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知府蘇韜在城郊以平價放糧,滿城百姓如得了青天一般,挑著擔推著車湧去官倉買米。這一出雖是為了平定糧價, 也直將前些日子滿大街傳的“官倉皆空”給破了個幹淨——官倉滿滿的, 去買米的都看見了。順道,全城米鋪關門之局無疾而終。


    城南那竹林老婦聞報愕然,良久才道:“他竟有這般霹靂手段……”


    其侄勞言孝垂頭道:“昨兒言和就說他們必有本是弄到糧食。”


    老婦道:“這一節是我老婆子算錯了。如此看來, 後頭咱們也不用預備什麽,隻緊跟著蘇大人。”她思忖片刻,“咱們家的糧食立時放出去,比官倉的價錢低二成。”


    勞言孝一愣:“低二成?蘇大人昨晚那些糧食是‘買’的!”


    老婦恨鐵不成鋼道:“難道他還稀罕那幾個賣糧的錢?他若稀罕銀錢,昨兒他‘買’糧隻管算低價。眼下蘇韜愁的是百姓都去官倉買糧, 城郊道路擁堵, 城內少了人煙。咱們家低價賣糧, 將買糧的百姓引回城裏頭來,正是幫了蘇大人一手。咱們賣了, 有那心思活絡的米鋪自然跟著賣,謝家的局便破得更快些。”


    勞言孝“哦”了一聲:“姑母高明。”


    老婦又道:“城中綠林人漸多之事, 讓言和提醒下蘇姑娘。”


    勞言孝道:“我想讓言和出個主意, 咱們家安插幾個人到綠林人常住的客棧中去幫著打探消息。”


    “你們莫要出主意, 也莫摻合。”老婦道,“人家顯見比你們高明。”


    勞言孝道:“過些日子必是滿城的綠林人,他們能有什麽法子?他們終歸人少,這趟還是借了燕軍派來押糧草的兵。”


    老婦皺眉道:“咱們以為人家不可能一夜之間弄來糧食,巴巴兒等著人家上門來求;人家不也弄到了?”勞言孝啞然。老婦又想了會子,“讓言和去問人家可要咱們幫什麽。終歸咱們有人手。”勞言孝應聲而去。


    這日下午,勞家將城中幾個鋪子臨時改售糧米,價錢低了官倉米二成。窮苦人家終歸多,最在意的便是價錢。立時有許多人上勞家排隊去了。勞家自身並未開米行,親眷卻有幾處大米行,也同時開業,價錢與勞家的一樣。到了第二天,三成米行開業,米價也低了一二成,官倉依舊售米。下午,五成米行開業。第三天,除去謝家自開的幾處米行,其餘全部開業,米價都比官倉米低了一二成。


    這一出鬧劇,謝家敗了個底朝天。勞言和上蘇澄那兒套近乎問要不要幫忙,蘇澄也沒回去問過長輩,直言“多謝”、“不用”。勞言和立時看出來,蘇知府早知道綠林人會湧入之事了,想必已做好防備。


    “全城歇業”這一招沒法子再使了,誰也不願意惹上子虛縣別的烏氏產業。這幾日蘇韜一直沒事人似的,雷打不動坐在衙門忙著辦陳年舊案,連個臉都沒露——畢竟人家打官司的百姓都已拿了號牌排隊的。


    滿城米行開業那日,勞家的大爺勞言孝親往知府衙門拜訪。他是坐著家中日常用的轎子去的,才下轎便知道今兒來錯了。蘇韜贏謝鯨贏得爽利,衙門口排隊拿號打官司的人更多了些,排了大半條街。勞言孝立在轎下想了會子,回身吩咐下人莫要跟著他,撣了撣長袍走到衙門口向門子拱手:“這位差爺。”


    那門子依然是楊國泰,回拱手道:“這位老爺有何吩咐。”


    勞言孝從懷中取出自己的片子雙手捧上:“在下勞言孝,想請教何時能拜訪知府大人。”


    楊國泰眯了眯眼接過片子:“我們老爺這些日子忙著審案呢。”


    “在下知道。”勞言孝道,“大老爺白日不得閑,不知晚上可得空見在下一見?”乃從袖中取了錠銀子塞給他。


    楊國泰掂掂份量,約莫有三四兩,笑納了。口裏道:“我替你問問師爺去。”


    “多謝差爺。”


    楊國泰轉身到裏頭尋著了師爺,交片子給他,回了勞言孝所言。師爺喜道:“還是勞家懂事。”遂悄悄說與蘇韜。


    蘇韜不禁笑捋胡須:“也好。既這麽著,今晚請他到家中吃盅茶。”師爺含笑向他作了個揖。


    這日晚上,勞言孝改乘一輛尋常的青油布馬車,帶了兩個隨從青衣小帽的隨從,穿了身半舊的石青色布袍來蘇府拜訪。蘇韜命人請進外書房去。勞言孝才見蘇韜便下跪請罪。蘇韜忙攙他起來:“勞先生這是作甚。”


    勞言孝道:“小人病了大半年,大人到任一直不曾來訪,有罪有罪。”


    蘇韜忙問:“勞先生可大好了?”


