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關條約》簽訂的噩耗傳來,台北城內立刻一片大亂,夜以繼日都是敲鑼鳴警、嚎啕大哭的聲音,大街上到處是失魂落魄、疾走痛哭的民眾,有人甚至哭暈在地,城內的商鋪市場也紛紛停業罷市抗議,更有人當街寫下血書,大聲疾呼“願人人戰死而失台,決不願拱手而讓台”。


    就是在一片混亂之中,鬱笑城帶著他的紅標軍好不容易進入了台北城內,沿路有人看到這些左臂上綁著紅布,還算嚴整的隊伍,都紛紛上前詢問是不是有招兵,鬱笑城生怕又重蹈城門口被堵住去路的情景,婉言勸退想加入進來的民眾,但即便是這樣,還有一大批人跟在隊伍的後麵,才穿過幾條街道,跟隨的民眾就已經有上千之眾。


    台灣巡撫衙門口早已圍滿了抗議的上千民眾,人群都堵到了轅門之外,哭泣聲、叫咒聲像燒開的沸水沒有一刻停止,當邱逢甲帶著鬱笑城的隊伍來到巡撫衙門的轅門前時,看到黑壓壓的人群也不禁嚇了一跳。


    巡撫衙門口站著幾個衙吏模樣的男子,麵對洶洶而來的人潮早已忙得滿頭大汗,手足無措,才說一句就要遭到民眾十句百句的謾罵叫喊,十分的狼狽無助,突然見到邱逢甲帶著一支嚴整隊伍前來,不由驚喜若狂,像發現救星一般,當先一人急急地大叫道:“可是仙根兄?”


    邱逢甲急忙舉起右手揮舞,大聲道:“是我,少生兄,欽帥可在裏麵?”


    那穿青衣白衫的中年男子道:“少生兄來得好及時,快快進裏麵說話!”說著,在人群中硬是擠出一條路來,抓住邱逢甲的手腕,就要往衙門裏帶。


    邱逢甲笑道:“少生兄莫急,讓我介紹一下身邊的這位義士!”說著,他指了一下鬱笑城,道,“這位是鬱首領,是我在城門口結識的英雄,這些人正是他召集的義軍,襄助我們與倭一戰!”


    那穿青衣白衫的中年男子撇了鬱笑城一眼,再瞧一眼他身後黑壓壓一大群左臂綁著紅布的義軍,隻是禮節性地點了點頭,拉著邱逢甲的手,壓低聲音道:“仙根兄還是趕快進去,撫台大人和劉大人可是早已等候多時了,你再不來,這局麵難以收拾了。”


    邱逢甲見似乎有些冷落了鬱笑城,抱歉地道:“鬱首領,這位是撫台大人的師爺林陽旭林先生,他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心急,心急!我們也一起進去拜見巡撫大人吧!”


    鬱笑城暗罵一聲:“狗眼看人低!”要不是看在邱逢甲的麵子,他哪有好臉色給那師爺,淡淡道,“好好,我安排一下就一起進去拜見!”說著,他轉身吩咐林世明率紅標軍維持好巡撫衙門前的秩序,不要因混亂而發生踩踏。


    他本想一人就隨邱逢甲進入巡撫衙門,但才走幾步,發現林世秀跟了上來,忍不住皺眉頭道:“阿秀,你跟來做什麽?”


    林世秀不滿地哼了一聲,挺了挺胸道:“首領,大家都說阮這位唐巡撫為人可小器得很,汝初次來台灣,阿秀怕汝會吃虧,就跟來了嘛!”


    鬱笑城低聲道:“我自有主張,你還是回頭幫阿明維持秩序吧!”


    林世秀默不作聲還想繼續跟隨,但見鬱笑城臉色一沉,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他隨著邱逢甲一起進入衙門,喃喃自語:“阿秀,汝怕蝦咪,緊緊地跟著伊便是,難道還怕伊吃了阮?”她很快便搖了搖頭,道“不,伊現在是首領了,再不是那個落魄書生!阿秀,汝怎麽了,處處在為伊擔憂,伊可是首領啊!”


    鬱笑城自然不知道女孩的複雜心思,他也沒時間去揣摩,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此時他滿腦子心思卻是如何向巡撫大人爭取錢糧和武器。


    台灣巡撫衙門是一座八開間四進式,呈縱長形平麵布置的官式建築,四進建築空間由頭門、儀門、大堂及後院所構成,頭門及儀門間以縱向的廂房連接,儀門與大堂間則由左右兩側廊道相連,大堂的後麵便是居所後院,整個形成典型的封閉四合院。


    當鬱笑城隨著林陽旭和邱逢甲進入這巡撫衙門時,不由暗暗留意了一下房屋的布置和裝飾,畢竟他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真實古代巡撫衙門。


    巡撫衙門因為采用高大柱列而顯得十分莊嚴氣派,屋脊線條平緩,有短小的燕尾翹脊,屋頂則是使用很普通的灰渣板瓦,不過內部裝飾卻十分粗糙,他居然發現牆麵上還能看到許多以細石、泥土、碎磚填補的空隙。


