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金陵雞鳴寺,有夜行人告訴守夜的姑子:“時機到了。”


    數日後,吳王愛妃梅姬到雞鳴寺進香。次日,哭得梨花帶雨一般求吳王莫要修什麽吳宮。吳王忙問緣故。原來梅姬昨晚做了個噩夢,嚇得不輕。她夢見金陵城破,敵兵入侵,王爺戰死,她自己懸梁自盡。死後,有個敵國的大將軍道,皆因妖姬梅氏蠱惑吳王大興土木、勞民傷財,方致使吳**備疲弱、自家輕易得勝。為平民憤,將她的屍身丟出宮門去。梅姬被吳國百姓徒手分屍,慘不堪言。


    她說得跟真的一樣,吳王不禁嚇著了。自從梅姬提起要修建吳宮以來,吳國文武多半勸誡。吳王知道勸誡的都是忠良,隻是他自己也委實想修個新王宮住住。故此躊躇起來。梅姬含淚道:“不是說這兩年就要去打什麽南國麽?不是說南國有好多金子麽?莫非他們沒找到?”


    吳王道:“南美委實多金,已有細作探明。”


    梅姬道:“既這麽著,讓他們快些去可好?下個月就把金子運回來!”


    吳王笑道:“遠著呢,哪兒可能下個月就運回來。金城也委實不好找,南美地方太大了。”


    梅姬想了想:“那……要不然……就等等,先不修吳宮了。等他們把金城運回來,總不是勞民傷財吧,總不會占了軍備之銀錢。”


    吳王一想,倘若梅姬之夢是天人示警,莫非衛若蘅那邊的金子還沒運過來、自家就先把手裏的錢使盡了?倘若這會子就開始修吳宮,委實得花掉買火器的錢。不如晚幾年,等衛若蘅找到金城,以那邊運回來的錢來修吳宮……就如愛妃所言,不會占了軍備的錢。遂點頭:“愛妃言之有理。隻是如此一來,吳宮少說得遲上五六年。”


    梅姬忙說:“五六年算什麽?妾要與王爺生生世世的!”吳王見其嬌俏可人,不禁伸手攬住她在懷內。二人顧不得左右有人,溫存了半日。


    兩日後,包家大爺給甄藏珠下了張帖子,邀他吃酒。甄藏珠依時赴約。包大爺莫愁湖畔有座私宅,裏頭養著幾個歌姬。甄藏珠一入席便有美人環繞。甄藏珠微微皺眉,向包大爺道:“我不大喜歡這般女子,還請包大爺讓她們規規矩矩坐著。”


    包大爺含笑問道:“哦?既是不喜歡這樣的,甄大人喜歡怎樣的?”


    甄藏珠想了想:“不吵鬧的。”


    包大爺哈哈大笑,拍了拍掌。這幾個歌姬行禮退下,又進來兩個羞羞怯怯柔弱嬌花的。甄藏珠依然不理睬。包大爺道:“這兩個甄大人也瞧不上?”


    甄藏珠道:“這兩個極好。”


    包大爺命她們給甄大人斟酒。甄藏珠道:“不必,我慣常自己斟酒。她們安靜坐著、莫要打擾我便好。”


    包大爺道:“甄大人可覺得她們礙眼?我命她們下去便是。”


    甄藏珠道:“無礙,視她們如花盆就好。”包大爺大笑,命她們坐著別動。甄藏珠道,“若是如此,還是讓她們下去好了。”


    “怎麽呢?”


    “她們本來坐得好好的,包大爺命她們不許動,她們便緊繃起來。雖一動不動,依然會擾人心情。”包大爺又笑,命那兩位歌姬下去了。


    二人吃了兩杯酒,包大爺乃道:“甄大人與我三弟認得不久我便命京中之人去查過你來曆了。”


    甄藏珠微微抬目道:“你們竟瞧不上包賢弟至此?”


    包大爺哼道:“能怨我們麽?他自己何嚐靠譜過?”


    甄藏珠道:“我沒瞧出他哪裏不靠譜來。”


    包大爺道:“隨意認得一個人便托心托肺的,靠譜麽?”


    甄藏珠微微側頭:“包大爺是說我呢?”


