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世子迎親隊終是吹吹打打出了門,前後皆有兵馬簇擁。柳小七他們住的宅子本是秦王私宅,從前亦曾住過幾個來訪的賢才,四周安靜卻離集市不遠。門前是條小街,出了這街拐個彎子、再走過橫著的那條路,便能通往長安城一條大道。最適合打劫之處便是拐彎口了。


    前頭的兵馬已過去,中間是迎親的轎子,後頭的兵馬還沒拐過彎子來。忽聞一聲極長的哨音,猶如獵鷹掠過天空一般。走在花轎四周巡邏的兵士立時端起火.槍來。便聽見有人朗聲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牙縫裏蹦出半個不是,一槍一個,管殺不管埋!”


    轎子裏頭賈桂本來嚇得一手握著董愚一手握著柳明漪,渾身繃得跟拉滿的弓弦一般;猛聽見外頭有人喊打劫號的頭一句,整個人頓時鬆懈下來,長出一口氣。同時撒開那二人的手撫了撫胸口:“我的娘啊!這是想嚇死我啊!”趕忙撩開轎簾子往外瞧。


    隻見四周的人都仰著臉,路邊幾座宅子的院牆上密密麻麻全是青棕色的鋼盔和烏油油的槍口,一株從院牆內伸出的大槐樹上站了個人,大白天穿著青棕色夜行衣,麵上遮著青棕色巾子,足下明晃晃登著一雙牛皮軍靴——那款式賈桂極眼熟,她自己有好幾雙。


    花轎旁邊一位秦國將軍立時喊道:“來者何人?”


    那匪首道:“打劫。請太湖王大小姐跟我們走,其餘不要。”


    嚇得董愚立時從花轎裏頭探出腦袋來:“大王,小人也很機靈的!買一送一不要錯過!”


    柳明漪也忙鑽在他二人中間:“大王,我也很機靈的!而且我會打架!”乃轉了轉小腦袋,見她七叔抱著胳膊麵無表情立著,又指著柳小七添上一句,“而且我有個很厲害的叔叔!”


    匪首瞧了她一眼:“你這孩子一看就不老實,是個會惹禍的,我們不要。”


    董愚連聲附和:“對對!這孩子最淘氣不過。大王,小人不但機靈而且老實!”


    柳明漪嘴快:“大王他吃得多!能把你們山上吃窮!”


    董愚接著喊:“小人會賺錢!能幫大王做生意!”


    柳明漪大喊:“人家是土匪,搶錢就行,做什麽生意!”


    董愚喊道:“小人還會管賬!”


    柳小七忍無可忍,喝到:“閉嘴!”那兩個果然老實了。他乃眯起眼看了看匪首,“這位大王是?”


    那匪首本就蒙著臉,眼睛也沒個喜怒,淡然道:“殷七爺不必知道。”


    柳小七哼道:“從我手上搶人沒那麽容易。”


    匪首挑眉:“何嚐是從七爺手裏搶?人又何嚐在七爺手裏?連七爺自己都在旁人手裏。”


    柳小七忍不住罵了聲娘!忍了忍,拱手道:“這位朋友是來幫忙的還是惹事的。”


    匪首隻做不聞,望著賈桂道:“王大小姐,你是願意做世子妃還是土匪?”


    賈桂忙喊:“土匪土匪!誰願意做什麽狗屁世子妃?”言罷竟一骨碌從花轎裏頭鑽了出來,隨手將嫁衣和蓋頭丟在轎子頂上,“這位朋友,神盾局欠你十個人情!”


    匪首道:“此事容後再談。”


    那秦國的將軍喊道:“何方賊寇,是來尋死……”一句話未曾說完,耳聽“砰”的一聲,腦門上開了個血窟窿。那將軍如偶人一般撲通倒下了。


    匪首手中顯見什麽也沒有,閑閑的道:“自古以來兵不如匪。”柳小七見勢不好“鏜啷啷”拔出佩劍,又是“砰”的一聲,他的佩劍落了地。匪首又道,“殷七爺是聰明人,當比這些翅子窯的知道輕重。”


    賈桂“嗷烏”了一聲,欽然望著匪首抱拳:“大王好槍法!”


