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榕村,是個典型的南方鄉村,前麵是一片很開闊的田地,後麵則是綿延數十公裏的大山,村中有棵老榕樹,是鄉人們農閑時納涼玩耍的地方,一條小溪蜿蜒著從山裏汩汩淌下,清澈見底,一眼就能看到溪底那五彩斑斕的鵝卵石,穿過茂密的竹叢,嘩啦嘩啦地繞過老榕樹悠悠向山外奔流而去。


    林永連帶著鬱笑城來到村子,讓林世明和幾個鄉親都把村民喊出來,在老榕樹下集合,一陣敲鑼打鼓之後,寧靜的小村很快便熱鬧沸騰,大半村民扶老攜幼都走了出來。


    鬱笑城生怕大家見到自己這身穿著模樣會被嚇壞,路上便已借來林世明的農裝和竹笠換上,因此當大家見到他的時候,並不感到驚慌。


    林永連早年去過大陸討過生活,認識和主見明顯比一般鄉民高出許多,因此在村子裏德高望眾,說一不二,純樸的鄉民們有什麽事都喜歡找他商量,也願意聽他吩咐,當大家匯聚到榕樹下時,聽到林永連介紹他旁邊的年輕義士是從海外特地來台組織義軍抵抗日軍侵略,無不歡呼雀躍,紛紛要求報名參加義軍,上至五、六十歲的阿婆,下至六、七歲的孩子,無不積極響應號召那沸騰熱情之度讓鬱笑城都有些熱淚盈眶。


    鄉民們的熱情雖高,但鬱笑城卻還是得有所挑選,畢竟他需要的是一支精幹強悍的戰鬥隊伍,而不是烏合之眾,因此他不得不訂了一個征召標準,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和十五歲以下的小孩不要,讓上過幾年私塾會懂寫字的林世明幫忙挑選記錄,這樣一來,報怨聲便沸騰而起,大家都圍著林世明又推又罵,弄得他好不狼狽,而鬱笑城卻早有所料,悄悄地躲到一旁。


    整整忙了大半天,林世明才按鬱笑城的要求,將征兵的花名冊交到他的手裏,氣鼓鼓道:“首領,下次別讓阮幹這苦差事了,阮差點被大家唾沫淹死,真係得罪人的活!”


    鬱笑城找了一塊青石坐下,一邊安慰他,一邊隨手翻了一下花名冊,突然他看到花名冊上記著“林世秀”和“林世國”兩人的名字,便不禁抬頭道:“我們義軍不招女人和小孩的!”


    “為蝦咪不招雜默(女人)?”跟在林世明後麵同樣忙了一天的林世秀聽到這話,立刻跳了出來,氣呼呼道,“汝係小看阮雜默嗎?莫忘了,係誰將汝拖住的!”


    鬱笑城看了看這個身材矮小,麵容清秀,但神色卻異常堅定的女孩,不禁感到有些尷尬,想開口解釋什麽,但一旁的林世國吸著鼻子已搶道:“阮不是肖鬼(小鬼),阮已經長大,可以參加義軍!”說著,一雙小眼鼓鼓地瞪著他,仿佛如果不同意,就要拚命。


    一個頭兩個大,鬱笑城看了林世明一眼,林世明直接聳了聳肩膀表示也相當無奈,他輕歎一聲,再看這對姐弟倆為了召集義軍之事也忙得滿頭大汗,這個時候如果將其拒之門外的話,恐怕反彈起來自己都未必會應接得了,隻得道:“好吧好吧,那就暫且收下你們倆人,反正我們義軍也需要後勤聯絡,你們倆人就做我們義軍的後勤聯絡部吧!”


    “蝦咪(什麽)?後勤聯絡?阮不幹阮不幹,阮要去戰鬥,阮要和東洋鬼拚命!”林世國聽了立刻跳起來,叫道,“讓阿姊做後勤聯絡,她一個雜默(女人)最適合了!”


    鬱笑城見林世秀也要爭辯,立刻沉下臉來,喝道:“後勤聯絡怎麽了?這個也是很重要的崗位,我們義軍不能孤身作戰,還要聯係其他友軍,甚至是官軍聯合作戰,這就需要後勤聯絡傳遞消息,這麽重要的崗位我本來都不想給你們,你們再嚷,就都不要幹好了,我們義軍也不缺你們這幾個人!”


    看到鬱笑城發火,一旁默不作聲的林永連也暗暗點頭,他見兩個孫子孫女還是不服氣,便插話道:“汝都閉嘴,聽首領的話,後勤聯絡怎麽啦?汝小娃子不幹,有的係人幹,阮老頭子可願意幹得很!”說著,向鬱笑城拱手道,“首領,就讓老朽做這後勤聯絡官吧!別看阮一頭白發,但身子骨可硬得很,爬山下水可不比年輕人差!不……不信,可以讓阿明與阮比比嘛!”


