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猶如連珠炮一般,由遠而近,由弱而強地連串炸了過來,雷電交作,狂風夾雜著雨水傾盆而下,就仿佛是千軍萬馬在奔跑,在呐喊,在廝殺。


    值此台北大亂之際,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並未降低這座自19世紀中葉沈葆楨就在艋舺與大稻埕間田野地興建起來作為行政中心的台灣首府的城市的災難,整整一夜的殺人放火劫掠並未因此而結束,但暴雨導致的全城變成澤國,卻更加深了台北人的苦難。


    那一夜,也將整個台北帶入更加絕望也更加痛苦的深淵。


    台北製造局所處的大街多處路段同樣被這暴雨淹成一個個池塘,在低窪處行人們要靠著街角才能順利通過。


    “劈啦!”一道青白色的閃電夾著驚雷從夜空中滾過,一瞬間便照亮了整條大街,照映出幾個亂兵正哭爹喊娘地抱頭逃竄,後麵則追著另一撥凶神惡煞的暴兵。


    “我叼你老母,冚家鏟!老子追上你們,非一個個打死不可!”後麵一群暴兵中一個粗壯的黑臉大漢揮舞著軍官配刀,在雨中呲牙咧嘴一邊追趕,一邊咒罵,窮凶極惡地吼叫道:“弟兄們,抓到包狗的人,把那些癡根全部都給老子削成人棍,一個都不許放跑了!”


    原來這兩股亂兵正是吳國華與包幹臣從廣東招募來的廣籍勇兵,就因為唐景崧命吳國華在基隆一帶布防,日軍突破紅標軍鎮守的溫泉嶺關卡後向基隆挺進,其中一股前哨部隊遇上吳國華的兵馬,日軍一名大尉被擊斃,而正好唐景崧的另一幹將包幹臣正好趕到,便派人搶了日軍大尉首級,順帶以“漢奸”之名當場斬殺了吳國華的幾名部下,雙方的血仇便從此結下,從城外一直打到城內,相互殘殺的幹勁比起打倭寇不知強了多少,盡管雙方手下人馬皆為廣籍勇兵,但相互殘殺起來一點都不手軟,在台北的大街上都能聽到雙方用粵語相互辱罵廝打砍殺的聲音。


    逃在前麵的一個廣勇因為涉水時踩到石塊扭了一下,整個人摔到水窪,身上背的大麻袋也掉了下來,裏麵塞滿從大戶人家搶來的象牙鏤雕折扇、瑪瑙雕壽星鼻煙壺、錫罐子、雨傘、木碗、銀製燭台、檀木佛珠和犀角雕瑞獸紋珮等亂七八糟的物什。


    “叼你母,讓你跑,讓你還敢跑!”那黑臉漢子追上前去,飛起一腳就狠狠地踢在那掙紮著想從水裏爬起來的廣勇的腦袋上,將對方踢得再次摔到水裏。


    “救命啊!快來救命啊!要死人了!”那廣勇嚇得大小便失禁,當他看到前麵狂奔的幾個同伴們根本連回頭都不回頭,全都各顧各的抱頭沒命地逃竄,根本就沒人管他死活,不由感到徹底絕望,坐在水裏大聲哭嚎起來。


    不過他的哭聲才響一半就嘎然停止,因為那黑臉漢子直接一刀就斬下那廣勇的腦袋,然後將那斷頭像踢球一般,踢到更遠的水中,用靴底擦去刀上血漬,朝屍體上吐了口痰,罵罵咧咧道:“仆街仔,叫你跑,看你能跑多遠!老子沒把你削成人棍就不錯,害老子追了幾條街,叼毛!”


    黑臉漢子的手下見那廣勇掉落在水裏的扇子、鼻煙壺、佛珠和紋珮,全都一窩蜂都撲上來爭搶,但很快便被黑臉漢子連踢帶打地趕到一邊去。


    “叼毛,這些通通是老子,誰他媽的敢搶一下,老子剁死他!”那黑臉漢子用力揮舞著血跡斑斑的刀,對著手下們大吼道,“那幾個狗東西都快逃沒影,你們他媽的還不去追?還敢跟老子搶東西,想死啊?”


