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聲,在龍案上的油燈燈芯爆出了幾點火光,這讓看在眼裏的嚴岷心裏一陣糾緊,拿眼偷偷地看向了龍案前正自批閱著奏章的崇禎,同時心裏開始埋怨起了那幾個侍侯皇帝左右的小黃門來。一定是他們心中有著畏懼,才會出現這樣的疏漏,要是讓皇帝察覺的話,隻怕自己這些人可就有難了。


    這兩日下來,宮裏已經有十多名內侍因為一些小過錯而被責打致死,他們或是回答皇帝的問題不及時,或是打擾了皇帝的思路,反正隻要崇禎一發怒,倒黴的就是這些內侍們。本來崇禎朝太監們的地位就一落千丈,真正成了奴才,而最近因為朝事的緣故,皇帝的心情更差,自然就更拿這些人出氣了。


    雖然燈芯爆出火星隻是一件小事,但嚴岷也不敢保證皇帝就不會拿這個作為由頭又把他的怒火發在自己這些奴才的身上。其他人也都有著一樣的想法,都戰戰兢兢地看向了龍案跟前的崇禎,生怕他突然變臉,然後下令把自己等問罪。


    還好,崇禎此時顯然全身心地都在眼前的奏章上,並沒有察覺到燈上爆出了火星,這讓一眾內侍著實地鬆了一口氣。但還沒等他們放下心來,那盞該死的油等再次發出了一聲輕響,大家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


    “嗯?”皇帝終於被打擾到了,他抬起頭來,看向了那盞油等:“這是怎麽回事?”


    “主子,奴才這就去給您換一盞。”有人連忙說道,隻想著能讓崇禎不發怒。


    “哼,你們這些奴才越發地不象樣了,朕在這裏批閱著奏章,你們卻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朕還要你們何用?這裏是什麽人負責的?”崇禎顯然沒有被他的提議所打動,而是開始追究別人的責任了。


    “是奴才打理的燈火,求主子恕罪啊。”一個年紀幼小的太監不敢有所隱瞞,立刻就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請罪道。嚴岷一看,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自己下麵的一個小黃門,往日裏為人也算勤勉恭謹,這次卻犯下了錯誤,顯然是受到了環境的影響。雖然心裏有些為他可惜,但在皇帝跟前,他也不敢吭聲,隻是隨著大家一同跪了下來。


    “這一次隻是燈芯上出了問題,下次可能就是油裏出情況了,說不定還會惹出了火災,到時候你們就是死了也難以抵消。這一次,朕不能輕饒了你,要防微杜漸就必須做下個規矩。來人,將他帶去內務府,重責八十大板!”崇禎冷聲道。


    “謝主子仁慈!”那小黃門已經吸取了前麵幾個被活活打死的同伴的教訓,在皇帝金口一開的當時不敢再求饒,這樣或許還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到了三更天,皇帝才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回寢宮消息去了。嚴岷等這才算是鬆了口氣,總算是熬過了這一夜了,隻是不知道明天又會出什麽岔子。嚴岷在出了暖閣後,並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轉道來到了那個小黃門的住處裏,他算是自己的心腹之一,怎麽的也要來探看一下他的傷勢啊。


    “小柯子,你怎麽樣哪?”在進門看到對方倒臥在炕上一動不動,嚴岷忙問道。


    “是嚴公公啊……小柯子謝您來看我了。”有氣無力地回答了一句,顯然他身上的傷很是不輕。想來也是,八十廷杖實打實地下來,即便是壯漢都吃不消,別說是他這麽一個孱弱的小太監了,看來有段時日他要下不了地了。


    “其實這也好,至少這段日子你可以在此養傷了,倒省得再出什麽差錯。”嚴岷掀開蓋在小柯子身上的薄被看了看,發現背上都爛了,心裏也是一慘,倒不全是可憐對方,更多的是想到了自己,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咱這裏有點金瘡藥,來,先給你搽上些吧。”嚴岷又道。


    “這可如何使得,公公您可是小柯子的爺哪,怎麽能勞您給小柯子上藥呢?”