    不過真正讓他感到驚奇的卻是衙門內的地上一片狼藉,到處是惶惶奔行、掩麵哭泣的小衙吏和仆人,有人甚至因失神而避之不及還相撞在一起,恐慌神情與大街上的人們毫無二致。


    林陽旭也懶得去訓斥他們,匆匆地帶邱逢甲和鬱笑城穿過頭門、儀門,進入大堂,才剛到門口便聽到大堂之上有人在咆哮:“反了反了,真是反了,這幫刁民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阻攔餉銀運送,還敢大鬧製造局,這還不算,居然敢要求本官私挪朝廷稅銀,這簡直就是以下犯上,目無法紀的大罪,每一條都足夠抄家滅族,這幫刁民到底想幹什麽?他們究竟想幹什麽?”


    “桑梓之地,義與存亡!我身為大清之臣,守大清之地,分內事也,萬死不辭,一時千載,縱使片土之剩,一線之延,亦應保全,不令倭得。”另一個聲音也在發出吼叫,“撫台大人,你難道願意看著幾百萬台民就此淪為亡國奴嗎?”


    “你……”那咆哮的聲音降了八度,但還是氣憤地發出顫聲,道,“劉大人,朝廷授予你‘欽命幫辦台防’的銜頭,你也算是朝廷命官,如今朝廷已經電令台省大小文武官員陸續內渡,你難道膽敢不從嗎?”


    “台灣屬倭,萬眾不服!”那個聲音激憤地回應道,“本官願誓死守禦台島,若戰而不勝,待本官死後,朝廷再言割地也不遲!”


    “你……你這是在抗旨,抗旨!”咆哮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大聲道,“劉永福,你說,你說台灣一省重要,還是京師重要?割偏隅一島而保京畿重地高枕無憂,何而不為?倘若敵人直攻大沽,京師便危在旦夕,而台灣孤懸海外,終久不能據守,誰輕誰重,誰需保誰要棄,你行伍出身,仗陣多載,這還分辨不出來嗎?”


    林陽旭心驚膽跳地向大堂裏麵探了探頭,那個咆哮的聲音再次響起,道:“少生?何事?別站在門外探頭探腦,成何體統?快給我滾進來!”


    被批頭罵了一頓,林陽旭臉色有些發青,但還是鼓起勇氣走進去,在那中年胖子麵前低聲介紹了一番,還指了指站在大堂外麵的邱逢甲。


    “啊,原來是仙根老弟來了,還不快快有請,站在這兒幹什麽?快請人進來啊!”那中年胖子唾沫飛濺,大聲道,“快來人啊,看茶!”


    畢竟官紳有別,邱逢甲聽到聲音,這才帶著鬱笑城進入大堂,因為出了《馬關條約》如此大事,他也沒精力做虛禮問候,隻是簡單地拱一下手,道:“撫台大人,仙根倒是覺得劉大人說的極是,台灣屬倭,萬眾不服!仙根決心與倭奴決一死戰,雖死猶榮!撫台大人,若大小文武官員棄台內渡,我萬千台民豈不是倭奴之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欺淩?”


    鬱笑城緊緊跟隨在邱逢甲的身後,不過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大堂中的另外一人,其人黑麵,鼻露顴高,剛毅威武,一身卻是樸陋無華,目光炯炯,直射而來,他居然有灼燒的感覺。


    唐景崧唐巡撫臉色有些微變,但很快便恢複沉靜,打了一個哈哈,微微撇了鬱笑城一眼,道:“仙根老弟,既然來了我府上,怎麽也不給我介紹介紹你身後這位朋友啊?”


    邱逢甲本來還想和對方爭論,聽到這話,隻得作罷,於是便將在城門外偶遇之事一一述說,最後拱手道:“鬱首領護台之心一片熱忱誠摯,隻望撫台大人能給予方便,補給餉械……”


    唐景崧還沒等邱逢甲說完,臉上早堆起厚厚的一層笑容,截斷道:“值此危難之際,鬱首領能挺身而出,召集義軍,保家衛國,好氣概好肝膽,本撫深感佩服!不過本撫現在也無餉械,全台之兵,土客新舊為數三百數十營,約10萬人,全都要吃喝拉撒,而且戰火一起,錢銀更是如洪如流,保台之戰必將曠日持久,為了百萬台民百姓,本撫真是愛莫能助,鬱首領請見諒!”


    鬱笑城暗暗冷笑,果然與曆史上的那個唐景崧一模一樣,刻薄小器,嫌良妒才,自以為是,剛愎自用,他淡淡一笑,拱手道:“撫台大人,在下隻需要一枚刻有“義勇紅標軍”字樣的紫花印,將來抵禦倭奴入侵,也好召集民眾奮起抗爭!”


