言非虛。”


    酒宴過後,賈琮便向這群老大人說了半日社會演化、生產力解放等等,並著重跟他們掰了“剩餘價值”。末了道:“各位,種田是賺不了多少錢的。改良機械、建工廠吧,別玩小作坊。工業興起取代農業是大勢所趨。”


    他才一說完,黃文綱登時大聲道:“胡言亂語!”


    賈琮一拍手:“我方才說什麽來著?諸位這會子多半不會信晚生所言,也無須與我爭辯。不妨滿口不屑、批做胡扯,心中暗暗記下來,過幾年再看。”


    黃文綱道:“倘若依你所言,必使民間物賤、擾亂民生,朝廷……”旋即噎住了。朝廷哪裏還管得了!


    賈琮微笑道:“先進生產力淘汰落後生產力,是不可阻擋之曆史洪流。縱然朝廷還完好無損也攔不住。若強行想攔著,”他冷森森的道,“則必亡國。”黃文綱不禁打了個冷顫。賈琮接著說,“咱們朝廷攔著,人家朝廷不攔著,外洋諸國遂強於我朝。同理,倘若福建官吏攔著,台灣兩廣吳國都不攔著……”


    黃文綱大驚:“吳國?”


    賈琮道:“黃大人不知道吳國早已遍地紡紗機了?全國的紡紗匠人都玩他們不過。人家賣五十的紗錠子吳國賣三十。如今他們已新得了織布機,眼看全國的布也要由著他們一家玩了。”


    黃文綱跌足道:“那些別處的織女可如何過活?”


    賈琮兩手一攤:“學他們一樣啊!不然還想怎樣?”


    黃文綱道:“吳國的那個機這個機並不便宜,尋常人家哪裏買得起!買不起的人家豈非要失了衣食?”


    賈琮道:“可以去大的紡紗織布廠子做工、拿工錢供衣食,也可改行,順便解放女性勞動力——單憑男性勞動力很難最快速度推進工業革命。”


    黃文綱道:“說的容易!”


    賈琮道:“並不容易,然而別無他法。”黃文綱默然。他又道,“不止是紡紗織布,其餘行當也是如此。黃大人,先機隻有幾年,你不占,別人就占去了。何以賈維斯將軍能走福建如履平地?因為他手下的人個個裝備精良。福建全省有幾杆火.槍幾門火炮?賈維斯為何裝備如此精良?因為台灣府有錢嘛。台灣府何以如此有錢?你們該不會以為是榮國府的錢吧。榮國府哪裏有這麽多錢!我們可是足足給了朝廷八十萬的銀子。”賈琮言盡於此,向諸位福建官吏作了個團揖,撤身走了。


    眾人互視了半日,戴憲先說:“我信賈先生所言,吳國的紡紗機委實已占盡天下先了。”


    黃文綱才欲駁斥,忽覺得除了“荒唐”、“聞所未聞”之外也駁不出別的了,隻得搖頭。


    戴憲勸道:“大人,橫豎事已至此,不如一試。”


    黃文綱道:“他說的這些何其荒誕!從古至今不曾聽說過。”


    戴憲道:“今時不同古日。”


    黃文綱擺手道:“休要提起。”


    戴憲苦笑道:“總不能當真等十年後再看、白白虛耗這十年?”乃作揖道,“大人若恐怕有失,下官願先試之。”


    黃文綱怔了怔,問道:“試什麽?”


    戴憲道:“開工廠。賈先生說的工廠並非作坊,比作坊大了許多倍。下官想去吳國買紡紗機、織布機。”黃文綱聞言思忖許久,猶豫不決。


    殊不知這會子瀟.湘館一大群人都在隔壁偷聽。探春道:“他既要買紡紗機織布機,不如咱們賣圖紙給他。”


    賈琮忙說:“不可。這種甜頭必須給吳王獨占,還不到咱們冒頭的時候。再等等。”乃問道,“三姐姐,如今沒那麽缺錢了吧。”


    探春道:“火器都本土化之後好多了,隻是星艦學院那邊實在燒錢。”


    元春聞言扭頭道:“莫忘了火器的方案都是我那兒出的。”眾人莞爾。


    又聽隔壁鄭潮兒勸道:“大人,讓戴大人且試一試,萬一賈琮說的不錯呢?”


    黃文綱歎道:“福建織女多啊!紗還罷了少。吳紗價錢低,咱們買來織布愈發便宜。可布……”


    戴憲道:“來日吳布也低價了,福建還不是一樣防不住。”


    黃文綱道:“隻不許吳布入福建即可。”


    鄭潮兒苦笑道:“方才賈琮有句話說的實在好。凡可得利三成,人便不顧一切;得利五成,神仙也攔不住。大人隻看私鹽便知道了。”


    戴憲“哎呀”了一聲:“大人!前些年榮國府四姑娘滿天下買曬鹽的方子,平安州與廬國俱免除了鹽課,魯國前些日子也免了、聽聞吳國亦有此意。單看這一樣還罷了,若與吳紗吳布連在一處……黃大人,賈先生方才所言不虛。不用等十年以後,從鹽、紗這兩件事,眼下便可初見端倪。”


    隔壁的賈琮忍不住一拍大腿:“這個戴憲得找機會拐來!”