    其他勇兵懾於那黑臉漢子的淫威,都不敢再上前去撿泡在水裏的雜物,看到他凶惡地揮刀,不由低聲罵了一下,隻得繼續追趕前麵那幾個包幹臣的廣勇。


    等手下勇兵都跑到前麵去追,黑臉漢子這才開始撿取落在水裏的物什,像雨傘、木碗、折扇之類他是根本看不上眼,專門撿像鼻煙壺、佛珠和紋珮之類較為精巧乘手的玩物,不過他還沒有撿完,前麵水中啪嗒啪嗒突然奔來一個人,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那人已經呼嘯著從身邊竄了過去。


    “幹叼,死仆街仔,趕去投胎啊,跑得那麽快,著死啊!”那黑臉漢子站起身來,瞪著那從身邊飛竄而去的背影,一道閃電像巨大的金蛇一般正好從空中劈落下來,一下子便照映出那人的身影,他一眼便認得那正是自己其中的一個手下,不由罵了起來。


    不過還沒等他罵完,身邊接二連三地竄過幾個人影,其中一個還撞了他一下,幾乎將他撞到水裏,將剛剛搶來的玩物都掉到水裏,這一下他可就勃然大怒,舉起刀就要揮砍那人,罵道:“叼毛,找死啊!”


    那勇兵驚惶失措地擺手道:“大人,快逃啊,他們追來了,再不逃,就沒命了!”


    “叼毛,誰追來了,誰沒命了?”那黑臉漢子狠狠一腳就將手下那勇兵踢摔在水裏,他反轉過刀背要打那勇兵,這時身後傳來密集的踏水聲,同時一陣陣吼叫辱罵傳了過來,他不由轉過頭去看,隻看一眼便嚇得魂飛魄散,原來那幾個包幹臣的勇兵正帶著幾十人向他們追殺而來,要是追上了,那真是輪到自己仆街了。


    “我草,你媽的也不早說!想害死我啊!去死吧,仆街仔!”那黑臉漢子一腳將手下那勇兵重新踢回水裏,背起麻袋也跟著別人一起向街角逃去。


    但是他才沒逃出多遠,黑暗中傳來一陣“噠噠噠”極為清脆響亮的槍聲,那黑臉漢子猝不及防,整個人頓時被連串子彈打得飛了起來,大叫一聲便撲倒在水中時,整個後背全被子彈打成篩眼,一命嗚呼。


    “救命啊,救命啊!”那勇兵滾到水裏,剛爬起來,便看見跑在前麵的黑臉漢子被打得血肉模糊,不禁側頭看了一下街道旁邊陰森黑暗的牆頭寒光熠熠,就仿佛地獄裏的幽靈眼睛在閃耀。


    “媽呀,鬼啊!”那勇兵頓時嚇得麵色蒼白,兩腿像篩糠似的抖了起來,根本就沒想到自己仍處於險境要趕快逃命。


    也就在這時,後麵的追兵越追越近,眨眼間便衝到了眼前,揮舞著刀槍嗷嗷怪叫地向他撲來,他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嚇得臉都變綠了,一邊哭嚎著一邊揮舞手臂逃跑,但還是太遲了,不一會兒便被後麵的人追上,一刀狠狠地砍中後背,不禁慘叫一聲,再次摔倒在水裏,這一回他就再也沒爬起來,因為追兵們一擁而上,亂刀砍下,活生生地將那勇兵砍成肉醬,赤紅的鮮血和碎肉隨著雨水在大街上漫延開來,發散著腥膻的臭味。


    “叼,這兒死屍怎麽那麽多?”追兵中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突然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整條街密密麻麻倒在地上的屍體,有的地方屍體甚至鋪了幾層,將地上的雨水浸得一片赤紅,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即便是在這等暴雨中也難以消失。