    要換在平時有人敢提這個非份要求,早被唐景崧喊人拿下,打入死牢,要知道在清代,印的使用極為嚴格,正規官員使用正方形官印稱“印”,而臨時派遣官員則用關防,因用紫紅色水,也稱紫花大印,鬱笑城口中所說的“紫花印”,便是指關防。


    “撫台大人,現如今台灣朝不保夕,若能多刻個關防而護佑一方百姓,何樂不為?”一旁的劉永福突然發聲,道,“有義士願肝腦塗地,保衛台島,撫台大人也不願助上一助嗎?”


    唐景崧臉色不由鐵青,再看邱逢甲,也是頻頻點頭,他沉默了半天,才道:“關防沒問題,隻是這義……義勇什麽?”說著,側過頭看鬱笑城。


    鬱笑城道:“義勇紅標軍!”


    唐景崧點了點頭,道:“對,是義勇紅標軍!有了關防,即成營汛,但是錢糧器械,可是要自己解決,這個鬱首領可要記下!”


    “撫台大人也真是小器,鬱首領,你需要什麽,就和我說,我來想辦法幫你解決!”劉永福眼睛一瞪,大聲道,“大家都是站在抗倭最前線,有困難就要彼此相助,團結一心,老打個人小算盤,能成什麽事?”


    唐景崧聽了不由臉色大變,一張胖臉立刻脹得通紅,指著劉永福渾身不停顫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劉永福“哼”了一聲,甩了一下袖子,冷冷地拱手道:“撫台大人,劉某還要招募練勇新軍,今日就此告辭!”說著,轉身對鬱笑城道,“鬱首領,你我一見如故,可願共敘抗倭大計?”


    鬱笑城沒想到這麽快就攀上這位鼎鼎大名的抗日名將劉永福,尤其是聽到他的熱情邀請,想是要推心置腹,不由大喜過望,暗道,那個關防還真是tmd管用,有了這家夥,在名份上便能與七星黑旗軍平起平坐,雖然官職差了老大一截,人家是朝廷欽命台防將軍,而自己卻相當於民兵隊長,但隻要能對等說話,對將來紅標軍的發展必定大有裨益!


    他急忙拱手回禮,道:“甚好甚好!不……不過那關防……”他生怕人一走,茶便涼,到時再來討要關防,沒了劉永福和邱逢甲在旁相助,恐怕唐景崧會不認帳,便有些猶豫。


    邱逢甲見到他的顧慮,便哈哈一笑,道:“鬱首領莫要擔憂,撫台大人很快便刻出關防,一旦刻好關防仙根必定親自送到鬱首領手裏,鬱首領可放一百個心!”


    鬱笑城聽了不由心中大定,他看到唐景崧臉色極為難看,堂堂一省巡撫,在大堂之上卻無任何威風,還頻頻遭到劉永福數落,實在是顏麵掃地之事,不過鬱笑城可不同情他,因為這個巡撫根本就隻想著個人安危,而全然不顧幾百萬台民性命,滿腦子想的卻是棄台內渡,這種人簡直就是屍位素餐


    劉永福哈哈一笑,拉著鬱笑城就往外麵走,邊走邊道:“仙根乃台灣第一士紳,他說的話,可比什麽都管用!鬱老弟,你放心好了,這關防若是拿不到,我替你拿便是!仙根還有要事稟報撫台大人,我們就不要妨礙他們了!”


    聽到這話,鬱笑城心中不由一動,暗道,該不會是和那個什麽“台灣民主國”有關吧?按曆史書記載,5月25日,唐景崧在台灣官僚地主、士紳、富豪和知識分子的擁戴之下推選為總統,不過卻並非出於自願,民情洶洶,他心裏也知道如果冒然棄台內渡,恐怕還未走出巡撫衙門,就會被憤怒的台民們亂拳打死。


    在走出巡撫衙門之際,他抑製不住心潮起伏,自己已經從曆史的旁觀者變成參與者,台灣命運如何?自己又能否憾動曆史滾滾前進的車輪,一切都未為可知,雖然長途漫漫,困難無數,但他卻從無數台灣人那滾燙而悲憤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股精神、鬥誌和不屈。


    “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發紅的炙淚,被春陽映照得滿眼碎金,鬱笑城抬起頭,劍目如鐵,穿過陰鬱而渾沉的天空寒霧,穿過灰暗而層疊的時空幕障,雷矢一般落在了北方那座煌煌宮殿之內,他仿佛看到一個倉惶頹萎的身影在黯黯的龍座之上,在瑟瑟的屏風陰影中,落魄地哭泣。


    他握緊了拳頭,在心中暗暗默念:“好吧,既然來到這個時代,那就由我一人來撐起這個已然山河破碎、顛簸沉淪的國家脊梁!既然清廷能如此屈辱如此賣國,如此棄百萬血脈台胞於不顧而決意割讓台灣與倭奴議和,那隻證明它的氣數已盡,那就沒什麽好說了,就由我來做這個腐朽無能王朝的埋葬者吧!”


    “終有一日,我要站在這個時代的當朝者麵前,讓他刻骨銘心地記著――台灣,乃中華神聖不可分裂之領土,誰膽敢以一己私利割地賣國,無論天涯海角,都會有人讓他死無葬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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