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朱桐在曹氏案頭發現了一盒胭脂, 價值六十兩。李公公立時明白過來:“這是娘娘自己買的、還是有人送你的?”


    朱桐接口道:“娘娘該不會是有相好兒吧。”


    曹氏忙說:“這個不過一位小姐送的。”


    朱桐挑眉:“哪位小姐如此沒眼色,給居士送胭脂?”


    曹氏怔了怔:“來的人多,哪裏記得那麽清楚。我也不用, 都不知擱了多久。”


    朱桐微笑將胭脂盒子翻了過來:“曹娘娘出家太久,不知世事。劉豐丞相在任時定下規矩,有保質期的東西都得印上出廠日子, 脂粉便在其中。”


    李公公彎下身子湊近前看了看,盒子底部果然有黑色墨跡印的日子。“便是前月二十三出廠的。好新鮮。”


    曹氏麵色一僵,強笑道:“委實記不得了。”


    朱桐點頭:“曹娘娘記不得送禮之人也無礙。橫豎胭脂鋪子裏頭當有記錄, 夥計的記性想必也好,我們拿去問問便可知道了。”


    曹氏掙紮道:“區區一盒胭脂, 有什麽打緊的。”


    朱桐微笑道:“娘娘恕罪。下官並沒有把握這胭脂與假選秀之事可有瓜葛。萬一有呢?”


    曹氏忙說:“當真沒有。”


    朱桐正色道:“娘娘知道的未必齊全。長安城美人多如牛毛,竟有人敢冒險惹上王爺小媽, 就沒點子緣故?”他看著李公公道,“先世子姬妾或是出家或是嫁人, 還能時常進王府與太後說話的, 除去曹娘娘還有麽?”


    李公公想了想:“沒了。旁人都在城西郊的大慈庵,亦有幾位在終南山觀音禪院, 唯有曹娘娘回了長安城。”他冷冷的瞧著曹氏,“還是太後娘娘開恩。”


    朱桐一愣:“大慈庵?大慈庵還有先世子姬妾?”


    李公公道:“觀音禪院是大廟, 姑子多,那些女人日夜啼哭時常幹擾師傅們修行,遂挪去了大慈庵,隻留下三位郡主之母。後太後想有個老人說說話, 遂讓曹娘娘回了長安。三郡主之母前兩年又已去世,如今那邊隻餘下一位了。”


    朱桐皺眉道:“公公確認旁人那些都在大慈庵麽?”


    李公公一愣:“朱大人何出此言?”


    朱桐道:“前兩年我還在魯國時,看《平安州商報》。那十幾期連載了一篇講述寺廟道觀功用的報道,中有一期便提到……額,那篇文章寫的不錯,我剪下來了,回頭送給公公看看吧。”李公公知有異樣,拱手相謝。


    便聽曹氏道:“可是那篇《宗教與社會》?我也剪了。”說著,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剪報,翻出一頁來遞給李公公。


    李公公接過來一瞧,剪報上有朱筆圈出的一段,寫的是:先秦王諸子已故,餘下姬妾眾多,各家主母都不想養這麽多女人。遂想了個法子,將她們悉數送去有名的大廟出家為尼。過個一年半載再尋借口轉送至某個少有人知的小廟,然後悄悄嫁掉。例如,先世子的姬妾便是從終南山觀音禪院轉到一個極小極僻靜的大慈庵,而後不到三個月全部嫁幹淨了。李公公大驚:“竟有此事!王爺全然不知。”


    朱桐咳嗽兩聲:“王爺不知……那個,說不定太後是知道的。”李公公臉色變了變。


    曹氏垂頭道:“觀音禪院病故的陶妹妹是跟一位香客走了。主持師太恐怕不好交代,才說她病死了。他們又擔心我二人也跟人跑,日夜提防。我便是讓她們盯的難受才求太後允我回長安的。王姐姐真心想出家,遂沒回來。”


    朱桐道:“可知出家這等事,非得人心甘情願才行。強扭的瓜不甜,捆綁成不了僧道。”


    李公公點頭,撂下剪報冊子道:“此處說話不方便,曹娘娘還請跟我們往太守衙門走一趟。”曹氏合十誦佛。


    朱李二人遂將曹氏帶回衙門收押,讓馮嬤嬤先審著,並打發一個捕快上脂粉鋪子去。李公公趕回秦.王府報與秦王。


    曹氏招供得倒是利索,將她怎麽編排的詞兒、怎麽哄騙的官宦太太小姐一五一十全招了。隻是那三本錄著王爺、太後、太王太後性情喜好的冊子她並不認。她道:“我頂多知道幾分太後的性子罷了。王爺與太王太後皆不曾見過幾回。”馮嬤嬤聽著倒也有理。


    劉淨在旁聽審,聽到她說舉薦青樓花魁,乃問道:“你為何要舉薦鹹陽百花樓的白蘭姑娘?”


