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話說司徒岑的護衛周虎趕下磨盤山來與賈琮陳瑞錦會麵,寒暄幾句後道:“我們殿下疑心這夥山賊是方雄餘孽。”


    “有那麽巧麽?”賈琮想了想問道, “除了方雄,蜀國還有哪家被削掉的高官姓方麽?”


    周虎搖頭,又道:“那婦人顯見是大戶人家的下人, 開口閉口就是‘老爺’。方雄死時他的嫡孫還是個懵懂孩童,如今少說也十七八了。且他有個大孫女, 年歲當與這個女山大王差不多大。”


    賈琮道:“這些不要緊, 先把阿岑弄出來再說。他今兒裝模作樣挺好。我生怕他露出‘老子天生高貴’的馬腳來,好在這廝平素痞慣了。要讓土匪知道他是蜀王的兒子,他這會子就得死。”


    周虎道:“殿下命我快馬去成都調兵。”


    賈琮連連搖頭:“開玩笑!這家子若是方雄家眷,他就猶如在虎狼之穴、隨時送命。你們幾個老實守著他別亂跑, 倘或有個萬一呢?我跟田大人做生意去。橫豎磨盤山就在這兒,你們又認得路, 還怕他們插翅膀飛了不成?”


    陳瑞錦也說:“這山寨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非一朝一夕能打下來的。無非先送他們幾個錢, 回頭再拿回來就是。”


    周虎身為護衛,司徒岑的安全比什麽土匪逆賊皆要緊, 聞言忙說:“賢伉儷言之有理。我也覺得護著殿下安危要緊。”


    賈琮撇嘴道:“看看, 都是你們慣的!阿岑常年養成掉以輕心的習慣, 連主次都不分了。與性命相幹的事兒你們就不能聽他的話,你們才是專業人士好麽。若都聽他的,這貨早死在西洋了。你想啊,他要是沒露餡,我明兒就帶銀子來贖他。土匪慣常做綁票案子,我今兒又當眾幫這女大王說話、噎死那個幫她弟弟出頭的婦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明兒和和氣氣的一手交錢一手交人,下山後隨便他調多少兵馬來圍。你縱然這會子跑回成都,能提前多少日子發兵?若在我回來之前他露餡了,你在、說不定還能搶了他逃跑。左不過一兩天的事,隻管穩住陣腳,別冒不值得的險。”


    這些話字字句句順了周虎的心,立時道:“我這就回去同殿下商議。”


    “你傻啊!”賈琮翻了翻眼皮子,“你隻暗暗藏著,別在他跟前露臉。他若遇險你再出來,他沒遇險、就等他平平安安下了山再請罪去。”


    周虎讓他攛掇動了,思忖會子道:“就依先生所言。”


    賈琮揮揮手:“就這麽定了!你快回去吧。”


    周虎道:“還有一事。殿下讓我提醒先生,這山大王與她弟弟間隙不小,或可利用。”


    賈琮擺手道:“別指望這個,還不如指望田縣令呢。她那個弟弟九成是讓她故意養廢了。從方雄倒台到現在都多少年了?方小爺的手下竟隻有後宅婦人,且盼著外人幫他出頭。可見他們腦中還是在成都過太平日子的那套邏輯,全然沒有身為土匪的自覺。越是這樣,土匪們越不會跟從他。反倒是田縣令,有錢有人膽子又大,隻說給他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他說不定會相信。”周虎聽著又有道理,橫豎司徒岑也不過是讓他傳話,遂罷了。


    三人就此作別,周虎回山暗暗護著司徒岑去,賈琮陳瑞錦兩口子撒馬直奔福平縣借銀子。殊不知賈琮前腳才剛下山,有個樵夫打扮的人後腳便上了山——正是蜀國商黨首領劉豐。


    賈琮大搖大擺進了福平縣城,遇見個閑漢模樣的人便打聽:“縣太爺在哪裏?我從成都來,要同他商議一件極賺錢的大事。”此處縣太爺就是土皇帝,而縣太爺最喜歡錢盡人皆知,誰敢攔阻?那人立時跑在前頭領路,賈琮騎著馬慢慢悠悠跟著,順溜之極來到縣衙。衙役聽說這位官人有“膽子夠大便能發大財”之事要與縣太爺商量,跑著往裏頭報信。不多時,田大人有請。


    賈琮看見這田大人時忍不住想拍巴掌叫好!人不可貌相。此人雖與賈敘沒半分相似之處、卻異曲同工——長得實在太像忠臣了。身高七尺,四十多歲,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紅潤亮堂,垂著三綹胡須,冷眼看有幾分像戲台上扮的關公老爺。


    賈琮含笑抱拳:“田大人,晚生喜歡開門見山、不愛繞彎子。可否請大人選個說話方便之處,晚生與大人好生聊聊?”