    “這時候還說這些做什麽,現在咱們這些六根不淨的奴才都是一樣的,你還當是那時候嗎?現在誰要取我們的性命也就一句話的事情,哪來的什麽尊卑啊。”一麵說著微帶著悲涼的話,嚴岷一麵已經為小柯子慢慢地搽起了藥來。


    聽他這麽一說,小柯子的眼睛又有些泛紅了。是啊,現在自己這些人根本就連畜生都不如了,隻主子一句話就要殺殺,要打打。但已經是宮裏的人了,還能怎麽樣呢,隻有苦忍著,希望主子能夠早些消氣,也好不再嚴苛地對待自己等人。


    “好了,你先休息吧,咱也該回去了。”嚴岷說著為小柯子蓋上的薄被,就離開了,隻留下這個小柯子滿心委屈,又滿心感激地躺在那裏,不知道作何感想。


    幾日之後,小柯子的傷勢好了不少,自然隻有重新在崇禎跟前侍侯了,經過了上次的事情後,一眾內侍更加的小心翼翼,再不敢犯任何的小錯誤了。


    宮裏這幾夜所發生的事情都被解惑看在了眼裏,然後他便將這一切如實地告訴了唐楓。他歎了口氣道:“崇禎他走上了另一個的極端,他的兄長是太過倚靠那些太監固然不對,可是象他這樣完全不把太監當人,也必然會為自己種下禍根的。建文帝之所以鬥不過他的叔叔,最終落得不知所蹤的下場,就是因為他太過苛待身邊的太監了,從而在其中出現了大批裏通外敵的內奸。顯然,他崇禎若常此下去也必然會走上同樣的道路。”


    隨即,他又問道:“我來問你,在他幾次懲處太監的時候,可有一些親近的大臣在旁嗎?”


    “多半是沒有人在旁的,不過卻也有幾次是在內閣官員在的時候,一些太監因為犯了些小錯而被重懲。那些官員自高身份,並沒有為這些在他們眼裏卑賤無比的人求情。”


    “這是自然的,文臣除了與武臣之間的矛盾外,對宦官也是深懷戒心的。現在崇禎對身邊的太監如此苛刻,對他們來說反倒是樂於看到的,自然不會多加阻攔了。不過如此一來,這些人就可以作為見證者了。”唐楓眼裏閃過一絲光芒地說道。


    “公子的意思是……”解惑看唐楓的模樣,心裏已猜到了幾分,但還是小心地問道。


    “皇帝對身邊的人如此嚴苛,你說若是他有個什麽好歹,這些人第一個懷疑的是不是應該就是這些在他們眼裏六根不淨,且卑微無比的人呢?”


    “話雖然這麽說,可他們真會信如此事情嗎?一些宮裏的太監,難道真有這麽大的膽子做下弑君的大事嗎?”


    “他們自然不敢,隻要有人認為就可以了。”唐楓嗬嗬一笑:“前朝嘉靖初年,不是也曾發生過宮女謀殺皇帝的事情嗎?既然宮女可以做出如此事情,那太監怎麽就不能做呢?”唐楓麵色冷峻地說道,看他神情自然,全沒有半點的緊張。


    他所說的嘉靖朝初年的事情,乃是在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發生的大事。因為他一心向道,居然想到了用宮女月事所出的經血來煉製丹藥以求長生,從而害死了不少宮女。這讓其他宮中女子既懼且恨,終於在那天的晚上當嘉靖入睡後,一眾宮女便想到了用繩索勒死嘉靖。隻可惜在眼看著將要成功的時候,因為繩索打了個死結,使得她們用不上力,最終才沒有殺死他。最終,那些宮女都被處死,嘉靖也從此心性大變,不再留於皇宮之中。因為事發時乃是壬寅年,故稱之為壬寅宮變。


    現在唐楓提到此事,顯然就是想借這個由頭來將弑君的借口嫁禍到那些太監的身上了。


    解惑先是一陣愣怔,最終點頭道:“既然公子已經有了決定,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唐楓看了他半晌後道:“此事不光關係著我們全家的未來,也關係著整個大明的明天,所以你一定要做好他,不要因為對方是皇帝而心存畏懼。”


    “嗯,我記住了。我一定不會讓他從我的手裏逃生的。公子,我什麽時候出手?”


