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6月18日夜,金包裏。


    日軍登上金包裏已經有大半天的時間,第一梯隊兩千人早已占據金包裏海岸所有山頭,後續的5000人也在運輸船的載送下,拚命地向岸上運送士兵。


    做為第一個攻下金包裏主炮台陣地的小林幸英還未來得及休整,便接到聯隊長的命令,要他和第二、第三中隊做為先鋒,向基隆試探性進攻,摸清清軍在基隆的防務實力,為後續部隊的挺進做好偵察工作。


    小林幸英在接到命令之後,立刻帶本部人馬迅速向基隆挺進,他在給部下們動員時,情緒激動地指著第二、第三中隊的駐地大聲咆哮道:“我們第一中隊,在第一大隊,甚至在整個第二聯隊裏都是最強的中隊!第一個登上台灣的是我們中隊,第一個衝入基隆城的,也將是我們中隊!”


    “為什麽我們不吃飯還要戰鬥,為什麽我們不能休息還要繼續衝鋒陷陣,為什麽我們流了血不能呆在後方休養?因為我們是第一中隊的士兵,我們是近衛師團的驕傲!”


    “我們就是要讓第二中隊、第三中隊的馬糞們在後麵追著我們的屁股趕吧,當我們將軍旗插上基隆城牆時,留給我們最好的戰利品就是地上鋪滿清國奴的屍體,腳下踩踏支那豬的血液!”


    “第一中隊的健兒們,八百萬神明在天上注視著你們,為神國浴血奮戰的時候到了,我們要殺光所有清國奴!絕不留情!絕不憐憫!絕不手軟!”


    “板載!板載!”本來已經傷痕累累、筋疲力盡的士兵們聽到這話,無不精神抖擻,在空中揮舞著刺刀激動地狂呼,聲浪在空氣中一**地蕩漾。


    第一中隊在此次登陸戰中,相對於其他中隊來說損失最大,但戰果卻是最為輝煌,不僅第一個攻下金包裏主炮陣地,而且還是殲滅最多清軍的部隊,至少有三百人死在他們的屠刀之下,人數幾乎是他們中隊滿編的三倍,不過他們的惡名卻也是整個第二聯隊最為臭名昭著,因為在這一戰中,他們將一百多名投降的清軍集體砍掉了腦袋,然後將砍掉腦袋的辮子掛在駐地四周的樹枝上,風一吹,一百多顆人頭便在樹椏間回蕩碰撞,儼然一副地獄幽林景象,那可怕情景甚至嚇到了其他中隊的士兵。


    第一中隊出發二十分鍾之後,第二、第三中隊才整裝出發,他們並沒有小林幸英那樣狂熱的鬥誌,而且他們也不願意去搶第一中隊的風頭,因為要成為第二聯隊的樣板中隊,那意味著最大的戰損率和最艱巨的戰鬥任務。


    ※※※※※※


    瑞芳前指。


    鬱笑城冷冷地看著堂下密密麻麻肅立的紅標軍軍官,這一次,他把排級以上的軍官全部叫到前指來,因為他有一個極為重要的決策要發布,這將影響到紅標軍今後的命運和走向。


    “稍息!聽首領訓示!”緊緊跟在鬱笑城左近身側的林世明突然大聲吼道。


    堂下所有紅標軍軍官立刻身體一震,全都挺直腰板,摒住呼吸,所有人的目光像百川匯流一般聚集到年輕而英俊的首領身上。


    唯一感到異樣和不安的卻是站在鬱笑城右近身側的楊賓,雖然他與林世明是平級軍銜,雖然他的另外一個身份是黑旗軍,但經過澳底大戰之後,他已然深深地融入紅標軍氛圍之中,黑旗軍的情感倒相對淡化很多,然而即便他在內心如此深地承認並接受做為紅標軍一份子,但他每次站在鬱笑城身邊,尤其是站在林世明一旁時,總感覺周圍排擠甚至敵視的目光。


    令他最為不安的是,林世明似乎有意無意在他麵前顯露出一副紅標軍第二把手――副首領的姿態,甚至看他的目光都是充滿著輕蔑,這讓他有種深深的羞辱感。


    “紅標軍不需要副首領,紅標軍永遠隻有一個首領,也隻能有一個首領!”這是他在那一刻內心深處突然蹦出的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如此的強烈,甚至他都沒聽清站在他前麵的首領在說什麽,不過令他心驚的卻是,在堂下自始至終都有道陰冷的目光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他不敢與那目光對視,因為他知道那雙目光的主人正是人稱“鬼見愁”的第二任軍法處長張濤強。


    “大家應該都已經聽說了,倭寇已經在基隆之北金包裏海灘登陸,兵鋒直指基隆,其勢洶洶,而我紅標軍僅有兩支弱營駐其附近,主力全在基隆以南瑞芳一線……大家說吧,現在我們紅標軍該怎麽辦?”


    “不死不休!血戰到底!”


    “首領,請帶我們打到金包裏,把倭寇全部殺光!”


    “和狗日的東洋鬼拚了,幹死他們!”