    田大人微微一怔,旋即拱手:“好說。”乃徑直在前頭領路,與賈琮一道進了後衙書房。


    二人分賓主落座,有美貌丫鬟進來上茶後便走了。賈琮捧著茶盞子微笑道:“田大人,你眼前有兩條路,一條死路、一條財路。”


    田大人也微笑:“是麽。”


    賈琮道:“前幾日大人抓了個女子偏又讓人家逃了,可有此事。”


    田大人眼神動了動:“那女子去向本官已知曉。”


    “狗屁!”賈琮嗤道,“你讓兩個手下哄了。女子已被她夫家的人救走。還有,她丈夫也沒死,被護衛救了。她丈夫姓司徒,女子裘氏。”


    田大人愕然!“騰”的站了起來,指著賈琮喝道:“滿口胡言亂語!”


    賈琮假笑道:“我犯得著哄你麽?哄了你有什麽好處?不信你去那兩位住處查查,看看可有細軟沒有。人家早跑了。”


    田大人急呼吸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竟冷靜下來,問道:“想必這就是死路。財路呢?”


    賈琮笑眯眯道:“田大人已經知道她丈夫是誰了?”田大人點頭。賈琮拍手道,“這就好辦了。田大人,冒充皇親國戚、妄圖殺害王子霸占王妃,這是天大的短處吧。”


    田大人聞言詫然片刻,遂笑起來:“這自然是天大的短處。莫非三殿下想拿捏我這短處麽?”


    賈琮伸出兩根手指頭:“二百萬兩銀票!現給。”田大人倒吸一口涼氣。賈琮攤手,“要錢還是要命,你自己選吧。”


    良久,田大人慢慢的說:“先生方才說,另一條是財路。”


    賈琮眼中亮起光來:“田大人這戲唱得太假了,想必撈不到多少錢吧。古人雲,收稅不如打劫、打劫不如受賄,何不弄假成真?”


    田大人目光閃爍:“三殿下不惱我?”


    賈琮打了個響指:“哎呀!我好懸忘記了。三殿下有幾句話讓我告訴你。他說:田、大、人!大家都是混飯吃的,何苦來又動麻袋又動火.槍?還有什麽不能用銀錢解決呢?”乃伸出雙手比了一個三一個七,“三七開,你三他七。”


    田大人怔了半晌,忽然撫掌大笑:“萬萬沒想到,三殿下竟是個水晶心肝的玻璃人,如此通透!”


    賈琮也撫掌大笑:“哎呀看來生意有望!晚生最喜歡田大人這樣單純不做作的無恥之徒。”


    二人笑了半日,田大人忽然斂起笑意道:“三殿下如此大度,隻為了錢麽?”


    賈琮攤手:“不然還能為了什麽?”


    田大人冷笑道:“那他要那麽多錢做什麽?”


    賈琮奇道:“還有誰不缺錢麽?”


    田大人皮笑肉不笑道:“先生,三殿下娶的那位可是裘家獨女。”


    賈琮眯起眼來:“看破不說破,田大人是聰明人。身在蜀國卻險些活埋了蜀王親子,你以為有幾條路給你選?古人雲,為匪易、做官難。”


    田大人忍俊不禁:“古人何嚐說過這些話。”


    賈琮笑道:“三百年後我不就是古人了?田大人,當過官之後就不願意再去當匪了吧。”


    田大人瞧了他會子:“先生可有信物?下官如何知道先生不曾哄我?”


    賈琮隨手取出兩塊腰牌來:“喏,三殿下府上的和裘三老爺府上的。田大人先打發人去追拿王妃的那兩個手下家中找找他們的細軟,看還剩下什麽沒有。”


    田大人細看了半日腰牌——他自是從沒見過此二物,隻看牌子做得精細,想必富貴人家的腰牌都精細。賈琮指道:“三殿下那塊鍍的是銀,裘三老爺那塊鍍的是銅。”田大人點點頭,喊手下上某二人住處查看。


    不多時那人來回:“隻剩下粗苯的物什,值錢的都沒了,並尋到兩大摞當票子。小人還打聽了會子,他二人大前日尋同僚借了不少銀子。”


    賈琮拍案大笑:“無恥之中還有無恥!”乃豎起大拇指。


    田大人罵道:“賊子爾敢!”立命人畫影圖形捉拿,隻說是江洋大盜。


    賈琮“啊”了一聲:“險些忘了。”忙從懷中取出兩張畫像來,“田大人你看看,像不像?”