    “明天吧,我們已經不能再等了。看這兩日來的情況,皇帝的火氣已經消了許多,很可能他不會再處死太監,那我們可就沒有借口了。”


    第二天,十月二十一。宜:動土、出行;忌:納彩、訴訟!


    似乎老天也在幫著唐楓,這一天雲層很厚,到了晚上時,無星無月,顯得格外的陰沉。所以當解惑來到皇帝日常批閱奏章的殿頂之時,更加的沒有人會有所察覺了。順著那琉璃瓦的縫隙處,解惑看到了裏麵的一切,崇禎如往常般在看著奏章,在他不遠處,幾名內侍小心地侍候在旁,低眉順目中又帶著幾分的膽怯。


    小柯子到了今天傷還沒有好利索,站了這麽久,他隻覺得背上一陣又一陣的火辣辣的疼痛,這讓他的臉上隱隱的出現了汗水。但是在皇帝跟前,他如何敢有半分的懈怠呢,即便是再疼,也得要忍著。嚴岷看到了他的不妥,卻也無可奈何。


    這時候,一直在批閱著奏章的崇禎抬起了頭來,然後很自然地伸出手端起了手邊的茶碗,那裏麵所盛的乃是上好的老山參茶。茶一入口,崇禎的眉頭就有些皺了起來:“這是誰準備的,怎的如此涼了?”


    “主……主子,這茶已經放了好一會了,奴才這就去給您另外換一碗。”作為眾內侍的頭,嚴岷立刻接口道,同時他有些膽怯地看了皇帝一眼,生怕這點小事就引來他的雷霆之怒。


    崇禎看了他一眼,微一點頭。隨即卻突然道:“你叫嚴岷吧?”


    “回主子的話,奴才是叫這個名字。”崇禎向來不注意身邊的宦官,沒想到他居然能知道自己的名字,這讓嚴岷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看來就是你了。幾天前的晚上,你到過他的住處,還和他說了一會話。”崇禎一眼就看向了站在下麵的小柯子,這讓兩人渾身都一陣打顫。


    “你們知道朕最恨什麽嗎?就是在背地裏結黨欺瞞朕。你們兩個閹人居然也敢在宮裏結黨了,真當朕什麽都不知道嗎?”


    “主子,主子冤枉哪。”小柯子這時候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立刻跪下大聲道:“主子,那日嚴公公的確來看過奴才,但他隻是給我送了點傷藥而已,絕沒有其他啊主子。”


    “是嗎?他要是與你沒有什麽瓜葛的話,怎麽會連夜就給你送來傷藥呢?嚴岷你來說。”崇禎冷冷地看了所有內侍一眼,直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了起來。


    “求主子饒命哪,奴才的確不敢有任何事情敢隱瞞主子……”伴隨著他的話語的,是一個個的磕頭,直磕得麵上都有了血了。


    崇禎盯著兩人好半晌後,才道:“好,今天朕就饒了你們這一次,若是再敢有犯,就別怪朕整治你們了。”


    “多謝主子隆恩。”兩人大大地出了口氣,但是心裏的憂慮卻沒有半點消逝,因為這件事情可沒有過去,誰知道皇帝什麽時候又會舊事重提地整治自己了。同時,其他人也是汗濕重衫,皇帝連這點事情都會知道,都要拿來整治人,這還讓大家怎麽活啊。


    嚴、柯二人隻是很尋常的相處而已,就被皇帝如此懷疑了,那他們還用相互接觸嗎?他們雖然缺了些東西,但畢竟都是人,也需要一些朋友的,現在這樣他們可就太難過了。


    崇禎卻壓根沒有為這些太監著想,他隻是冷冷地看了眾人一眼,然後繼續批閱起了奏章。隻是他不知道的是,這一次事情,已經使得身邊的宦官對他的懼怕漸漸演變成了怨怕,雖然這怨不是很多,卻已經產生了。


