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賈琮起得極早,穿了身月白箭袖瞧著便涼快,頭上紮塊儒生巾,單人匹馬往柳家而去。臨走時他問了陳瑞錦一聲“你會跟著麽?”陳瑞錦道:“那地方十個我跟著也沒用。”賈琮想想也是,再說人家也犯不上拿自己如何,遂大大方方走了。


    到了柳家門口三叩門環,不多時便有人問道:“門外何人?”


    賈琮道:“買賣人,求見柳老爺子。”


    裏頭那人默然片刻道:“請稍等。”


    過了半日,門“吱呀”一聲開了,柳四立在裏頭抱拳:“賈先生。”


    賈琮作了個揖:“柳四爺早。晚生有點事兒欲同柳老先生商議。”


    柳四打量了他會子,問道:“鏢局之事?”


    “不是。”賈琮道,“那個你們自家掂量,再說鏢局是賈四叔的活計,並不歸我管。另有別事。”


    柳四點點頭,領著他徑直往廳堂而去。才剛到門口往裏望去,一眼瞧見堂上懸著的匾額,賈琮“撲哧”笑了,指道:“這個還沒換掉麽?”


    柳四道:“這是原先就在的。”


    “我知道。”賈琮道,“這院子本是陳姐姐買的,我也來瞧過。原先那匾上寫的是‘福壽延綿’,我嫌老土,就給換成了如今這個。女人心思變得厲害,沒過幾日她又想賣掉,可巧是你們家買了來。”


    柳四啞然失笑:“我說麽,怎麽……會是這麽三個字。”


    賈琮賊兮兮瞧著他道:“哦?柳四爺知道這三個字是何意啦?”


    柳四低聲:“大略知道些。”


    “且,還‘大略’!”賈琮心有靈犀的擠擠眼,“分明就是知道。”徑自邁步走了進去。


    柳老爺子正端坐於主位上,賈琮上前向他一躬到地:“見過柳老前輩。”


    “賈先生不必多禮。”柳老爺子道,“不知賈先生此來所為何事。”


    賈琮道:“與您老商議如何編瞎話。”老爺子一愣。賈琮聳肩道,“隱鳳居雖不是你們家的,燕王、馮大哥都以為是你們家的。隱鳳居想買火器之事已板上釘釘,換做你是燕王,敢放心麽?雖不知道你們住哪兒,有理國府在呢。”


    柳老爺子思忖道:“理國府自有法子。”


    “哈?您老開玩笑!理國府能有法子?”賈琮睜大了眼,“誰有法子?柳彪?”


    柳老爺子道:“橫豎馮紫英查不出來。”


    賈琮抽了抽嘴角:“從前他隻是想查、想有個底;查的意思是不驚動。事到如今,您該不會以為馮大哥會客客氣氣去請教吧。”柳老爺子又鎖起眉頭來。賈琮添上一句,“可我若是跟他們說實話,太皇太後就死定了。”


    半晌,柳老爺子道:“我柳家斷然不能害死太皇太後。不知賈先生可有主意沒有。”


    賈琮道:“我有個主意,但我得見見你們家的一些男人才能決定這主意成不成。老爺子放心,我沒必要也沒能耐打你們家什麽主意,終究我媳婦是柳可信前輩的傳人。”他頓了頓,抿嘴道,“隻是……那個……我的主意比較古怪,到時候用不用還是你們家做主。”


    柳老爺子想了半日,問道:“你想見誰?”


    賈琮道:“不知道。您老先請來我看著。什麽時候有了合適的就……額,要不您把全部男人都請來我看看吧,我挑最合適。若實在沒有再想別的主意。”


    柳老爺子皺眉道:“究竟是什麽主意。”


    賈琮嘿嘿傻笑:“那個什麽……若沒有合適的,我就不說了……”


    柳四在旁道:“聽聞賈先生慣常出些匪夷所思的……歪點子,多半極有用。”


    賈琮道:“謝謝你沒說是餿主意。要求是:成年男人、姓柳。女人、小孩和不姓柳的就不用了。放心,我隻看模樣兒。”


    柳老爺子雖不知他打的什麽鬼主意,此人也算名聲在外,對女衛營那個陳瑞錦亦癡情的緊,眼下自家又委實沒有旁的好主意了;遂當真命柳四去喊人。柳四道:“老七出去了。”


    賈琮忙說:“柳小七不用!我見過,他十三不靠。”


    不多時,柳家的爺們都來了,居然隻有二十多個。賈琮一本正經向他們作了個團揖:“各位柳爺好!晚生因故不得不端詳會子各位容貌,絕無歹意,失禮之處還望莫怪。”遂挨個兒細看他們的麵龐。這幫人委實是訓練過的,沒人多話,更沒人麵露不滿,立得筆直跟二十多個兵馬俑似的。賈琮看完了又從頭再走了三遍,終於向一位拱手道,“這位柳兄,敢問年歲?”