    勞言孝道:“近日已漸漸好了。不然也不敢來見老爺,恐怕過了病氣。”


    “無恙就好。”蘇韜道,“勞先生也是有功名的人,須得保養些才是。”


    “托蘇大人的福。”


    二人遂你來我往假惺惺客套了半日。勞言孝此來雖廢話極其多,究其宗旨就一件事:今後勞家算投靠蘇大人了,唯蘇大人馬首是瞻。蘇韜笑道:“還望眾位相親父老齊心協力,好生把工業做起來。”


    勞言孝問道:“何為工業?”


    “工廠。”


    蘇韜遂將嶺南等地的工廠模式與勞言孝細說一回。他終究沒看過,說了會子便命人去請賈琮過來。賈琮嘴皮子利索,也知道此人對師兄有利,遂劈裏啪啦科普起來。三人說了足有兩個來時辰。


    勞言孝走後,蘇韜長出了口氣,道:“他既來了,謝鯨想是沒有翻身之力了。”


    賈琮道:“謝鯨早就沒翻身之力了。眼下的麻煩是綠林人還在陸續趕過來。一兩個賊盜好對付,舉國賊盜聚集南昌府開會就麻煩了。沒事三天兩頭打架鬥毆殃及池魚。”


    蘇韜皺起眉來,罵道:“謝鯨身為朝廷命官,竟與綠林賊寇為伍,斯文掃地。”


    “您老可拉倒吧。”賈琮撇嘴道,“跟綠林賊寇為伍的又不止他一個,隻不過他做的太過了些。也保不齊是有人攛掇他。”他忍了忍,終於說道,“人家又不是科舉出身。勳貴子弟、在京中也當的武官。斯文個什麽呀!”蘇韜一時語塞。


    勞言孝登門拜訪之後,本地鄉紳陸續來蘇府求見,不無例外是投誠的。蘇韜一時大獲全勝。乃依著各色官司慢慢的修理謝家及其親眷留在南昌府內的產業。告狀的人原來越多,被告也漸漸不止謝家親眷。


    蘇澄沒事偷看她老子的卷宗,回去找陳瑞錦慨歎道:“難怪謝家能讓全城米行漲價關門。”


    陳瑞錦正在翻譯台灣府新來的密碼電報,隨口問道:“嗯?怎麽回事?”


    蘇澄道:“他們並不是沒眼力價兒、一根筋跟著謝家鬧我爹,實在是沒法子。家家戶戶不知做了多少壞事。我爹開堂審案頭一日便明擺著要還全省百姓公道,他們嚇著了。”


    賈琮在旁笑道:“你知道我為何要早早宣揚蘇家有錢麽?”


    蘇澄道:“不是因為我爹買米那事?”


    “不是。”賈琮道,“縱然沒有買軍糧之事,我也預備把這個宣揚出去。你想啊,謝鯨在任時也不是沒秉公執法過,怎麽就留下了這麽多糟心的案子呢。”


    蘇澄道:“與他沒幹息的他才秉公執法,是他們家親友他就拿律法當耳邊風唄。”


    賈琮道:“不錯。除了‘親’,還有‘友’。親是天生的,友是後來交的。謝鯨從京城調任的江西知府,原先在本地沒有朋友。那‘友’是從哪兒來的?”


    蘇澄眨眼道:“自然是來了之後再交上的。”


    “怎麽交上的?”


    “我哪裏知道!”


    賈琮托著腮幫子道:“謝大人能與這些朋友交往上,當是有個中人的。那個中人麽,大約姓孔,字方兄。”蘇澄撲哧笑了起來。賈琮瞧了她一眼,“你莫笑。錢能通神。俗話說,衙門口兒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謝鯨當這個知府,既然沒兵也就沒多大權,沒權總得謀點子錢吧。他這些朋友都是拿銀子開路與謝鯨結交,又仰仗謝鯨的庇護坑了旁人更多銀子。因他們得逞了十來年,早已不用遮掩了,故此路人皆知。我讓人滿大街宣揚蘇大人家中有的是錢,又請了嘴碎的市井閑人嚼舌頭,說已有人托了門路來求蘇大人審官司時睜隻眼閉隻眼,蘇大人瞧不上賄賂的那幾個小錢,還不及自家一塊門簾子。”他笑道,“還多虧了蘇先生早早的炫富。”


    蘇澄咂舌道:“該不會我祖父老早就想到了這一節吧。”


    賈琮慢悠悠道:“有可能哦~~這些老家夥都老奸巨猾的。”


    蘇澄拍手:“祖父英明~~”


    陳瑞錦好笑的瞧了他二人一眼,道:“五叔的電報說,他與馮紫英趕著對完了手裏的錦衣衛卷宗目錄。”


    賈琮忙問:“如何?”