    包大爺飲了口酒,又揀了塊鴨子擱在嘴裏嚼。甄藏珠亦夾了一筷茄子吃著。包大爺吃完了口中的鴨子,方說:“甄大人在京郊紫檀堡有個鋪子,做的是油布、雨傘、鬥笠買賣。鋪子雖不小,貨品並不值錢,買賣也平平。甄大人竟雇了個掌櫃的看店,自己半年才派仆人去查看一次。”甄藏珠不言語。包大爺又吃了口酒,“聽你那掌櫃的媳婦說,從前你媳婦還在時她看見過一回,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跟官太太似的。你兒子打小得了病,極耗銀子。大夫都說活不過四歲,你兒子竟活到了十歲。”


    甄藏珠“哐當”一聲撂下手中的酒杯子:“包大爺此言何意。”


    包大爺笑眯眯道:“我隻不明白,甄大人那個不值錢的小鋪子怎麽養得起一個耗銀子的兒子、並一個穿戴像官太太的媳婦。聽說甄大人武藝高強,莫非……”他壓低了嗓子道,“甄大人還做了什麽無本買賣不成?”


    甄藏珠麵色無波:“什麽無本買賣?”


    包大爺愈發笑了:“無本買賣啊,就是不用掏本錢、就能得貨的買賣。再拿著比市價略低些價賣給什麽古董鋪子、首飾鋪子,巴巴兒便能賺到不少銀錢了。”


    甄藏珠眯了眯眼:“這買賣倒是不錯。”


    “端的不錯。”包大爺道,“甄大人本是為了孩子,無可厚非。令郎走後,甄大人不就金盆洗手了麽?”他乃舉起杯子來,“甄大人,是條漢子,我包某敬重。”


    甄藏珠微微一笑,拿起自己跟前的杯子一飲而盡。“包大爺今兒必有話說,不若直言。”


    包大爺乃道:“聽聞前些日子甄應嘉領著他兒子去過甄大人家。”他乃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回。此人如何?”


    甄藏珠哂笑道:“前倨後恭,小人罷了。”


    “依著甄大人嫌棄吵鬧的性子,竟能容他們再三打擾,當真給他們顏麵。”


    甄藏珠輕歎道:“我老子總是他們家幫著葬的。”


    包大爺恍然:“……說的也是。甄大人乃重情重義之人。”乃頓了頓,“甄應嘉雖為小人,卻非無能之輩,曾給我們家老二下了好大一個套。”


    甄藏珠一驚:“包二爺?那位可是人精子,我叔父怕是沒那個本事。”


    包大爺苦笑道:“我也不知道甄應嘉告訴了你多少。橫豎你那個侄女兒便是借我們家之手送進去的。”甄藏珠眉頭一擰,顯見知道“那個侄女兒”是誰。包大爺嘴角稍稍翹起,道,“你那侄女兒前兩日忽然做了個噩夢,可是甄大人的主意?”


    甄藏珠一愣:“什麽噩夢?”


    包大爺思忖片刻,輕聲道:“吳宮。”


    甄藏珠道:“我勸過叔父莫要攛掇王爺修什麽吳宮。”


    “為何?”


    甄藏珠自斟一杯飲下,道:“天下諸王皆不曾聽說修建王宮,都住著王府。燕王守著個京城,寧可讓一個小天子守著紫禁城也不住進去。吳王若修了王宮,燕王說不定趁勢就住進去了。王宮與紫禁城哪裏比得?說不定王爺以生氣,反將此事怪到出主意的人頭上來。”


    包大爺一愣:“就這話?”


    甄藏珠淡然一笑:“聽著仿佛不真?”


    包大爺點頭:“橫豎我若是甄應嘉,不會因為這麽點子小事就罷手。”


    甄藏珠道:“我那叔父最知道天子寵辱皆因一時喜怒,包大爺難以感同身受。橫豎拿王爺心思來嚇唬他最是便宜得用。”


    包大爺不由得細細打量了他半日:“甄大人當真是個盜賊麽?”


    甄藏珠嗬嗬而笑:“盜賊算不上,土匪頭子算一個。下官跟了北靜郡王二十幾年。朝堂之事雖知道得不多,多少也有些耳濡目染。”


    包大爺大驚,半晌才撫掌道:“原來如此!”因問道,“既這麽著,甄大人何故沒跟著他去大成?”


    甄藏珠懶懶的道:“去了,又回來了。”不待包大爺發問,自己哂笑道,“他那龍袍本是在吳國買的吧。吳王也大方,就那麽賣給他了?”


    包大爺嗬嗬一笑:“王爺壓根兒不知那事。是我賣予他的。”


    甄藏珠怔了怔:“我說麽……還有華蓋那些?”包大爺含笑點頭。甄藏珠一歎,搖頭道,“天子一旦奢靡,國庫裏再多銀子也花不了幾年。包大爺想必也盼著王爺修吳宮。橫豎肉在鍋裏,大家都有湯喝。”乃懇切道,“此為涸澤而漁、焚林而獵。大成便是前車之鑒。包大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吳國日後還不是令甥的?倒空了國庫與令甥有何好處?”