    那人道:“在下四十二。”


    賈琮點點頭,以目示意柳老爺子。老頭兒命眾人都下去,獨留此人。賈琮乃道:“這位柳兄年歲稍稍大了點,也還說的過去。”乃走回柳老爺子跟前道,“你們這樣的人家,規矩必然是森嚴的。”


    柳老爺子點頭:“不錯。”


    “人有七情六欲,森嚴的規矩可以隔絕大部分,終究有兩種情是可以突破一切規矩的。其一是舔犢之情。父母為了孩子,漫說官府皇帝,連天王老子、滿天神佛都可以拋諸腦後。其二是男情女愛。愛情最能迷人的眼。但凡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世間萬物都可以不要了。你們家的規矩,這兩樣也是可以破的。”


    柳老爺子問道:“與此事何幹?”


    賈琮道:“老爺子既是非要替太皇太後背這口黑鍋不可,就必須向王爺解釋清楚一件事:柳家若無意買火器,為何隱鳳居的兩任掌櫃都與那麵館的王老板交情莫逆。”他乃從懷中取出一幅畫像來,“這是依著明春樓諸位粉頭之描述畫出來的王老板的模樣,與你們家的人實在不大像。勉強而言,臉型和眼睛與這位柳兄有幾分相似。”


    柳老爺子驀然皺眉,柳四在旁道:“賈先生但凡有計,不如早說明白些。”


    賈琮瞥了柳四一眼道:“四爺您是輕飄飄的走了,昨兒我可想了整一日呢,將那堆破事翻來覆去琢磨,發現了一處古怪。那個王老板在花樓滿嘴放炮很久了,換做我是他上司老早就把他剁了,怎麽他竟活了那麽久?”


    柳四道:“賈先生看呢?”


    賈琮道:“那個小麵館隻有兩口子,王老板和他媳婦兒。走私火器這種生意是提著腦袋的!黑白兩道都不是省油的燈。習武的女子實在太少了,縱有也不過幾下三腳貓功夫。那小寡婦多半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婦人,則王老板必為罕見的武林高手。他上司忍了他那麽久,不是想忍他,而是因為殺不了他。換句話說,他上司打不過他。”他攤手道,“這世界上高手並不多。你們家縱然規矩嚴謹,也難免有人得先帝密令離京辦事、不留神愛上了一個女人。愛情的魔力可撕破天地。本來他也想慧劍斬情絲,可那女人懷孕了。為了孩子不再像自己一樣當皇帝手裏的工具,他沒有回京。”賈琮眯起眼睛來,“聽聞綠林有易容之術,可變人相貌,唯有眼睛變不了。你們家盯著那王老板,不是想從他媳婦手裏買火器,是拿不定主意他是不是你們家叛逃之人。”


    柳老爺子聞言默然無語。倒是柳四說:“那王老板日日流連青樓,並非癡心的主兒。”


    賈琮道:“人的感情是會變的。那小寡婦雖美,看久了也不再驚豔。再說,他從不曾留宿粉頭,可見心裏還是有他媳婦的。你們家久困深宮,個個跟柳下惠似的。一旦不再受家規約束,花花世界燈紅酒綠……男人嘛,放飛自我就是霎那間的事兒。”


    柳四思忖良久,道:“可王老板死後隱鳳居仍去糾纏那寡婦。”


    賈琮道:“因為王老板不是你們家殺的,是他東家殺的。他雖死了,他兒子還是柳家的人,你們想弄回來。”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向柳老爺子拱手道,“說起隱鳳居,我會使人盯著他們的。太皇太後手裏還有女衛,女衛的本事不會比男衛低。她一個女流盲人瞎馬般的,有了火器還了得!”


