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音嬌嗔一句:“臣妾喜歡。”


    彥琛自然由著她,正想坐起來,嗣音過來輕柔一把將他推下,繼而坐在邊上將臉貼在他的胸前說:“就這樣坐著說說話可好?”


    皇帝知道她是想讓自己休息,而近來的確有些倦怠,便順著她了,兩人這樣靜靜地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說話,嗣音不問朝廷的事、不說宮裏的事,隻說女兒如何可愛,這幾日又多吃了奶,昨日吐奶咳得她心驚膽顫等等諸如此類瑣碎的事情,彥琛聽著便漸漸覺得眼皮沉重,再有懷柔香凝神靜氣之效,不多時便酣然入眠。


    嗣音取來毛毯為他蓋上,凝視他酣睡的麵容,心中不免感慨:世人隻道他冷酷無情,又有幾人曉得他為誰辛苦為誰忙?


    這一夜靜得很,初齡似乎也知道父皇難得安眠,竟一夜不哭不鬧,翌日彥琛醒來,嗣音為他穿戴朝服時也說:“那丫頭總算沒有白費皇上的心疼,昨夜竟沒有哭鬧要吃奶,隻是醒了靜靜地躺著,奶娘瞧見才喂她吃奶,吃飽了又睡去了,平日裏可要一番折騰才好的。”


    如是彥琛益發驕傲得意,又滿心歡喜地看了看女兒,方離開符望閣上朝去。皇帝才走,祥兒過來對嗣音道:“公主不肯起來,說今日不去書房了。”


    “不去便不去罷,她鬧著性子,由她去。”嗣音也不管,隻派李從德去書房告知一聲。到了晌午,淑慎總算耷拉著臉來了。


    “到底怎麽了?”要她吃了飯,嗣音這才遣散眾人,拉了她單獨說話。


    淑慎怔怔地看著嗣音,半日才道:“十四叔對我說,這一生隻愛母妃你一個人,這話是可以不作數的麽?怎麽又娶了新人,又為了她鬧得要休妻呢?她愛上別認了,這麽快就把你忘記了?”


    嗣音愣住,她沒想到淑慎糾結的竟是這個,還有……這孩子怎麽能如此若無其事地說出晏珅這輩子隻愛自己一個人這樣的話,是她還小不懂事,還是她覺得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慎兒,往後莫再提這句話,我會不高興。”嗣音冷了臉色,嚴肅地對淑慎道,“****不是你想象那樣簡單的事,你沒有自己經曆過就完全沒有資格去品評別人的行為。方才你說的這些話,我此刻已經不悅,而你父皇聽見會震怒,難保舊年中秋的事會不會重演,再有你十四叔也會難過。你可以不理解他,可你要支持他啊,他不是你最喜歡的十四叔麽?難道看著他快樂,不好嗎?”


    淑慎搖頭:“我糊塗了,我隻是糊塗了,我不明白這究竟算什麽,母妃……將來我也會這樣嗎?將來口口聲聲說會愛我的那個人,轉眼也會去愛上別人嗎?”


    嗣音不得感慨彥琛昨夜那句“莫不是女兒家長大有心事了”,她發現自己完全不能引導這孩子,她在認知前就見證了那麽多的事,對於世間****她早就有了自己的定義,別人的話她又能聽進去多少?


    老天給了她聰慧的心靈、堅強的個性,讓她把世事看得太透徹,可卻是過猶不及反成了現在這模樣。長此以往不知她要如何看待這世間****,嗣音隱隱覺得不安,隻怕這孩子將來情劫難度。


    “等你十四叔回來你自己問他,即便如今你不明白,將來也會明白的。”嗣音斂了肅容,暖暖地笑起來,“我們淑慎將來一定會幸福的。”


    淑慎悵然,久久不語。


    過了重陽節,宮裏宮外都開始忙碌秋狩一事,今次皇帝仍將帶所有女眷前往,且因是年舉國豐收,為慶賀,此次會在獵場留宿三日。彥琛知道嗣音放心不下女兒,便要她帶了女兒通往。


    嗣音本擔心女兒太小禁不住車馬顛簸,皇帝卻說屆時讓奶娘帶著女兒與自己同輦便好,更霸道地說:“朕疼愛自己的女兒,還要看別人的臉色麽?”她無奈,隻能答應。


    可就在大家都為秋狩積極準備的時候,皇帝卻在這個時候病倒了,登基以來彥琛無一日不勤於政務,即便是除夕元旦,他也會關心是否有急報密件,天下人隻當皇帝高高在上富有天下,過著奢侈繁華的生活,真真知道他辛苦的,便隻有身邊這些親近的人。


    這一病不重不輕,到底也連著兩日的高燒,皇後不分日夜親自在身邊照顧,到第三日總算是好了。


    容瀾心疼地埋怨皇帝:“還是這一病來得好,教您好生歇了兩日。皇上就聽臣妾一句話,今次的秋狩免了吧。”


    彥琛自然不肯,原因也不必多說,他知道容瀾會明白。之後方永祿送藥進來,容瀾親自過來濾藥,他輕聲地說了句:“七爺送消息進來,十四爺進京了。”


    容瀾頷首不語,濾了藥又扇涼一些,便端來給皇帝服用,彥琛喝下,從她手裏接了帕子拭嘴,一邊說:“晏珅到了?”