    曹氏道:“他們讓我舉薦的。說是那位白姑娘氣度不輸大家閨秀,且文采斐然。”


    劉淨思忖道:“這個百花樓隻怕得派捕快過去好生查問查問。”


    馮嬤嬤道:“查什麽問什麽?直派人過去封了便完了。老鴇子龜公粉頭統統抓來長安審。”


    劉淨笑道:“還是您老爽利。”遂喊人去請朱巍。


    不多時,朱巍便派人快馬趕往鹹陽查封百花樓。


    過了會子,查脂粉的捕快回來了,還帶來了一位夥計。


    那家鋪子名叫脂硯齋,是家全國連鎖的脂粉鋪子。總店設在吳國金陵,長安分店最近兩年才開。去年,他們家在京城的分店曾出了樁事。有人說買了他們鋪子的胭脂擦臉,臉上又疼又癢還起水泡,要他們賠錢。脂硯齋不曾息事寧人,反倒上公安局報案去。公安局一查,那買家買的是假貨,順帶端掉了一個專門做假冒上等鋪子脂粉的黑作坊。經此一事,脂硯齋的各地分店掌櫃皆愈發精細。每個脂粉盒子底部除了印上出廠日期,還印上店鋪編碼。每件貨品賣出去,夥計都會在抄好編碼的冊子上勾除,並注明賣出日子。


    曹氏那盒胭脂立時在鋪子裏查到賣出去的日子,便是前天。這種胭脂頗貴,夥計記得分明,買家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廝,十七八歲長得極機靈,他說他家主子晚上要去會姘頭、姘頭是個不尋常的女人。捕快便領著他來衙門幫著畫師畫影圖形,好尋找那小廝。


    一時畫像畫好了,衙役送來給曹氏瞧。曹氏見了畫像便是一愣,旋即移目地上青磚:“我不曾見過此人。”


    馮嬤嬤冷笑道:“曹娘娘是個聰明人,何苦逼著老奴用大刑?”


    劉淨笑道:“不用,那多無趣。瞧她這模樣便知道畫得極好。將此畫像多繪些,送去給各家的小廝瞧,管保立時查出來。小廝總能認得小廝。”


    曹氏急道:“那胭脂當真與選秀不相幹。”


    馮嬤嬤哼道:“你身為世子姬妾,與人私通便不是過錯?”


    曹氏垂頭道:“那不過是我一人之過罷了。”


    “哦!”劉淨拍手道,“曹娘娘這是承認有相好了?”


    馮嬤嬤抬手一個耳刮子直將曹氏扇倒在地,指著她便罵:“你這黑了心肝爛了腸子的娼婦!枉世子對你萬般寵愛,你竟做出這等事來!”


    劉淨在旁湊趣:“而且是在佛門淨地!你想找男人幹脆還俗啊!”


    馮嬤嬤上前抬腿便踢,踢得曹氏翻滾數下。待要再踢,劉淨忙上前攔著:“您老別把她踢壞了,說不定回頭還得拿她做誘餌呢。她隻是這出騙局當中的一環,說白了是遭人利用。咱們得先將幕後真凶尋出來。知道王爺飲食喜好的那個才最危險。”


    馮嬤嬤方才作罷。又指著曹氏罵了半日,罵累了扶著腰出去歇著。她前腳剛走,劉淨趕忙把曹氏攙起來,咂舌道:“這個老婆子竟會這麽多汙言穢語!她是打哪兒學的?”又給曹氏倒茶,“曹姐姐受累了。”


    曹氏隻默默取出帕子擦擦臉,半晌道:“朱夫人,莫忘了你們答應我的事。不然,我兒在王府裏頭還不定能不能活著。”


    “放心。”劉淨微笑道,“我們連先吳王寵妃都救走過。”她比出兩根手指頭,“兩個。”曹氏神色略安。劉淨皺眉道,“不過曹娘娘竟說出三郡主的母親是跟人走的,隻怕她日後也沒好日子過。”


    曹氏怔了怔,悔道:“委實是我思慮不周。”


    劉淨歎道:“罷了,大不了多弄一個出來。一隻羊也是放,兩隻羊也是趕。”


    曹氏思忖道:“她們三個感情極好……能不能?”


    “嗯?誰?”


