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岑賈琮二人將差事丟給兩個媳婦,自己溜出去歇工。賈琮想起數日前聽說的閑話,告訴司徒岑他舅舅強買強賣。司徒岑大驚:“不可能!”


    賈琮聳肩:“就知道你是這個反應。橫豎我告訴你了,自己查去。”


    司徒岑道:“我舅舅並不缺錢,且他也沒那麽愛錢。我是他外甥我知道。”


    賈琮道:“若不是認得你哥,我會疑心他借你的名頭替世子斂財。如今你哥哥和吳國世子顯見不是一路人。且茶樓酒肆走一遭,市井百姓提起你母家來也還不錯。再有,我瞧你和你哥哥平素的氣場,都不像是有不靠譜母家拖後腿的意思。阿岑,”他正色道,“此事,你仔細查著,先別鬧大。”


    司徒岑眯起眼來:“說明白些。”


    賈琮吐了口氣,托著腮幫子道:“你有沒有覺得,你從前並沒如此忙過?”


    司徒岑瞪了他一眼:“廢話。我才剛抱怨什麽來著?”


    賈琮抿嘴:“我也沒有。我到各國晃蕩,不論是多管閑事或有正經事,從沒遇上一件接一件、每件都不簡單、每件都不能放下的。你看。”他乃掰手指頭,“我來蜀國原本是為著幫你逃婚。你倆成親了,我也就沒事了。你若安生度蜜月去,我也同媳婦兒到成都偷得浮生數日閑。王爺世子都不見,更不在裘良老頭跟前晃悠。誰知你才出門幾日就落入土匪之手。”


    司徒岑哼了一聲:“若沒那事,我也不知道福平縣成了土匪巢穴。”


    “你很快就回來了,土匪也打發兵馬圍剿去了,本該萬事平順才是。結果剿匪又不順利,土匪讓天師道的人救走。裘良老頭遂扯上我跟著他查剿天師道。還沒正經做幾日的差事,你哥哥後院出事、偷龍轉鳳。樊美人的穩婆還沒來得及查,梅先生哄騙我去狴犴大宅,在門口唱了小半個時辰小曲兒沒見著主人。當天晚上就有人往世子家後門縫裏塞密信。天還沒亮裘良領兵攻打大宅,又翻出地下那兩百多個骨灰壇子。那事兒還沒查出個影子,你舅舅強占民產的事又鬧出來了。阿岑,我覺得呢,要麽是有人誠心不讓裘老頭查天師道,要麽就是有人誠心不讓你整頓吏治。”他一口吃幹淨杯中茶水,“介於你那一直沒拖後腿的舅舅忽然冒出來強買強賣,顯見是給你下絆子,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司徒岑怔了會子:“你想多了……吧?”


    賈琮苦笑道:“若是我想多了豈不更好?倘若我沒想多,這些事裏頭最可怕的就是,有人能操控到你的母家和世子的後院,並且知道埋藏在地下多年的先帝的機密。”


    司徒岑徒然打了個冷顫。半晌,他站了起來:“走,去看看那個繡坊。”


    賈琮朝他身後瞄了一眼:“周虎呢?”


    司徒岑沒好氣道:“橫豎他跟著,你管在哪兒。那點子出息!”


    賈琮聳肩:“尋人打探一下,原先郭家的吉祥繡坊在哪兒。”不待司徒岑發問,他自己搶著說,“我隻聽說了此事,哪裏知道人家繡坊地址。你才是地頭蛇謝謝。”


    司徒岑無奈,打發了個隨從出去探聽。好在那繡坊名聲不小,不多時便問到了。二人遂出門上馬往吉祥繡坊而去。


    本預備悄悄看一眼、打聽個大略情形;到了那兒一瞧,繡坊門口滿滿當當全是人,男女老少圍攏了少說有上百人。分開人群擠進裏頭,便是一怔。隻見三十多個大漢虎背熊腰的,看打扮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下人,手持長棍立在繡坊前。繡坊大門口席地而坐了二十多個人,多為女子,亦有男人,麵色沉靜、閉目不動。旁邊另立著一群顯見不是瞧熱鬧的,亦男女老幼皆有,或憤然或驚懼、或悄然拭淚或嚎啕大哭。


    賈琮隨手拉了一位伸長脖子的閑漢問道:“出什麽事啦?”