    林黛玉橫了他一眼:“給福建留個有用的!”賈琮一縮脖子。“俗話說,唇齒相依。咱們這會子要人家的人口自然巴不得他們不頂事;日子長了對咱們終究不好。”賈琮撇撇嘴,不敢吱聲。


    他們打岔的功夫,黃文綱應允了戴憲所言,並開始商議如何建工廠了。賈琮忍不住比了個“v”。


    數日後,一眾福建官員返回,賈璉領人親送出承天府城門外。可巧遇上有漳州那邊的信使過來。林黛玉拆了信一瞧,長嗟不已,乃將信遞給賈維斯。


    李崎之已死,倒不是譚家殺的。當日譚家忙著替闔府男丁解毒,命人將李崎之暫且關押起來、容後再處置,都忘了李崎之也喝了毒酒。待各位爺們姑爺歇了一夜、想提審犯人的時候,他早已死得沒氣兒了。


    並有譚五姑娘之醜事也傳遍了全城,這會子已出家做姑子去了。譚家追查起來,竟然是她那個貼身丫鬟張揚出去的!這譚五姑娘生的貌美,自幼驕縱。早年那丫鬟的姐姐因不留神打碎了一件頑器,讓五姑娘命人重打五十板子、生生打死了。這丫鬟遂使盡法子到了五姑娘身邊、使盡法子勾她做些蠢事。去軍營尋賈維斯、雇凶殺董明皆是她攛掇的。她想著,賈將軍極看重董大人,若殺了他,賈將軍必會查清楚,五姑娘便逃不脫了。誰知等了許多日子,台灣府的大軍都走了,一則不曾聽說五姑娘的事兒傳出去、可見那個董明竟什麽也沒說,二則日夜聽五姑娘做白日夢、等著賈維斯明媒正娶,她遂耐不住、自己出手了。想必也留不得命在。


    賈維斯看罷難免惋惜:“李崎之也是個人才。”


    賈琮拿過信來看了看,歎道:“古人雲,你怎麽對待世界,世界就怎麽對待你。李崎之不把人命放在眼裏,譚家也沒把他的性命放在眼裏。老天爺真是公平得很拐彎抹角。”


    林黛玉瞧了他一眼:“莫要信口雌黃,哪兒聽來的話都古人雲。”賈琮嘻嘻一笑。


    賈璉才剛說了聲“回去再議”,又有快馬飛馳而來。那兵士累的滿臉是汗,來到眾人跟前翻身下馬行了個軍禮:“報告!嶺南急報!”


    “說。”


    “香港白令儀大人遇刺身亡。”


    賈琮脫口而出:“今兒什麽日子!眨眼死訊三四個。”


    賈璉喝到:“閉嘴!口沒遮攔。”乃問那報信的,“白大人怎麽死的?”


    兵士忙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口裏道:“在花樓讓粉頭毒死了。”賈琮想起白令儀那個歲數與尊容還去花樓,頓覺頭頂一行烏鴉飛過。


    原來,前些日子有位外地來的夫人去妙玉修行的檀度庵進香。因這夫人雖嫁了商賈,卻是個妙人,極通茶道,主持老姑子便引著她與妙玉見了見。夫人看見妙玉登時大驚:“這不是香春樓的什錦姑娘麽?你竟是個姑子?!”妙玉大怒,拂袖而走。主持師傅忙使勁兒解釋此女委實是個姑子,絕非什麽“什錦姑娘”,保不齊是長得像。那夫人將信將疑,口裏道:“哪裏有這般像的。”


    她帶著的丫鬟極是長舌,眨眼將此事傳遍全城。一個帶發修行、仿佛與兩廣總督王大人並香港白家的白大老爺都牽扯不清姑子,長得逼似一個青樓粉頭!還有人不想知道究竟麽?不過三兩日的功夫,閑言便傳到了香港白家內宅。白家的下人誰不好奇大老爺養廣州在的那個姑子?個個興高采烈傳開去,如過年一般。白令儀自然知道妙玉來曆,隻是他疑心那粉頭可是王妃家中另一個晚輩,遂親去廣州香春樓驗看。


    待見到那個叫什錦的,他便一顆心落了地——此女與義忠王妃並不甚像,隻怕那個商賈夫人眼神不好。偏她委實是個難得的美人,白令儀便留宿了。他平素一食一飲皆十分小心,隻不曾料到這粉頭將下了毒的點心自己吃一半,另一半拿嘴喂給他,旋即勾搭他辦正事。次日早上白令儀身邊的人推開門一瞧,他們大老爺與粉頭雙雙死在被窩裏。粉頭還在枕下留了遺書,說自己與白令儀有仇,因身為弱女子,隻得以此法雪恨,還望白二老爺莫要遷怒春香樓;並說那個去檀度庵的商賈夫人是她雇來的。


    看完王子騰之信,龔鯤搖頭道:“畫蛇添足。若沒有那遺書還好些,有了遺書反倒顯見是死士了。”乃笑道,“自打白令儀從北疆逃到了嶺南,白家一直是他在暗中掌舵,白令恩倒是個辦事的。如今白令儀一死,他還有兩個兒子,隻怕白家得熱鬧一陣子了。”


    賈璉道:“我看著白家上下,兄弟叔侄都極和睦的。”


    龔鯤含笑道:“從前他二人都在義忠親王帳下,一文一武,自然和睦;後來他們遭太上皇清算,自然和睦;再後來他們合力建港過做生意,自然和睦。如今,香港已不是個尋常小港了,白家的產業也了不得。再想和睦,怕是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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