    “三位郡主。”


    原來曹氏自打回到長安,時常進秦.王府與太後說話解悶,伺機看看女兒。先世子早早死了,留下三兒三女。兩個庶子的母親都還在王府內,三位郡主的母親則悉數出家。唯有曹氏之父使了些銀錢手段,買通太後身邊的太監,攛掇太後放曹氏回來做居士,她方能時常見到女兒。三個郡主平素住在一個院子裏便宜管教,飲食起居皆是乳母照看。這些年在府中如透明人似的,稍有些臉麵的奴才亦可欺辱。姐妹們相依為命、情分極深。曹氏遂想著,那兩位之母一個跟人走了、一個實心做了姑子,都沒了母親。劉淨他們既有本事將自己的孩子救出來,不如就讓三位姑娘一起離了那地方。


    劉淨想了會子:“也不是沒有辦法。隻是你一個人養三個姑娘,養的起麽?你還預備去北美。北美地廣人稀,連大城市都時常跑進野獸。”


    曹氏遲疑道:“那……要不我去東瀛如何?”


    “去哪兒都不容易。”


    “夫人不是說,中華聯邦都有義務教育學堂?”


    劉淨吐了口氣:“沒錯……可好一點的學校都要考試的。王府的郡主除了琴棋書畫,數理化、自然科學常識可曾學過?”


    曹氏懇求道:“這些都顧不上。求夫人救她們一道出府。我從世子府寵姬一夜落到出家為尼,不也過來了?我知道她們必不願意分開的。橫豎拚了我這條命去不會餓著她們。”


    劉淨納罕道:“這會子說出如此出息的話,怎麽早先你會想著依靠那一位的?”


    曹氏苦笑道:“既已絕了靠男人的心思,便唯有自己掙命罷了。”


    劉淨輕輕一歎:“也罷。隻是我們得問問郡主們的意思。”曹氏下拜稱謝。


    外頭馮嬤嬤正吃茶歇息,聽見有人喊:“楠二爺來了。”


    抬頭便見門外走進來一位俊俏公子,披著大紅猩猩氈鬥篷,笑道:“桐大嫂子可在?”


    劉淨忙走了出來:“在呢。是楠二弟不是?”


    來者正是朱巍次子朱楠,本為長安城內風流才子。他笑道:“方才我爹沒頭沒腦的打發人給我送了張畫像,讓我拿給各家爺們的小廝認認這是誰家的。我來問明白些。偏他老人家這會子正審案子呢,桐大哥哥也在審什麽老尼姑。我想著,問問大嫂子也是一樣的。”


    劉淨笑道:“算你問著了。”她遲疑片刻,問馮嬤嬤,“我這小叔子尚未入仕,可能告訴他這案子麽?”


    馮嬤嬤不過四十來歲,早聽過朱楠的名字,又見他生得麵如冠玉目若朗星十分順眼,忙說:“這就是朱老大人的不是了。既是托二爺辦事,為何不說明白?”


    劉淨笑道:“要不您同他說吧。萬一叔父不許他知道,也怪罪不到我頭上來。”


    馮嬤嬤嗔道:“夫人倒是會躲懶。”乃笑道,“罷了,朱老大人怪罪,老奴頂著便是。”劉淨笑朝她行了個萬福。


    馮嬤嬤遂一五一十的都對朱楠說了。朱楠聽罷笑道:“你們這些人真真是外行。小廝委實認得小廝不錯,可也隻認得與自家主子熟絡的那幾個小廝。長安城這麽大,各家爺們各有相好的朋友,哪裏那麽容易就遇上了認得的?我方才拿給我那些小子認,一個不認得。我還算交友廣的。倒不如拿到花樓給粉頭們認去,管保比小廝認的齊全。”


    馮嬤嬤一聽便讚成道:“還是楠二爺有見識。”


    朱楠望著馮嬤嬤深施一禮:“謝嬤嬤讚揚。”遂取出畫像來給馮嬤嬤確認。


    馮嬤嬤點頭道:“委實就是此人。楠二爺好生謹慎。”


    朱楠微微一笑,袖著畫像走了。馮嬤嬤業已歇過勁來,還欲再審曹氏。劉淨忙說:“您老給太王太後回話去吧。我怕您老一生氣把她打死。要殺要剮等結案後不遲。”馮嬤嬤有些惱火,繃起臉來。劉淨勸道,“何苦來?她這身份敢偷人,橫豎逃不過一死。查出奸夫要緊。嬤嬤,還有那三本冊子呢。”


    馮嬤嬤這才作罷,當真依著她所言回王府見太王太後去了。劉淨稍稍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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