    “委實少了一個綱目,且不知道那是什麽。”陳瑞錦道,“梅家和長豐樓保不齊當真與錦衣衛有瓜葛。”


    “從梅先生四處招惹太上皇的兒子們來看,他八成是錦衣衛。”賈琮思忖道,“推測的那天我太著急,想得也匆忙。後頭又一件接一件事,很是辛苦。這幾日諸事漸平……”他捏了半日的下巴,“我在想一件事。”


    “嗯?”


    “當年梅先生與薛寶琴的婚事。”賈琮道,“身為錦衣衛頭目的兒子,與薛寶琴那般商賈女兒定親……薛寶琴縱然是薛寶釵那個身份也不怎麽值得啊……”他又思忖了會子,“要麽娶個天真爛漫的小女人,要麽娶個身份特殊、對間諜事業有作用的女人。薛寶琴兩者都不是。這門親事總覺得沒那麽順理成章。”


    蘇澄道:“能拉扯上榮國府算不算得上身份特殊?”


    賈琮搖頭:“榮國府並不值得這麽拐彎抹角的拉扯。”原著上榮國府毫無攻擊力的,不值得一個間諜頭目的兒子、間諜屆的希望之星費盡心機當他們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來理一理。今假設梅翰林就是錦衣衛負責綠林事物的頭目,經營著綠林大賣場長豐樓,下屬有綠林皮條商陸先生、綠林殺手供貨商鬼差何渡。他的兒子梅先生早早跟了三王爺的心腹太監劉登喜,還與多名皇子母家有往來。就梅先生這個來曆,跟薛寶琴定親是不是有點左不搭右不靠?”


    陳瑞錦道:“你可覺得,前陣子忙亂得似曾相識?”


    “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陳瑞錦道,“舊年我們在成都也是如此。那件事還沒來得及處置,另一件又來了。隻是蜀國還寬裕些,數日一件數日一件。你想想,咱們初到南昌時那幾日,簡直每日數樁事鬧得措手不及。然而到現在咱們也還沒撬開老胡頭的嘴。”


    賈琮“啪”的打了個響指:“像!而且特別著急。開始那幾日他們急著滅楊將軍的口,楊將軍幹脆跟咱們交了底細之後,忽然就沒來人行刺他了。雖說他自己武藝高強不好下手,真想殺一個人也不是沒辦法的。而且他知道得那麽多,不可能一下子全都說完。他早死一日那個‘古二呆’就多安全一點。何況他跟咱們交底之後咱們根本沒空聽他說——謝家跳出來搗亂了。”


    陳瑞錦思忖道:“假如何渡背後是梅家或錦衣衛,前幾日想幫謝家一手給蘇大人找麻煩也不難。偏綠林人一直按兵不動,咱們白預備了那麽多槍手巡場子。梅家已決意撇下謝家不管了。”


    賈琮道:“我當日那些推論未必都正確,但是,梅家——或‘古二呆’,已決意丟掉長豐樓,應當是沒錯的。陸先生已經被他上司拋棄。何渡的綠林貼也發出去很久了。”他又想了半日,喃喃道,“除了梅先生的婚事,別的好像都對。”


    陳瑞錦道:“失之毫厘、謬以千裏。但凡有一處不對,保不齊就是另一回事了。”


    蘇澄在陳瑞錦肩上趴了半日,忽然說:“三嬸說,近日之事與你們在成都很像,會不會在成都找你們麻煩的人與眼下不知道是誰的敵手是同門?”


    賈琮道:“在成都找麻煩的就是梅先生。”


    蘇澄“哦”了一聲:“你們是怎麽找到他的?”


    “他來找我的。”


    蘇澄聳肩:“要不你等等,看這次有沒有人來找你。”


    話音未落,外頭有人給賈琮送來一張薛濤箋。蘇澄好奇,搶先伸脖子去瞧,撲哧笑了:“哈哈!李桃!”


    賈琮茫然:“李桃是誰?”


    蘇澄拍掌:“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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