    “什麽都逃不過您的耳朵。”容瀾笑,又說,“皇上等好了再見吧,萬一他又氣著您怎麽好。”


    彥琛道:“告訴老七,不用叫他進宮,到狩獵那日獵場再見。”


    容瀾卻說:“臣妾倒想見見那位新人,也不知是怎樣的絕色女子叫他這麽癡迷。如今府裏兩位側妃還在呢,那新人頂多算個侍妾,不知道他要怎麽安排妥帖。”


    彥琛不語,此時絡梅來說:“梁淑媛帶著小公主來了。”他才兩眼放光似地來了精神,“快把初齡帶進來。”


    容瀾笑道:“如今皇上隻說初齡隻知道女兒,梁淑媛都不入眼了。”自然這些玩笑,亦隻有她能說。


    秋狩終究要如期舉行,定康親王帶著新人入京的事也漸漸傳開,眾人都好奇那是怎樣的女子,可這位爺卻把人家藏得好好的,平日裏也閉門不見客,竟是誰也不曾瞧見過。


    九月十七這一日,一架馬車從宮裏駛出,淑慎公主端坐其中,他的父皇恩準她出宮來見見十四叔。


    晏珅自然是要見侄女的,進了門便帶著她到了周桃的麵前說:“丫頭,這是你新嬸嬸。”


    “見過大公主!”周桃燦爛一笑,便會露出可愛的虎牙。


    淑慎淡淡地看了一眼,也不說話更不叫人,隻是轉來對晏珅說:“十四叔,慎兒有話要單獨跟您講。”說罷去看周桃,意在“你可以走了”。


    “桃兒,去拿些點心來,你做的那些慎兒她一定沒吃過。”晏珅尚不覺侄女的異樣,他隻以為這些日子他不在,這裏發生了什麽叫這孩子堵在了心裏。


    周桃欣然而去,留下叔侄二人。


    “怎麽了,丫頭。”晏珅揉揉她的腦袋,還笑,“一年不見,你又長高了。”


    淑慎卻推開了叔叔的手,直直地問:“十四叔,你要休妻的事,是那個人的主意嗎?”


    晏珅一愣,反問說:“哪個人?”


    指向周桃離去的方向,淑慎說:“就是她呀。”


    “什麽叫‘那個人’,什麽叫‘她’?她是你的嬸嬸。”晏珅不悅了,而他也意識到了侄女對周桃的敵意,方才她那冷冰冰的態度不就說明了一切嗎?


    淑慎驀地紅了眼睛,“十四叔,你忘記你說過的話了嗎?你說過不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都會守護母妃的,這輩子你隻愛母妃一個人,為什麽突然又多了這個人?”


    “慎兒……”晏珅心頭一軟,他萬沒想到這個丫頭竟是為了這個鬧變扭,他握了淑慎的手說,“十四叔幾時騙過你,十四叔這輩子隻愛你的母妃一個人。”


    “那為什麽有這個周桃,為了她你還要休妻,府裏兩位小嬸嬸做錯了嗎?”


    “不是這樣的,慎兒。”


    “那是什麽樣的?”


    “說了你也不會懂。”


    淑慎搖頭:“母妃說我不懂,你也說我不懂,那你們為什麽又要做別人不懂的事情?”


    晏珅輕輕歎一口氣,拉著侄女坐下,好聲好氣耐心地告訴她:“慎兒你可知道,這世上最最難得的情分就是男女之間的愛情,他不同於親情、友情,她的神奇在於可以讓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隻是因對望一眼就繾綣一生,她也可以讓曾經對立的人突然可以為對方拋棄自己所有的立場,甚至有時候人陷入愛情裏,可以為之拋卻家人朋友,不惜與全世界對立。這些都是親情、友情所做不到的。十四叔有那麽多妻妾,你的父皇也有三宮六院,但你可知道十四叔和你的父皇一樣,可以拋開所有理智去愛的人,隻有你的母妃?當然……我一定比他愛得更深……”


    “可是您現在為了這位新嬸嬸,要休掉所有人,難道不是沒有理智嗎?”淑慎懵懵懂懂,繼續問,“或者說,人的一生可以愛很多人?於是你現在愛上她了?”


    “傻孩子,所以十四叔才說告訴你緣故你也不會懂。”晏珅苦笑,他道,“休妻並非是為了你的新嬸嬸,十四叔……有自己的打算。”


    “你還愛著母妃嗎?不論何時都會保護她?”


    “這些話十四叔隻能對慎兒你一個人說,十四叔愛著她,從沒有減少一分。”晏珅眸含深情,“十四叔從前糾結,是因為這份愛求而不得,如今想明白了,隻要她能幸福,十四叔就願意默默守候一輩子。一言為重百金輕,還是那句話,不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隻要她需要,十四叔可以做一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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