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錦年幼入宮,斬斷家族,心中本帶了恨意。不想她乳母念著她,因在外頭聽人說進了宮後家人還可以探視,便四處打探如何能見她。陳瑞錦自然是全然不知的。偏總有人閑的無聊拿旁人耍樂子,尤其宮中之人愈發無聊。有個老太監便逗那乳母玩兒,哄她半夜溜進紫禁城後門,自然是還沒進門便讓兵士拿下了。這等亂闖的草民平素皆是一刀砍了了事;偏生遇上當時帶隊的禦林軍頭目想多了些,恐怕是什麽逆賊亂黨、有什麽陰謀詭計,便審了審。


    那乳母何嚐知道什麽?老老實實告訴人家她是誰、想見見她們家姑娘;有個好心眼的公公幫她約了姑娘今晚相見。若帶走陳瑞錦的是旁人還罷了,偏生劉登喜告訴齊國府他是慧妃娘娘身邊的。稍稍靈通點子的人都知道,慧妃最得聖人寵的,齊國府又是國公府,反倒惹得禦林軍不敢亂殺她,遂將此事報了上去。


    慧妃是聖人寵妃,齊國府乃老聖人心腹,這兩件攪和到一處,有心人便可用了。偏生陳瑞錦又是劉登喜悄悄弄來的,沒讓旁人知道。一樁小事,莫名的越滾越大。那時候陳瑞錦極小,出事後立時關了起來,每日都有不同人來審她。她心裏明白,自己與乳母不用多久便要泉下相見了,惟願乳母能少受些活罪才好。


    不想三個月後,有個不知誰派來的太監來審她。雖問的話從前早有人問過,因他氣度與尋常的嬤嬤太監不同,陳瑞錦便半問半歎道:“我知道活不了的。不知主子們可能開恩,讓我與乳母一起上路。到了下頭也好照看她一二。”


    那太監奇道:“你不喊冤麽?”


    陳瑞錦苦笑道:“我到宮中也有一年多了,若還不知道這裏頭從不許人喊冤,豈非是個傻子?”


    太監道:“白白死了不委屈麽?”


    陳瑞錦道:“宮中何嚐有過‘委屈’了?隻恨我年幼無力罷了。”


    太監竟笑了:“小小年紀,倒有些意思。”拿起腳來走了。


    又過了幾日,那太監再來見她,告訴道:“雜家上頭已查明了。你那乳母本是個愚婦,萬事不知。讓一個好事的逗她玩兒,哄進宮來。”


    陳瑞錦大驚:“公公!莫非我二人還有活路?”


    太監道:“不知。得看貴人們心情好不好。”


    陳瑞錦忙跪下叩頭:“小女子若能逃出此劫,來日必報大恩。”


    太監瞧著她道:“平素謝救命之恩不都說‘以死相報’麽?怎麽你舍不得性命?”


    陳瑞錦道:“非是舍不得性命。小女子身為宮中護衛,命不是自己的。豈能拿主子之物來報私恩?”


    太監點了點頭:“你這孩子倒有些見識。”便走了。


    兩日後,非但陳瑞錦被放了出來,那太監還送她見著了乳母一麵,親眼看著乳母平安離宮。她心裏明白,她二人雖隻是螻蟻,因扯進去的貴人太多,想救她們是極難的。


    偏那太監連姓都不曾留下,更別提他上頭是誰。陳瑞錦身無長物,隻將入宮時戴著的一隻珍珠小簪拔了下來交予那太監,道:“小女知道公公上頭是大人物,未必瞧得上小女回報。隻是我年歲尚小,說不得來日能有出息呢?”


    那太監笑點了點頭:“有誌氣。”乃袖了那簪子走了。


    多年後陳瑞錦欲打探那大恩人是誰,劉登喜捧著茶架著腿閑閑的道:“你還去查?你是本是雜家弄進宮來的,若被人扣上私通宮外的帽子還了得?這等事,除了雜家誰還做去?”陳瑞錦便信了,以為大恩人就是劉登喜。隻是劉登喜對下頭的人不好,她也並不多敬重罷了。


    不曾想,昨晚竟是柳鵠取了那簪子出來。


    賈琮聽罷摸了摸鼻子:“當年那件事既已被多方權貴攪亂成一鍋粥,依著劉登喜的本事怕也壓不下去。柳鵠是先帝的人,先帝是說了算的那個。故此那人是柳鵠說的過去。隻是劉登喜既知道了,難道就置之不理、讓你欠了柳鵠一個大人情?會不會他根本不知道信物的事,悄悄替你把人情還了?”