    田大人接過來一瞧,竟就是那一高一矮兩個逃跑的下屬,忍不住讚道:“像!好畫師!”


    賈琮在旁笑眯眯道:“不是畫師,畫這畫兒的乃是三殿下身邊的護衛。田大人這生意如若不做,日後舉國通緝、罪名是什麽可就不得而知了。”


    田大人頓時黑了臉。許久,苦笑道:“下官哪裏有這麽多銀子……”


    賈琮依然笑如招財貓:“二百萬而已,翻個個子你也拿的出來。再說,運氣不好惹了瘟神,難道不要破財免災的?縱然不給,你這萬貫家財末了還不是充公進國庫?縱然給了,”他搖頭晃腦道,“古人雲,千金散盡還複來~~這個當真是古人雲。”


    田大人閉了目攥緊拳頭,賈琮自在吃茶、還差點哼起小曲兒來。足有一刻鍾的功夫,田大人咬牙苦笑:“罷了,是下官運氣不好。”


    賈琮鼓掌:“這就對了!當斷則斷。錢再要緊,哪裏比得上命?田大人英明。”遂舉起茶盞子來,“祝大人與三殿下日後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田大人晃了晃神,歎道:“古人雲,官大一級壓死牛。”


    “哎呦不對哦~~”賈琮擺了擺手指,“官大許多級呢,你還是個七品芝麻官。”田大人滿臉肉疼,長歎不已。


    這日黃昏,賈琮懷揣二百萬兩銀票子騎馬出了福平縣城。眼看四下無人,賈琮勒住馬挑了下來,從懷中掏出銀票來數了數,藏了一小疊入懷內,手裏揮舞著其餘一大疊喊道:“媳婦兒媳婦兒!快誇獎我!我才剛賺了一百五十萬的銀子,給你買衣料子!”


    陳瑞錦不知從何處刮風般跳出來,伸手一摘,從他手中拿了銀票子走。乃立著數了會子:“嗯,數目對的。”


    賈琮笑眯眯道:“看我多老實,從來不藏私房錢。”


    陳瑞錦瞥了他一眼:“你藏一個試試。”賈琮連說不敢。陳瑞錦問道,“你就知道他能立時拿得出二百萬銀票?”


    賈琮道:“福平縣原先的縣令施大人是個能官,兢兢業業養富了一大片。他來才多久?地毯式的刮地皮啊!怎麽可能連二百萬都沒有。再有,他是土匪出身。土匪不是官兵,營寨並不靠譜,說不得幹一樁買賣換一個地方,銀票帶起來方便。這習慣不是當兩年官就能改掉的。”


    陳瑞錦輕歎一聲:“施大人……是劉豐弄走的吧。”


    賈琮搖搖頭:“施大人乃田大人弄走的。他想洗掉土匪身份、捐個官兒當,瞄準了福平縣。施大人自然就是擋道的了。那老秀才女兒的八字便是他雇算命先生算的,且連著買通了四個算命先生。把風聲放出去是他、特意將此事說與世子下頭的清客聽也是他。並早早打通了關節,隻等施大人被擼掉官帽子他就頂上。不想施大人跑了……勸說他逃跑這事兒委實是劉豐幹的。”他頓了頓,“不過出計的不是田大人自己,是他下頭一個狗頭軍師——就是我讓你趕在我進城之前殺掉的那人。倘若他在,咱們這一百五十萬未必能掙到手。”


    陳瑞錦微笑道:“那位啊,在院子裏曬太陽呢。這會子大約已突然病死了。他家中竟然沒有仆人、獨他一個,且吃穿用度皆簡樸的緊。”


    賈琮奇道:“田大人不給他分紅麽?”


    陳瑞錦偏頭看著他:“你猜呢?”


    賈琮摸摸鼻子:“這上哪兒猜去。你就公布標準答案得了。”


    陳瑞錦伸了下腰:“早知道我不殺他了。馮紫英非罵死你不可。”


    賈琮一呆:“啊?!我去!他手下細作這麽牛啊!”乃跌足,“好生可惜。人才啊!”


    “你就不怕誤殺了自己人?”


    賈琮搖頭:“到目前為止,我們的細作還用不著這麽有進取心。”


    陳瑞錦不置可否,伸手進懷捏了捏那疊銀票子,笑道:“有錢果然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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