    那人眉飛色舞道:“可熱鬧啦~~這繡坊前幾日被三殿下家買了你知道不?”司徒岑忍不住跌足,死死閉著嘴唇。


    賈琮雙眼放射出八卦的光芒:“知道知道!聽說買得挺便宜的。”


    閑漢抬手比劃道:“這些都是繡坊裏頭的繡娘繡工,竟不願意替三殿下做活,同管事說他們要辭工跟著原先的東家上嶺南去!三殿下惱了,命這些人簽賣身契。他們不願意,就在門口席地而坐,說是寧可凍死餓死也不賣身。三殿下大怒,打發了人——”閑漢指著那些持棍大漢,“過來守著,說是他們有本事隻管凍死餓死、橫豎他也不怕沒有繡工繡娘!”


    賈琮扭頭看著司徒岑;司徒岑拳頭都攥緊了。賈琮攤手:“不關我事!我真不會掐算!”又拍拍他的肩膀,“你運氣真好,怎麽就這麽巧呢?”乃附耳輕聲說,“這會子我高喊一聲‘三殿下在此’,你說你會不會被人揍?”


    司徒岑瞪了他一眼,負手走近前去,森然問道:“誰是主事的?”


    隻見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籠著袖子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司徒岑幾眼:“你也是來多管閑事的?”


    賈琮在後頭不嫌事兒大的喊道:“喂~~哥們~~是不是之前也有人多管閑事、讓你們揍了?”


    司徒岑淡然看著管事:“你是誰家的下人?”


    那管事鼻孔裏哼了一聲:“我是三殿下府上的。”


    司徒岑挑眉:“是麽?你在那府上是做什麽的?”


    管事道:“你管得著麽?少狗拿耗子,識相的快滾!”


    話音剛落,司徒岑出手如電,已捏住了此人的脖子。管事吭哧吭哧喘粗氣喊道:“反了反了……”左近一持棍大漢掄起棍子就朝司徒岑腦袋上砸。四周瞧熱鬧的百姓失聲驚呼,卻見人影閃動,周虎從人群中躍出,一腳踹在那持棍漢子腦門上。隻聽“撲通”一聲,持棍漢子摔倒在地,周虎立於司徒岑身後。賈琮也背著胳膊踱步上前,搖頭晃腦裝逼道:“仗著暴力作威作福者,總有一日會遇上比你更暴力的玩家。”


    司徒岑依然捏著管事的脖子,冷森森再問一遍:“你是誰家的。”


    管事掙紮喊道:“反賊!我們三殿下必砍了你的狗t……”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來,司徒岑手下使力氣,他已發不出聲來。


    賈琮笑眯眯踱到倒下的那漢子跟前問道:“喂,這位大哥,你們是誰手下?為何冒充三殿下的人?”


    那漢子被踢得狠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這會子還沒爬起來呢。便躺在地上說:“我們是三殿下的人……”


    賈琮擺手:“不是。三殿下府裏我又不是去過一回兩回,不穿你們這樣的衣裳。”


    那漢子道:“我們是東郊白頭莊裏的。”


    賈琮回頭瞧了司徒岑一眼又轉回來:“你們既是莊子上的,誰過去喊你們來城裏?”


    漢子坐了起來:“王管事讓我們跟著徐管事來的。”


    “王管事大名叫什麽?徐管事又叫什麽?”


    “王管事叫王得順,這位——”他指著被司徒岑掐住脖子的那人,“就是徐管事,小的不知道他叫什麽。”


    司徒岑皺眉:“王得順是誰。”


    周虎在旁低聲道:“殿下,王得順委實是咱們府上的,平素管著莊子上的事兒。不曾到殿下跟前說過話,故此殿下不認得。”


    司徒岑鬆手放開那徐管事,徐管事跌坐在地上。司徒岑低頭看了看他:“既是不肯說你是誰家的也無礙,我也不是沒審過犯人。”


    論理說,照這個架勢,有經驗的看官早該猜出來司徒岑身份了,偏愣是沒人出來打圓場。另一個護衛上前擰住徐管事的胳膊,從懷裏掏出繩索來便捆。這還了得?那群持棍大漢吼著衝上來。周虎依然立在司徒岑身後,其餘幾個護衛迎著他們劈裏啪啦的揍,每人一招放倒,眨眼便倒了一地。賈琮抱著胳膊懶洋洋道:“嘖嘖,分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居然沒有人誇讚叫好。喂~~各位瞧熱鬧的,你們不覺得打得好麽?”