    鬱笑城有些哭笑不得,說了半天,原來這老人也想加入自己的義軍,不過他仍然深受感動,誰說台灣人tmd不愛國哇?在生死存亡關頭,台灣人的祖先可都是剛剛的,寧死不為亡國奴!


    考慮到這場保島之戰是一場全民戰爭,鬱笑城還是同意了林永連的要求,借助於他的威望和名氣,封他為後勤聯絡部的部長,由他組織一個聯絡通信網。


    不過當鬱笑城翻到花名冊最後一頁,看到上麵登記了足足有三百多人的名字時,還是大吃一驚,臉色一沉,問道:“村子裏的青壯年有這麽多嗎?我看這村男女老幼加起來還不到300人!世明,你不會是報空額列假名吧?”


    林世明抓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道:“首領怨枉了,阮大榕村青壯年全部加起來也才二百人,而且還有一些在外地沒有回來,其他的人都是鄰近幾個村子的人聽到消息趕來報名的,每個人都要當著阮報出姓名,並在花名冊按手印畫押確認,阮可是很認真地一一對照,絕對不會有誤!”


    鬱笑城麵色稍緩一些,不過他的眉頭很快又皺了起來,因為他看到武器清單上多是鋤頭、鐮刀、木棒等簡陋農具,獵槍之類隻有少數幾支,已算彌足珍貴,就這樣怎麽能抵禦得了擁有長槍大炮的東洋鬼,還不是以卵擊石?


    看著林世明等人熱情高漲、躍躍欲試的神情,他的內心卻不禁暗暗叫苦,現在大家都指望著他,而他又該指望著誰呢?


    就在這一刻,他腦中靈光一現,突然記起當時在台北博物館看到關於清末台灣軍民抗日曆史的記載,《馬關條約》簽訂後第三天,也就是4月20日,台北市民鳴鑼罷市,抗議清政府的賣國罪行,宣布餉銀不準運出,製造局不準停工,台灣稅收要全部留歸抗戰之用。


    今天不就是4月20日嗎?這會兒台北府肯定已經炸開了鍋,民情洶洶,沸反盈天,這個時候各路義軍肯定雲集台北府,好東西先到先得,慢了一步可就要吃別人撿過的剩飯剩菜了。


    鬱笑城立刻站起身來,對林世明道:“世明,你把征集的義兵都招過來,我有話要對大家說!”


    林世明笑嘻嘻地點頭道:“莫問題!”說著,正想轉身離去,卻被鬱笑城一聲喝住。


    “站住,世明!嚴肅點,在接受任務的時候不許嘻皮笑臉!我需要的是一支鐵打的軍隊,不是散兵遊勇,更不是烏合之眾!現在你已是一個士兵,就要有士兵的紀律和等級觀念!記住,士兵就是要毫不猶豫不惜生命服從命令!以後但凡聽到上級命令,你隻能說‘是’,絕不許再用其他詞,並且說的時候必須向上級行舉手禮以示致敬,這是軍人必須有的禮節,聽明白了沒有?”鬱笑城臉色一沉,厲聲喝道,“給我再來一遍!”說著,他特地做了一個示範,右手迅速從胸前抬起,前臂、手掌呈一條直線,五指並攏微貼太陽穴,這是解放軍的標準軍禮,是他從大學軍訓中學來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了。


    這話剛一出口,立刻震懾了周圍的鄉民,包括林永連老人,大家都不由渾身一震,突然感覺到某些不一樣的東西正在悄然發生改變,精神一振,再沒有了先前的散漫和隨意態度,對這個年輕人的領導能力也開始心服口服,站在一旁的林世秀,雖然並不明白這個軍禮是怎麽回事,但她卻是第一個學著鬱笑城的舉手禮向他致敬,雖然學得還不是很規範,卻顯得格外的英姿颯爽,她的眼裏更是閃耀著崇敬和期待的光芒。


    林世明呆了一下,他畢竟上過私塾,喝過幾年墨水,反應也很快,立刻將胸膛一挺,手掌貼近耳畔,大聲道:“是,首領!”


    雖然這個敬禮同樣也不是很標準,但第一次能做到這等程度已屬不易,鬱笑城嚴肅地點了點頭,揮了揮手,道:“去吧!抓緊時間!”


    林世明立刻轉身而去,就在這短短片刻時間裏,鬱笑城那句斷喝讓他頓感體內似乎注入了生機和活力,胸中開始憋著一股氣息,將身體撐得滿滿的,仿似隨時都要投入戰鬥一般,再沒有了從前那種鬆懈閑散的感覺,渾身油然散發著軍人特有的肅穆和冷竣氣質。


    林永連看到這一幕,不禁興奮地連連點頭,這比他想象得更好,他這個桀傲不訓的孫子這麽快就換了一個人似的,他對這個年輕的首領也更增加了敬意和尊重,這一刻,他也不禁感覺到身上似乎背起了什麽責任。


    鬱笑城也沒有想到他這話效果會這麽好,他雖然在大學中參加過為期一個月的軍訓,但卻沒帶過兵,更沒打過仗,隻是見林世明那樣散漫遊哉的態度總感覺有什麽不對,這才脫口而出糾正其言行,現在看來卻是做得極正確,要想將這樣一群漫無紀律的烏合之眾打造成一支紀律嚴明、勇往無前的鐵軍,今後還有許多地方需要加以摔打和磨練!