    陳瑞錦搖頭道:“我那會子不過是個孩子,能在女衛營活多久還兩說,他犯不上費那個力氣。”


    賈琮擊掌:“瞧瞧,你已明白過來了不是?不論劉登喜或柳鵠,誰都犯不著為了你一個孩子費那麽的力氣,故此他們皆不會是誠心去救你的。救你必有別的目的,且別的目的才要緊。比如,不讓挑撥太上皇和先帝關係的宵小之徒得手。先帝已老、早晚要死,太上皇早晚會是柳鵠上司。”


    陳瑞錦跟著他的話這麽一想,仿佛也有道理,麵上便鬆了下來。賈琮趕忙打鐵趁熱接著掰:“不過瞧你有誌氣、順手撈你一把罷了。萬一多年後你當真成器了呢?自然,不撈更容易;撈也不會多費太多力氣。饒是如此,救過你了也是真的,人情還是得還。”


    陳瑞錦思忖道:“萬一人家當真是瞧我有出息、想賺一個人情呢?”


    賈琮又擊掌:“不是才說了麽?咱們還他這個人情。你放心,總有法子的。世界這麽大、未來那麽長。但凡柳鵠是個活人,必有需求。”乃看了看她,“他想做什麽?”


    陳瑞錦深吸了兩口氣,低聲道:“太皇太後想捏著你的婚事,誘各家王爺助她。”


    賈琮驀的明白了,不由得渾身冰涼。此計沒有陳瑞錦運作是決計不成的。他們想讓陳瑞錦給自己下套、然後捏著自己另娶司徒家的女子。半晌,咬牙道:“太皇太後好大的野心。我現在可以肯定,師叔祖就是讓她暗害的。”


    陳瑞錦乃低聲將昨晚柳鵠所言從頭細說一遍,末了道:“隻怕京城來的那些,不少都是忠於太皇太後的。”


    賈琮思忖半日,道:“無事,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去西洋給歐洲列強添堵未必非要我們自己的人。至於太皇太後麽……沒有權隻有錢,如今連武力都弱了,白晾著她最好,就讓她幾起幾落一無所得。”


    陳瑞錦又發了會子呆,長出了一口氣。


    賈琮道:“洗漱一番,回屋去補會子覺去。”


    “今晚柳鵠若是再來……”


    “理他呢。”賈琮聳肩道,“隻當他在吹口哨。這種把人當機器的,就該讓他碰一鼻子灰回去。”陳瑞錦想了想柳鵠胸有成竹在自家院牆外頭吹一夜口哨的模樣,不禁好笑。遂當真回去補覺了。


    這天晚上什麽都沒有發生,滿院子人都睡了個好覺。


    又過了幾日,賈赦打發了個人去大內護衛的院子,問可有人熟絡太皇太後。柳鵠忙出來抱拳道:“在下慣常在太皇太後身邊。”那小廝便喊他“大爺”,打躬作揖的請他去一趟老爺的院子。柳鵠忙跟了過去。


    隻見賈赦正坐在屋裏琢磨新得的兩件古董,見他來了,忙拱手道:“這位先生貴姓?”


    “在下柳鵠。”


    賈赦“哦”了一聲:“我知道。你祖父柳可信乃是信國公之父柳彪之伯父。”


    柳鵠淡然一笑:“我們兩支多年不往來了。”


    “也罷。”賈赦道,“我有一事想向你打探。倘若我們家的孩子想求娶一位公主、向太皇太後討個賜婚懿旨,可成麽?”


    柳鵠那晚沒等到陳瑞錦,心中早轉了無數個念頭,不料忽得了這話,大喜!含笑道:“想是不難,隻去宮中略求一求便是。”


    賈赦笑道:“不過是為著顏麵更好看些。既這麽著,我就寫信回京讓我們家老二去求旨了?不會讓太皇太後打出來吧。”


    柳鵠笑道:“赦公放心,決計不會。”他還想再問清楚些,賈赦打了幾個哈哈送客了。


    柳鵠回去一想,該不會陳瑞錦自己想了什麽法子勸說賈琮娶公主的?此事要緊,自然須得同太皇太後稟告一聲。他遂回院子寫了封信,悄悄改扮了一番,將那信送了出去。依著他的本事自然是無人能發覺的。


    殊不知他們院子裏日常用的紙張早已悄悄換過了,上頭加了人覺察不出的味道,而犬能嗅出來。每天晚上賈氏馬行的信局都要分揀許多信件,都使用了訓過的犬在旁嗅了一回。他的信當晚就被找出來了。


    信中所言都有隱語,然而知道背景的一看便能猜出來。柳鵠告訴太皇太後,他與陳瑞錦已搭上了線。賈琮對此女用情極深,陳瑞錦亦不願意避出去,此事過些日子他再想辦法。幸而此女還算知恩,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說服了賈家,賈赦如今欲向太皇太後求個天家的兒媳婦。


    龔鯤最擅模仿字跡。乃提筆問賈琮:“寫什麽?”