    如果隻是老百姓的屍體,他根本就不會覺得什麽,但現在這條街布滿的全是清軍兵勇的屍體,而且屍體上全是被密集子彈打出的血洞,與一般的刀槍箭傷根本不同,因此這讓追兵們感到毛骨悚然。


    “大人快看,牆頭上有人!”一個廣勇突然驚呼起來,他指著街道邊上那一溜牆頭,聲音都有些發顫,因為剛剛夜空中劃過的閃電一下子照亮牆頭的幾挺機槍,黑洞洞的槍口正無聲地對準他們。


    “製造局,這裏是製造局的地盤啊!”另一個廣勇突然想起了什麽,也跟著大叫起來,失聲喊道,“這兒的仆街仔難道全都是他們打死的?”


    “看那紅旗,‘抗日先鋒’,那是紅標軍的旗幟!”又一個廣勇尖叫道,“那是紅帥的人馬,大人,我們招惹不起,別管吳國華那幫狗腿子,還是快跑吧!”


    聽到“紅標軍”三個字,領頭的把總不由嚇得魂飛魄散,忙低下頭,帶頭便是狂跑,其他幾十個廣勇更是不甘落後,緊跟隨後,發著驚恐的喊叫聲,朝來處的街角逃去。


    但也就在這時,街道邊上的那一溜牆頭突然竄出幾道火舌,一瞬間便將那幾十名亂兵團團包圍,僅僅幾秒種的功夫,淩厲的子彈便實實地打入人體血肉之中,有的甚至穿透而出。


    噗噗噗!空氣中不停噴濺著箭矢一般淒厲狂亂的血珠,亂兵們發著痛苦的慘叫撲倒在地,在這道疾雨般凜冽的彈幕下,他們全被打得肢離破碎,血肉模糊。


    整條街道再次恢複死一般的沉靜,除了空中那不停滾過的霹雷以及嘩嘩的暴雨聲,再也沒有任何生的氣息,但也隻有這條街上撲倒的屍體曾經發生的恐怖。


    在台北陷入大亂的一天兩夜裏,大街上暴兵們不停地上演著你追過來我殺過去的鬧劇,似乎仍然沒有終止的趨勢,盡管外麵殺得屍山血海,人間地獄,但台北製造局卻仿佛世外桃源一般,顯得格外的安寧平靜。


    自從曾誌強離開台北到瑞芳之後,台北製造局的一切事務便交給了連朝剛幫辦總理,是夜正逢台北大亂,製造局僅有紅標軍一個連守衛,單憑這區區百把號人要想平息城內暴亂絕無可能,能守好製造局免遭亂兵衝擊便已不錯,因此連朝剛在製造局周邊牆上布置十餘挺麥德林輕機槍,對於暴兵無論是否威脅製造局,隻要出現在這條街上,他都格殺勿論,因此整條街道上屍體越積越多,成為名符其實的死亡墓地。


    “幫辦大人,首領會來援救我們嗎?”看著城內衝天的火焰以及滿街的死屍,牆頭上的一名機槍手忍不住問道,“已經快兩天了,東洋鬼馬上就要打進城,如果援兵還沒來,我們該怎麽辦?”


    牆頭上其他的機槍手也忍不住回過頭去看隱在陰暗中穿著棕櫚蓑衣的黑影,經過一天兩夜的洗劫焚燒,台北城內的亂兵已經有一部分趁著日軍尚未攻城之際向城外逃去,而他們仍然留在製造局不能動彈,對誰來說都是一個極為艱難的煎熬。


    “首領已經發來電報,要我們務必死守製造局,援兵已經出發,很快便會趕來救援!”大雨嘩嘩地下著,像千針萬線一般將天地密密集集地縫合起來,連朝綱抬頭看著陰鬱烏沉的天空,咬著牙,一字一字道,“哪怕天要塌下來,隻要首領沒有下令我們撤離,我們哪都不去,我們就得死死守住製造局,我們要替首領看好這兒的一槍一彈,一銀一錢,哪怕付出生命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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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話:周日不更新,周一來更新!周日你休息,我也要休息,對吧?哈哈!讓我們一起手牽手高呼:“休息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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