    匪首道:“是兄弟們好槍法。”


    秦國將軍死得突兀,兵卒等這會子方回過神來,竟分毫不亂。幾個副將喝令瞄準牆頭敵兵,他們自己舉槍則對著樹上的匪首。匪首緩緩舉起三根手指頭。他手指定在空中不動後三秒鍾,數槍並發猶如一響,秦國副將額頭悉數中彈,撲通數聲倒下。


    有個女官喊道:“大王槍下留人!”從女官群中跑出。又是“砰砰”的兩響,她身後兩個女官倒下,手裏捏著的火.槍掉落於地。那跑出來的女官驚得動彈不得。


    有個秦兵見狀揮拳喊道:“兄弟m……”“們”字尚未喊出,腦門子上便挨了一個血窟窿。


    匪首道:“火.槍這玩意,從上打下極容易,從下打上難得多,你們不知道麽?”遂朝賈桂抱拳,“王大小姐,請。”


    賈桂遲疑著回頭看了看柳小七並已從轎中鑽出來的董愚柳明漪,又看了看黑著臉的柳小七並皺著眉頭的楊二伯。“那個……大王,他們呢?”


    “皆不如大小姐值錢。”匪首道,“我們帶不得那麽多人,大小姐請。”


    董愚仰著臉抱拳道:“大王,小人真的能做不少事。免費贈送不要白不要!”


    匪首擺手:“你吃的太多了。”柳明漪“撲哧”笑了。


    又有兩聲槍響,倒下兩名秦軍兵士。那女官嚇得躥到柳小七身後瑟瑟發抖:“殷爺……”


    柳小七沉聲道:“瞧這意思打不過了。”


    “他們是什麽人?”


    “絕非土匪。”柳小七瞧了那匪首一眼,“縱然是匪也必為官匪。”


    女官急道:“如何是好?”


    柳小七口裏道:“沒有法子。”一麵悄悄伸手入懷。


    “殷七爺別亂動。”匪首喝道,“我還不想與貴局結梁子。”


    柳小七抬目掃了一眼,見數支烏黑的槍管指著自己,隻得放下手,道:“朋友何必呢?你們幫了我們大忙,交個朋友不好麽?殷某不會忘了朋友相救之恩。”


    那匪首悠悠的說:“殷七爺不用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不過是貴局區區一個情報站站長而已,日日同京中貴人往來,七爺倒是忘了自己的斤兩?”柳小七頓時黑了臉。那女官看看他又看看匪首,縮回柳小七身後。


    匪首打了個呼哨,牆頭放下一架軟梯。“有請王大小姐。”賈桂望了望那軟梯不敢動彈。匪首道,“我數三下,你不上來我們就走,大小姐還請入轎。吉時一到入府拜堂,今晚就成秦國世子妃。”


    賈桂嚇得趕忙朝軟梯處跑。柳小七喝到:“福兒!”女官喊:“王姑娘!世子妃之位千載難逢!”


    賈桂已跑到軟梯旁,抓住就往上爬,口裏喊道:“我才不要嫁給那個世子!這位土匪大叔且不論他打的什麽主意,日後總會來找叔公談判。他要什麽讓叔公答應他就是,千金散盡還複來!”柳小七噎住了。賈桂在軍營訓練過,爬得極快,眨眼已到牆頭,雙手一撐翻了過去,返身衝著柳小七等人揮了揮手,“白白~~”匪首向下頭抱拳,翻身跳入牆內。兩邊牆頭的土匪幾乎在一瞬間消失不見。街道上頓時寂然,良久不聞半點聲音。因死者皆中槍而亡,連血腥味兒都不大。


    楊二伯最先明白過來,縱身躍上牆頭喊道:“追!”柳小七本來愣著,聞言也跟著躍起。才上牆頭又跳回來撿起了他的佩劍,再重新跳回去。迎親的儀仗隊裏頭一個吹嗩呐的、一個手持宮扇的宮女並一個跟在花轎旁的兵士皆跟著躍上牆頭。董愚柳明漪也三五下爬過牆頭翻到那邊去了。秦軍兵士這會子已呆了,又沒了頭領,皆傻站著不動。過了會子院牆裏頭傳來數聲槍響,不知如何了。良久,有個方才沒動過槍的副將緩緩出來走到女官首領跟前。二人對望,皆麵目驚懼、說不出話來。


    原本光天化日的搶親,竟朗朗乾坤的反倒讓人家搶走了新娘子。秦王聞大驚大怒大懼,拍案吼道:“查!查!”


    恰在此時,有人惶然跑進殿來稟道:“王爺!長安北門急報,有群人馬方才從北門跑了出去,都是從頭到腳的青棕色。守門的壓根兒來不及關城門,有兩個兵士想攔阻皆讓為首的那人揚長鞭甩到一旁!”


    秦王問道:“多少人?可有女子?”