    包大爺思忖片刻,問道:“大成如今?”


    甄藏珠搖頭:“不知道。莫以為修個吳宮就罷了。有了吳宮,少不得還得有獵場;有了宮殿獵場裏頭還得添置家具擺設古董字畫和珍惜禽鳥,多少錢也不夠使的。吳國再富庶,填不滿無底洞啊……”乃長歎一聲,疲然搖頭,搖了三五下又發起愣來。不知愣了多久,包大爺喊了他三四聲才聽見。


    包大爺親替他斟滿了一杯酒,道:“甄老弟,莫發愁。天下之大,何愁沒有明主?”


    甄藏珠苦笑了下:“多謝包大爺。”舉起來一飲而盡。又是一聲長歎。


    二人悶頭吃了七八杯酒,包大爺也歎一聲:“隻是我們家已預備了許多石料木料。”


    甄藏珠啞然:“你們也太心急了!”


    包大爺苦笑道:“誰能知道甄家還有你這麽一號親戚!”


    甄藏珠想了想,道:“珍惜木石料縱然你們想囤也囤不了多少,我那侄女進王府日子並不長。留著慢慢賣無礙。你們預備的多半是尋常木石料吧。”包大爺點點頭。甄藏珠瞧著他笑了下,眼中寫著:就知道你們預備以次充好。包大爺也笑起來,自罰了一杯酒。甄藏珠又想了會子,“有別處需要大興土木麽?”


    包大爺搖搖頭:“吳地本來底子齊全。”


    甄藏珠問道:“聽說衛若蘅將軍去台灣府了,不知何時回來?”


    包大爺一愣:“算算日子也快回來了。甄大人認得他?”


    “不認得。”甄藏珠道,“然大成國與台灣府往來不少。聽去時常去那頭的人說,台灣府滿大街的新鮮屋子,什麽公園、廣場、博物館、音樂廳、大戲院,連學校都建得極好。不如等衛將軍回來問問他,挑兩樣台灣府那位哪吒新鮮想出來的玩意兒,在吳國也建兩個,剛好用掉包家囤的那些石料木料。但凡不是給王爺修來享樂之用,建完了就建完了,不至於後患無窮。實在都不合適,把學校翻新一遍替王爺掙名聲也是好事。”


    包大爺眼神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又思忖會子,含笑瞧著他道,“甄大人,你果真如老三所言,是個大才!”


    甄藏珠含笑道:“既是我們甄家的人坑了你們包家,總得想法子幫你們描補描補不是?”


    包大爺哈哈一笑:“甄大人,我勸你少與那家子往來。那些都是白眼狼。”


    甄藏珠微笑道:“包大爺放心,下官打過狼的。”


    包大爺又笑,命歌姬斟酒。歌姬替他二人斟滿了兩杯,包大爺舉起杯子來:“既這麽著,甄大人放心,令侄女兒在王府裏頭必平安得寵。”


    甄藏珠吸了口氣,並未端酒杯:“包大爺,那家子與下官不過是同宗罷了。下官沒閑情逸致管他們家的閑事。替他們擋了此一禍害,不過是謝謝我那族叔幫我埋葬全家罷了。”又擺手道,“那般糟心的親戚,下官不想要。”


    包大爺放下杯子道:“甄大人,俗話說,打斷骨頭連著筋,好歹你們都是一個祖宗。甄應嘉雖不是什麽好東西,橫豎也沒什麽本事,能替甄大人惹的禍事有限。再說,不是還有愚兄麽?”甄藏珠皺了皺眉。包大爺又換上一副憐憫神色,“令侄女也可憐的緊。才十五歲,竟讓甄應嘉如麵團兒一般捏在手裏。甄大人那孩子若還在,也差不多大了吧。”


    甄藏珠道:“十八。”眼中漸漸柔和了些。


    包大爺勸道:“甄大人隻當是可憐可憐那沒爹的女孩兒罷。”


    甄藏珠瞧了他一眼:“我那叔父既已經沒什麽本事,包大爺何故想把下官與他扯在一起?橫豎有他不多沒他不少。”


    包大爺笑道:“才不是說了?令侄女兒可憐。她隻得十五歲,如今最是得寵,且瞧那意思還能得寵多年。”


    甄藏珠緩緩點頭:“下官明白了。”乃輕歎一聲,舉起了酒杯。


    包大爺大喜。二人“當”的一碰杯,俱仰脖子飲盡杯中之酒。包甄兩家算是結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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