    人群中便有人鼓起掌來:“打得好——”零零落落的幾個人跟著鼓掌。再看圍觀的已跑了一大半。


    忽聽有人大聲說:“好什麽?你們自拍屁股走了,回頭衙門來人還不是這些師傅倒黴。”


    賈琮道:“對啊!快些去衙門報案,就說有人冒充三殿下家的管事欺壓良民。”他拍了拍手,望著司徒岑假笑道,“這些師傅運氣真好。虧的他們是假冒的。若真是三殿下家的管事,師傅們大概沒法子活著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吧。”


    司徒岑麵色一沉:“你說什麽呢。”


    “沒什麽。”賈琮聳肩,大聲道,“各位,這個徐管事是冒充的,大家放心吧。想去別國的暫且不用去了,等你們三殿下真的強奪民產時再去不遲。”


    司徒岑惱道:“豈有此理!”


    賈琮笑眯眯道:“哪裏不對?”司徒岑懶得理他,命護衛將徐管事帶回府中他要親自審問,自己甩袖子便走。賈琮回身向諸位靜坐門口的繡工師傅道,“沒事了,你們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吧。沒人逼你們簽賣身契。再告訴你們東家,白賺幾個賣作坊的錢,作坊還是他的。”也撣撣衣裳跟著走。


    幾個護衛撥開人群,司徒岑翻身上馬,眼角順帶往四周掃了一眼。隻見有個青衣年輕人戴著鬥笠立在人群後頭,鬥笠下那張臉仿佛在笑。雖遮住了眉眼,那人顯見一眼不錯瞧著自己。司徒岑勒馬吩咐身邊一個護衛:“問問那戴鬥笠的是什麽人。”護衛應聲而去。


    司徒岑賈琮等人遂帶著徐管事徑直回府。才剛到外書房坐了片刻,方才留下的那個護衛也趕來了。司徒岑便問他如何。那護衛道:“戴鬥笠的那人說,他是做別的買賣的,且他的買賣做得頗大頗賺錢。他說……他正在猶豫要不要變賣家產遷去平安州。”護衛略有遲疑。


    司徒岑瞧了他一眼:“說完。”


    護衛垂頭道:“那人說,這半年多……越來越多人家被強奪產業,都是做得極好的鋪子、作坊和工廠。既是三殿下不知情,可否將被奪去的產業還給百姓。他說,既有誤會,他預備等到年後再看。明年正月,若那些產業還未歸還,他就走。”護衛抬目看了司徒岑一眼,“他說……去了平安州,雖說不如在蜀國便宜,終歸產業都是自己的。縱然窮些,不用擔心好端端的家產忽然就變成人家的了。”


    司徒岑呆了半日,冷笑看著賈琮道:“今兒咱們才剛說成都百姓過得安適。”賈琮聳肩不語。司徒岑一瞧那護衛還在呢,問道,“還有麽?”


    護衛從袖中取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來呈給司徒岑:“這是方才那戴鬥笠之人借了吉祥繡坊的筆墨寫的。”


    司徒岑打開一瞧,上頭齊齊整整列了一張單子。頭一項是今年四月,某古玩鋪子被自家搶奪,後頭寫著出麵奪鋪子的管事名字;第二項是五月,某銀樓被自己低價強買,後頭也有管事名字和價錢;第三四項都是六月,一處田莊一處酒樓……最後一項正是吉祥繡坊,管事名叫徐二水,想必就是才剛抓來的徐管事。每一項前頭都標著序列,一目了然,司徒岑半年多功夫統共搶奪了十九樣百姓產業,都極賺錢。


    賈琮在旁伸了個腦袋,撲哧一聲笑了:“合著你買下吉祥繡坊才花了二十兩銀子!太不要臉了!人家商家不跑才怪。”


    司徒岑惱道:“又不是我買的!”


    “是是是、不是你買的,是你搶的!”賈琮指道,“五月份還要臉一點,三千兩買銀樓。哎呀,越到最近越便宜,且起初一個月隻奪一處,漸漸的越來越頻繁。這膽子大起來也是真快啊!莫非是起初恐怕你察覺?而後發現你什麽都不知道、便肆意了?”


    忽聽外頭一陣亂,司徒岑皺眉問道:“怎麽回事?”


    有個護衛過來回到:“那個徐管事看見咱們府大門便傻了。拖著他走了幾步路,他一頭往石頭獅子上撞。好在兄弟們手腳快,攔住了。殿下說要審他,屬下們帶他過來。誰知方才他又掙紮險些撞了牆。”


    賈琮在旁狐假虎威搖頭晃腦一齜牙:“想死?沒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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