    報信的道:“有個穿黃的女人騎在馬上,他們走得太快看不清人數,約莫二三百。”


    迎親的副將忙說:“王姑娘今兒穿的就是黃衣裳。”


    秦王狠狠砸碎了案頭的茶壺:“廢物!都是廢物!”眾人立時跪了一地。秦王扒拉一下,將案上之物悉數推到地上,劈裏啪啦響了好一陣子。又走下來左腳踢飛那來報信的、右腳踢飛那去迎親的副將,吭哧吭哧喘著粗氣。站了會子,瘋了一般砸起來,將殿中能砸的都砸了。


    良久,他身旁一位姓花的公公跪著爬到秦王左近,顫聲勸道:“王爺息怒。那些匪人必有城中內應,不然,二三百匹馬決計進不來長安城。”


    秦王猛然轉身,雙目如電盯著他:“你說什麽?!”


    花公公垂頭道:“老奴想著,那麽多人保不齊是扮作百姓溜進來的,那麽多馬哪兒能輕易進城?怕是城中有內應。”


    秦王大喊:“查!讓丁滁去查!查不出來提頭來見孤!”有人連滾帶爬出去傳丁滁了。


    不多時丁滁進殿,躬身行禮:“王爺,臣方已問了些去迎親之人經過。”


    “怎麽回事!”


    丁滁道:“臣以為那個殷七言之有理。那幫人縱然是匪也必是官匪。”


    秦王咬牙:“依你看是誰的人。”


    丁滁道:“依臣看,八成是吳王的人。”


    “嗯?怎見得?”


    丁滁道:“聽我軍兵士說,袍澤的火.槍尚未瞄準他們便被他們打死了。我軍火.槍隊乃是精銳,敵方卻能每槍都搶在我軍前頭。我軍再不濟,又何至於不曾傷著他們一個!”


    秦王眯起眼睛來:“你的意思是,孤王之兵不如吳國的?”


    “非也。”丁滁道,“吳國富庶,其兵亦富。我軍之人不比匪兵差,奈何火.槍不如人。”秦王默然。火.槍也分三六九等,貴的能貴死你,尋常兵士配不起。丁滁接著說,“咱們隻知道王姑娘是神盾局的人,那匪首卻直喊她‘太湖王大小姐’。吳國境內最知名的水匪便是太湖王五。”


    秦王思忖半日,道:“吳王派官匪來劫走王姑娘作甚。”


    丁滁苦笑道:“誰能想到她是太湖女匪?王五本是吳王眼中一顆釘子。倘若王五家的女兒做了秦國世子妃,太湖說不定便能成秦國在吳國的一個據點。吳國之危不言而喻。”


    “嘶……”秦王負手站立良久,道,“王五與神盾局又是什麽幹息?”


    丁滁道:“王姑娘同殷七提起過她叔公,想必王家叔公是神盾局一個要緊人物。殷七麽……聽那匪首所言,在神盾局內職位並不高。”


    那個去迎親的副將卻說:“末將聽著,那匪首分明是一口京腔,並非吳地口音。”


    丁滁道:“吳王卻是從京城出去的,匪首保不齊當年在京城做過武將也未可知。此人不用開口發號施令,手下兵卒竟能知道他想要做什麽,焉能是尋常土匪?”


    秦王又立著不言語。偏這會子又有人進來報信,土匪今日借用過的那些民宅之主已悉數找到,全都灌了蒙.汗藥丟在各家廚房。衙門已派了人挨個兒審問,都是昨晚被迷的,什麽都不知道。兵士們在柳小七等人追蹤而入的那院牆裏頭尋到了三具屍首,正是秦國跟著去的那三個人。神盾局的四個,連小女娃柳明漪在內悉數蹤跡不見。


    秦王皺眉:“死的都是我們的人?”


    丁滁道:“那匪首不敢殺神盾局的人,想是有忌憚。”


    秦王怔了怔,甩手嗐聲道:“爛泥糊不上牆!寧可跟土匪走竟不肯做世子妃!”


    丁滁苦笑道:“綠林女子自由慣了,哪裏受得了宮中規矩。世子這個女人怕是沒挑好。”


    花公公咳嗽道:“還請丁大人慎言,世子也是臣下好嚼舌頭的?”


    丁滁忙躬身垂頭:“微臣不敢!”


    秦王擺手:“罷了。孤也覺得那女人不好。”乃泄氣般歎了一聲。


    默然良久,丁滁正要說話,就聽外頭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有人跌跌撞撞跑進殿來,哭喊道:“王爺——世子沒了——”


    秦王怔了。丁滁趕忙喝到:“何人信口雌黃!世子好端端的怎麽就沒了?”


    來的是個小黃門,哭道:“世子方才隻吃了一盅茶,忽然喊腹痛,摔了杯子。不到半刻鍾便沒了……”乃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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