    好一陣子,林世明將那300多人的義兵帶了過來,也許之前他便已將義兵們按鬱笑城剛才訓他的模式訓了這些人一回,因此當他們來到鬱笑城麵前時,不再是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的遊兵散勇狀態,臉上也都有了嚴肅認真的態度。


    鬱笑城找人搬來一張桌子,他站在上麵,目光嚴厲地掃視了下麵黑壓壓的人群,盡量用眼睛與每個人接觸交流,這樣更能增添他在眾人眼中的威嚴和自信。


    “士兵們!請允許我用士兵們稱呼你們大家,因為從你們誌願加入我們這支新生的隊伍一刻起,你們便已不再是普通的鄉民,平凡的百姓!你們現在就是一名誓死保衛家園的士兵,一名願以血肉之軀抵抗東洋鬼子入侵的戰士!”


    “士兵們,你們很快就要踏入戰場,與東洋鬼子做殊死戰鬥,你們可能要麵臨種種傷痛和死亡,你們每個人或許會感到恐懼,感到驚慌!是的,世上再勇猛的士兵都會有恐懼和驚慌的時候,但從現在開始,誰都可以感到恐懼和驚慌,就唯獨你們不行,為什麽,為什麽你們不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肺葉之中塞滿空氣,然後猛地發出一聲大吼:“就因為我們是中國人,更是台灣人!東洋鬼子馬上就要打過來,他們要用最殘暴的鐵蹄踐踏我們恬靜美麗的家園,屠戮我們的兄弟姐妹、父母兒女,他們要讓我們下一代的子子孫孫都成為他們肆意驅使和侮辱的奴隸,他們要我們做卑躬屈膝的亡國奴!我們,我們每個體內都流淌著中國人血液的台灣人,願不願做東洋鬼的亡國奴啊?”


    “不願意,阮不願意!”義兵們情緒激昂,有些人甚至已然痛哭失聲,紛紛舉起右臂大聲回應道,“阮台灣人誓死不做亡國奴!”


    “幹,阮要和東洋鬼拚了,阮台灣是中國領土,不是東洋鬼的!”


    “草雞掰的東洋鬼,阮就是死也要幹死汝一兩個!”


    “東洋鬼敢打過來,阮就讓伊死在台灣!”


    會場上人們群情激昂,熱血沸騰,每個人的目光都噴射著憤怒的焰火,有人甚至都激憤得痛哭失聲,牙齒將嘴唇咬出了深深的血印。


    鬱笑城冷竣的目光掃過整個會場,雙手用力地壓了壓,示意大家靜下聲來,站在桌旁的林世明見狀,立刻大聲喝道:“全都禁聲,繼續聽首領訓話!”


    義兵們聽到這聲猛喝,沸騰的聲浪立刻被強壓了下去,隻有偶爾幾個聲音還在忿忿地咒罵,但會場上已比剛才平靜了許多。


    鬱笑城驚異地看了林世明一眼,他發現這個年輕的男子實在是有當兵的天賦,悟性和紀律,觸類旁通,他清了清嗓音,大聲道:“士兵們,你們即將麵對的是東洋鬼最精銳的陸軍,他們是一支充滿暴力的近代軍隊,凶殘野蠻,毫無人性,而我們想要打敗他們,消滅他們,就必須拿出比他們更加嚴明更加旺盛的紀律和士氣,我們要拿出遠遠超過那些雜碎的大無畏精神,我們要有比他們更加凶猛頑強的戰鬥作風,我們要比他們更加勇敢,更加不怕死!”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你們之中可能會有人倒下,會有人死去,但是在這場戰爭的終結之刻,倒下的,死去的,將隻會是那些凶惡野蠻的東洋鬼!我們中國人是永遠不會被打垮,我們中國人,必將站在戰場的最後處,升起勝利的旗幟!”


    “中國萬歲,中國人永遠不可戰勝!”他猛地一舉右臂,撕扯著炸裂的嗓子厲聲吼道,“台灣永遠都是中國領土,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萬歲!中國萬歲!中國人萬歲!”義兵們早已抑製不住滿眶激動的淚水,許多人已經淚流滿麵卻根本顧不得去擦拭,任憑著眼淚噴湧而出,一遍遍地揮舞拳臂,高昂呼喊,仿佛隻有這樣,他們才能把心中所有的屈辱和悲切全都發泄出來。


    那一刻,他突然想到大巴車前那些將大陸新娘打翻在地,猖獗凶惡的**分子,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祖輩曾經驕傲地以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自居,在民族大義麵前頑強不屈地與日本人做殊死戰鬥,這些不肖子孫,會不會感到羞愧和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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