    柳老爺子道:“這個不與我們家相幹。”


    賈琮點頭:“隻告訴您老一聲罷了。起初聽說她有此野心我本欲不管三七二十一捅給王爺。後來一想,小聖人之母連她都不如,好歹得留著她教導小聖人,方忍下了。”乃苦笑輕歎,“自古忠孝不得兩全,如今竟遇上了忠忠不得兩全之境了。”


    柳老爺子不禁動容,跟著歎道:“可不是?個個是主,偏個個都不正,竟是不知向著誰好。”


    賈琮又歎道:“燕王強過太皇太後與小聖人百倍千倍不止,隻不過小聖人終究也是天家子弟、咱們為臣的仍不願看著他沒出息罷了。”柳老爺子心有戚戚焉。


    柳四道:“祖父,此事……”


    賈琮忙說:“隻是個建議。老爺子瞧著可用就略作參謀;不用也無妨。”


    那個讓賈琮挑出來假扮王老板兄弟之人忽然道:“賈先生,無親無故何故幫著我們家?”


    賈琮轉身問他:“這位柳兄,你見過怕老婆的人麽?”


    那人想了想:“不曾。”


    賈琮笑眯眯指著自己的鼻子:“現在見到了。”


    柳四微微一笑,抱拳道:“多謝賈先生。”


    柳老爺子道:“那高公子也擾了王家寡婦幾日。”


    賈琮攤手道:“擾了幾日便失蹤了。人家小寡婦惹不起你們還惹不起他麽?”


    柳四道:“如何與馮大人解釋高公子去擾那寡婦?”


    賈琮拍手道:“你們家哪裏知道!許是理國府家境漸漸不好、想弄些火.槍去打劫呢?橫豎不歸你們解釋,管他們為什麽呢。”


    柳老爺子道:“也罷。多謝賈先生。”


    賈琮遲疑了片刻道:“來日陳姐姐與我成親,你們家可能使個人去南邊觀禮麽?她早已同那戶人家翻臉了,好歹得有個娘家人吧。”


    柳老爺子道:“我們家與女衛營實在沒有瓜葛。”


    賈琮輕聲說:“終歸她也是柳家的弟子。”旋即尷尬一笑,“罷了,不是什麽要緊的事。”言語間不掩失落。遂拱手告辭。


    他已轉身走了幾步,柳老爺子忽然問道:“這堂上的匾額是你寫的?”


    賈琮回頭“嘿嘿”了兩聲:“字兒不大好,您老趕緊摘下來吧。”


    “‘黑木崖’是何意?”


    賈琮撓了撓頭:“黑木崖是綠林評話《笑傲江湖》中日月神教的總壇。我寫著玩兒的。”柳老爺子顯見沒看過《笑傲江湖》,乃放他走了。


    柳四送他出去。走到門口,賈琮揮手道:“再回啦柳四哥~~”


    才剛解下馬來,柳四忽然快步走到他跟前道:“賈先生,打擾。”他指著賈琮腰上係的荷包道,“敢問這個荷包是何人所做?”


    賈琮心中“咯噔”一聲,實在沒料到打探這荷包的是他!乃側頭覷著柳四道,“是陳姐姐去外頭買來的。”


    “買的?”柳四道,“你們家不缺做針線的人,怎會去外頭買荷包?”


    賈琮道:“陳姐姐忙的緊,這麽磨人的活計我也不願意她做,梨香院又沒丫鬟。前些日子她在別處見了極好的針線,那位大嫂說是買的,她便去賣處瞧瞧、順手買了幾樣回來。”乃欣慰道,“她是越來越像尋常的女子了。”柳四默然。賈琮又覷了他一眼,“喂,柳四爺不像是會打聽荷包之人呐~~又不是女人。”


    柳四拱手道:“多謝。”爽利轉身回去了。賈琮大模大樣伸著脖子滿麵好奇,直望著他關了門方翻身上馬。


    賈琮回到梨香院才剛吃了盞茶,陳瑞錦從外頭回來問了問經過,也微驚:“若是柳四,他的孩子那麽小?”


    賈琮道:“幹這行的,晚婚晚育也說的過去。他還有幾分像活人,保不齊有什麽難處。”


    陳瑞錦思忖道:“既這麽著,早晚會來尋我的,此事不急。”乃推了推他,“歇會子就走吧。”


    “啊?去哪兒?”賈琮癟癟嘴,“我今兒還想懶著呢。”


    “去見見司徒磐。”陳瑞錦道,“方才我同寶二奶奶商議了會子。既是燕國要辦義務教育學堂,女學也可辦起來。若建安公主願意就給她管著;若沒興致做這個,煩勞她掛個名頭,想來她也肯的。”


    賈琮眨眼:“你們妯娌倆整個上午隻商議了這個?”


    陳瑞錦含笑道:“養生堂的女孩兒要學的東西怕是與尋常人家的女孩兒不同,榮國府的寶二奶奶出錢另外建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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