    堂下的年輕的紅標軍軍官們群情激奮,一聽到要與日軍戰鬥,一個個都瞪圓了眼睛,虎著臉躍躍欲試。


    邱逢甲站在鬱笑城的身旁,看到年輕的紅標軍軍官們鬥誌昂揚,熱血沸騰,也不禁受到感染,也開始興奮起來,有這麽一支虎狼之師聽候待命,還有什麽可怕的?他突然理解了為什麽鬱笑城在聽到日軍登陸的消息,卻表現得那樣鎮定和冷靜。


    林世明微微地側過身,向鬱笑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軍禮,激動道:“首領,請帶我們打到金包裏,將倭寇趕回大海吧!”


    堂下的軍官們也跟著紛紛鼓噪起來,一時之間,整個會堂都被情緒激動的叫喊聲浪淹沒,大家都紛紛向首領請戰,恨不得馬上就能與日軍交戰,將他們痛擊一頓。


    鬱笑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裏帶著笑,道:“林團長,讓大家肅靜下來!”


    林世明愣了一下,但還是敬了個禮接受指令,轉身對堂下的軍官們吼道:“全都肅靜,謹聽首領訓示!”


    聞言此語,軍官們的鼓噪聲立刻安靜下來,林世明的聲音似乎天生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短短的幾個字便讓堂下的軍官感到威懾和震憾。


    楊賓看到此景,也不由暗暗地搖頭,林世明在下級軍官們的威信中越來越高,甚至有了不可替代的跡象,難道紅標軍之中真的要出現二號人物副首領的角色?這對紅標軍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他忍不住偷偷地瞄了鬱笑城一眼,卻發現這個雖然年輕卻充滿睿智的首領似乎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仿佛即便泰山崩於前也能麵不改色。


    也許林世明對他的挑戰還是那麽的微不足道吧,還是林世明的忠心讓他覺察不到紅標軍將來可能出現的危險?


    他終於忍不住與堂下張濤強的目光對視,盡管對方的目光格外的陰沉銳利,但他卻似乎也發現了彼此對這一幕某種認知的交融點。


    “有意思,真有意思!”楊賓心中暗自歎息,“原來林世明強力推薦的軍法處長,卻並不是他的人!原來鬼見愁唯一效忠的人,隻是首領一人!”


    會堂上的這段插曲雖然極為微小,但卻在今後之中發展成為一個極大的波瀾,甚至給紅標軍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後續影響,隻是此刻置身其中的當事人,全都沒有覺察到。


    “倭寇已在金包裏登陸,必定猛攻基隆,拿下基隆,下一戰便台北,奪下台北,我們台灣淪陷也將是早晚之事!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怎麽辦?”


    鬱笑城舉起右手,用食指指著頭頂房梁,大吼一聲,道:“我們紅標軍的兒郎們就是台灣的中流砥柱,我們紅標軍的兒郎們就是要扛起這片屬於中華神聖領土的天空,我們紅標軍的兒郎們唯願人人奮戰至死,也絕不會讓倭寇鐵蹄踐踏我們家園!”


    “我們應該怎麽辦?我們應該怎麽辦?紅標軍的兒郎們,你們說,我們究竟應該怎麽辦?”


    “死守基隆城,反攻金包裏!”突然一個雷霆般的吼聲響徹而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驚訝地匯聚過去,連鬱笑城都忍不住側過頭看向那個發出怒吼的男子。


    “首領,請給我一支勁旅,如果守不住基隆城,如果反攻不了金包裏,我楊賓,願意提頭來見,唯死而已!”那個臉上有著長長刀疤的男子握緊了拳頭,輕輕地捶擊著自己的胸膛,眼裏灼灼燃燒著火焰,一字一字道,“首領,請下命令吧!”


    林世明聽到這話,不由有些激動,令他氣悶的是,這台詞本來應該由他先喊出來,但現在卻讓楊賓給搶了個先,如果真讓楊賓搶去任務,那他簡直會後悔得腸都青了。


    他立刻腳跟用力一磕,挺起腰板,大聲道:“首領,請讓我做為先鋒去打東洋鬼,如果打不下金包裏,我也願意提頭來見!”


    鬱笑城撇了林世明一眼,又瞅了滿臉虎色的楊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像秋刃一般掃過堂下的每一個紅標軍軍官,終於,他將目光落到了林世明的身上,大聲吼道:“命令:由第二團第二營,第三營,第四營,以及第三騎兵連組成混合編隊,由林世明暫任基隆混合編隊前線總指揮,務必死守基隆,如有所失,軍法處置!其他戰鬥部隊做為預備隊,集結於瑞芳前指,時刻聽候命令!”


    “遵命!”林世明聽聞此令,已然血液沸騰,熱淚盈眶,標標正正地向鬱笑城行了一個軍禮,大聲應道:“誓死完成任務!”


    一旁的楊賓卻已臉色蒼白,搖搖欲墜,他沒想到在最後一刻,首領還是將這光榮而艱巨的任務留給了林世明,難道真是因為自己的黑旗軍身份,令睿智而富有遠見的首領也開始親疏有別,有所偏袒嗎?


    不過當鬱笑城走到他身邊,輕輕地在他耳邊低語時,他整個人頓時驚成了一個木頭人兒,兩條腿就如同生鐵一般鑄在那兒,無法動彈。


    因為鬱笑城赫然對他說道:“在這個無比艱難時刻,對於紅標軍來說,你比他更需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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