    賈琮托著腮幫子道:“就寫,嗷烏~~承天府太有趣了~~寶寶看了大海圖,世界太大了~~寶寶要自由的飛翔~~太皇太後啊,您老就安生在京城養老吧。橫豎你有錢,小聖人和燕王不會虧待你的。”


    龔鯤皺眉道:“亂七八糟的。哪能這麽寫?回頭京中傳信回來不就露餡麽?”


    賈琮拍案道:“這都四月了!還回頭?馬上就打發他們下南洋去,然後直從南洋奔西洋。太皇太後的信還不定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龔鯤一想也是,又道:“你也說得太絕了。不再逗太皇太後玩會子?”


    “沒那麽無聊。”賈琮道,“她的野心也不過是開始賣爵位後重新起來的。她手裏肯定還有高手在,並不是個安全的主。讓她老實些好。”龔鯤遂依言重寫了一封信,交予賈氏馬行送走了。並記下了收信的地址和人,讓京中幾位派人留意盯梢。


    另一頭,賈赦也寫了封信給京中的賈政,說是到今年四月份賈母的孝徹底服完了,該商議賈環的婚事了。你哥哥我最近搭上了太皇太後身邊一位紅人,通了門路,願意出麵幫著賈家向太皇太後求懿旨,娶建安公主做兒媳婦。你看你哥哥我對侄子多好了,這機會都沒留給琮兒。


    新來的大內護衛並非都帶著太皇太後密令。賈敘混在裏頭考察了十幾日,挑了七位出來,領著往滇黔哄朝廷舊員去了。其餘的統統歸真明管。


    就在他們欲往南洋去之前,爪哇國有信使過來。周大梅果然找到了爪哇,周小蘭也果然把她扣下了。因猜到賈琮快要打馬來西亞,周小蘭特送了她從西班牙可可茶商手裏弄的方子來,算是還當年提醒她離開陳王之情。賈琮拿著方子向陳瑞錦笑道:“瞧瞧?這才是正確的還人情方式。若沒有咱們的攛掇……厄,提醒,你小師叔保不齊就忍氣吞聲跟了陳王,哪有今日之尊?咱們這個恩情與她而言也並不輕嘛。”陳瑞錦低眉一笑。


    而此事傳到各位先大內護衛耳中,滋味便不同了。有些人躍躍欲試、盼著早些去外洋大展身手,有些暗罵周小蘭背主,有些幸災樂禍周大梅讓妹子軟禁了。隻是再如何也終歸得走。真明瞧夠了馬來西亞送來的情報後,領人登船而去。


    他走的時候,大夥兒都想著,他得先同那島上的探子們接個頭、再摸索下情況、踩踩地形。少說得好幾個月才能出手。不想這老頭與周小蘭全然不同。周小蘭不過是個護衛,行事謹慎,擅長以巧取勝。真明卻是個朝廷大盜,數十年奉旨滅門,做事狠絕得多。


    馬來群島當中,菲律賓已讓西班牙殖民將近二百年。真明的船直開到了馬尼拉港,登島後尋到當地探子問了些話,略踩了三四天的點,第五天晚上便領著人將西班牙總督府裏頭的西洋人砍光了,且不曾留下一絲線索。歇了兩日,又開始接著殺其餘西洋人。尋常人非但打不過他們,甚至看不見他們。西洋人都以為有惡魔出世,躲到教堂去祈禱。他們都自發聚到一處了,豈非便宜了真明四處找去?天一亮自然又是滿教堂的屍身。西洋人當真嚇著了:連教堂都無法護著他們,這惡魔必是撒旦派來的!此處乃不祥之地!紛紛玩命逃離。港口船擠船,什麽國王之命啊、東印度公司啊悉數顧不得了。


    真明見他們跑的快便改去了別處。又是先滅掉西洋人的總督府,再血洗教堂。且他並沒有固定線路,賈琮說這老頭做的是布朗運動。眨眼間謠言四起,都說撒旦現身,馬來群島上的西洋人跑起來比真明殺人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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