    又到了三更左右,崇禎才停下了手邊的事情,準備回寢宮睡覺。眾內侍也都在前為他引著路,今天隨侍在旁的就有嚴、柯二人。進入了寢宮之後,皇帝便命其他人都退下,隻留下了這兩人在旁,這或許是對此二人的一點小小的懲罰吧,讓他們不得安歇。


    兩人小心地為皇帝寬衣之後,便退到了龍榻邊上,為皇帝點好了安神的香料,然後靜靜地沒有了聲息。他們並沒有發現,一條黑影已經慢慢地從上麵落進了寢宮之內,此人自然就是一直在等待著機會的解惑了。


    在暖閣裏,因為有了太多的內侍,解惑沒有把握一下解決所有人,所以便不曾動手。現在跟他們來到了這裏,他發現機會到了。在寢宮裏不過三個人,隻要動作夠快,能讓那兩個宦官瞬間倒下,然後再除去崇禎。想到這裏,他不再拖延,立刻從房頂下來,然後悄無聲息地靠向了那邊的嚴、柯二人。


    雖然累了一天,晚上又受了驚嚇,很想能睡一會兒,但是在皇帝的身邊,這兩人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即便是再累,也不能睡。一旦皇帝突然醒來招呼而兩人又睡了的話,隻怕就真的性命不保了。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不敢動也不敢發聲的當口,小柯子突然看到了一條黑影出現在了嚴岷的身後,他的瞳孔猛地就是一縮。發覺了他的異常,嚴岷一驚,就在他想轉身的時候,解惑一下就打在了他的後頸上,嚴岷沒發一聲就軟倒了。


    這個時候,小柯子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要對崇禎不利的,而此時他如果大叫的話,還是來得及將外麵的侍衛給叫進來,這樣崇禎自然不會有事了。但就在這一瞬間,他卻有了猶豫。他的心裏猛地想到了這些日子來死在崇禎話下的同伴,想到了幾天前自己所遭受的廷杖,想到了剛才皇帝的一番話。


    他的心裏滋生出了極深的怨恨,他恨不得這個不將自己當人看待的皇帝去死!而現在眼前的這個人顯然是能幫自己達成所願的,他竟鬼使神差地沒有做聲。


    雖然小柯子的心裏轉過了無數的念頭,但那卻隻是在一瞬間,就這麽一瞬間,解惑已經一下打在了他的動脈處,他也頓時失去了知覺。


    解惑也有些奇怪於這人的反應,但這時候已經顧不了這麽多了,他一步就來到了崇禎的龍榻跟前,一隻手猛地伸出,扣住了天下第一人的咽喉。


    “嗚……”猛地從夢中驚醒,崇禎睜眼看到的就是一個黑衣人,正用手緊緊地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想要反抗,但全身已經提不出半分力量,想要喊救命,更是難以出聲。這讓崇禎的心頓時就沉了下去,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在宮裏遇到刺殺。


    解惑得唐楓的指點,並沒有用自身的武藝一下了結了崇禎,而是用手慢慢地扼住他的脖子,讓他窒息而死。因為唐楓要讓人相信殺皇帝的是一個尋常的太監。


    時間一點點過去,崇禎的臉已經憋得通紅,全身也僵硬了,隻有最後的一點意識尚在。解惑沒有半分猶豫,手指猛地一收,就將他的喉結骨給掐碎了。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在解惑眼裏還是沒有自家公子重要的。


    在看著他最後一口氣咽下去前,解惑湊到了崇禎耳邊小聲地道:“我是唐楓身邊的解惑。”


    知道殺自己的人是誰,並沒有讓崇禎得以瞑目,反倒讓他徹底的死不瞑目了。自己居然死在了這個人的指使之下,這個曾經的朋友和臂助,朝廷的得力臣子,自己最看重的人,後來的懷疑對象……最後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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