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曾問過,又憑什麽篤定他不會理睬你?”晏珅搖頭,拍了他的肩膀道,“十四叔不會去替你說這些話,你七叔也不會,如果你甘心被人說是富貴閑人,沒人攔著你。而你若連對你父親提出要求都沒有勇氣,我篤定你即便進入軍營,也會不堪辛苦逃離。與其那樣,還不如繼續做一個閑人,屍位素餐地過一輩子。好自為之吧!”


    晏珅言罷,才對方永祿說:“還不去通稟,本王要見皇上。”說罷繞過泓昀朝殿內走去,留他一個人呆立原地。


    好容易出來涵心殿,卻見母親遠遠等在那裏,他拗不過自己那顆孝心,到底過去了。李子怡雖沒有靠近涵心殿,卻也知道兒子被皇帝責罵了,含淚扶著他的肩膀說:“你父皇也是著急你,他的性子若真對你失望,絕不會把你叫來罵一頓的。垚兒好不要?他是不是很辛苦?”


    “家裏還好,如雨照顧得很好。”泓昀語調低沉,似乎在想著自己的事情,竟對母親絮絮叨叨的話完全沒有入耳,忽而一個信念定下,開口對李子怡道,“兒臣想為父皇帶兵,若成行,往後不在京城時,還請母妃多照顧照顧家裏。”


    李子怡一愣,半含的眼淚落下,她怎不知道若想兒子有大好的前程,他就必須出去建功立業,雖然心裏百般舍不得,但還是願意支持她,更道:“你若要母妃去向你父皇說,就是被他搶白母妃也願意去碰一碰,隻要我昀兒好,什麽都行。”


    泓昀就是被她母親寵成現在的個性的,此刻卻已醒悟許多,笑一笑說:“若是母妃你去說,隻怕父皇真的不會再罵我了,這件事兒子自己會做好,您安心等吧。”


    李子怡沒再說什麽,又叮囑幾聲,便勸他早些出宮休息。


    同是這日,嗣音照顧初齡吃了飯,自己正要進膳,卻見淑慎從書房跑了回來,她還嘲笑說:“又嫌棄書房裏的飯菜不好吃?禦膳房還不如我們自己的小廚房?”


    誰知淑慎卻依偎著她,低聲道:“母妃,讓從德穀雨隨我走一趟吧。”


    嗣音見她神色緊張,放下碗筷問:“怎麽了?”


    淑慎很焦慮地說:“泓曄不見了,書房上下都找遍了。不敢叫人知道,不是說父皇最近為了朝政和三哥的事情脾氣不好麽,要是聽說泓曄不見,又該生氣了。承乾宮那裏也不敢報過去,古昭儀很耿直的性子,一定會捅到父皇那裏的。所以想讓從德穀雨陪我出去找找,咱們悄悄地找到他就好了。總之是在宮裏了,他也不可能去別的地方。”


    泓曄那樣穩重的孩子會突然不見,實在是奇怪的,嗣音一邊誇淑慎做得好,一邊卻勸她說:“你回去吧,下午上課的時辰,他自然就回來了。”


    淑慎很不理解,可見母妃淡定的樣子,還是願意相信她,留下和嗣音一起吃了飯,要走的時候卻見她換了衣裳,竟說要和自己一起出去。


    “你回書房,我去找泓曄,過會兒他自然就回去了。”嗣音竟信心滿滿,其實她心裏也不確定那孩子會不會去那裏,隻是記得當年泓昭挨打後她在禦花園遇到泓曄的情景,猜想興許這孩子又有什麽想不通的事情,或許會跑去那裏。


    沒想到,嗣音的猜測,竟成了真。泓曄一個人跑來當初的地方,當她見到嗣音出現時,也好不驚訝。


    “淑慎講你不見了,正著急要找你。”如今嗣音對泓曄雖談不上母子情分,卻也不再是從前的客氣生分,她笑道,“你父皇這幾日正不開心,我不信沒有大的事,你會突然跑開。”


    泓曄尷尬地一笑,卻不曉得自己到底要不要說。


    “何大人,是不是這種花?”卻是此刻,偌大的禦花園另一隅,何子衿正帶著禦醫館的宮女在找入藥的花草,他本想配一副藥送出去給泓昀,讓他給承垚服用去除體內的毒素,奈何那本是偏方,裏麵幾味花草禦醫館沒有,本打算自己出來尋找,但是一個男子在宮內行走很不方便,就索性帶著宮女一起出來了。


    “就是這種,要連根拔起來,用的是根莖入藥。”何子衿手把手地教導宮女,這一種挑了兩株便夠,正要去尋另一位藥,轉過花壇,卻看見梁嗣音和泓曄坐在湖畔的涼亭裏。


    “是梁淑媛和四殿下呢。”宮女也認得,正想問要不要過去行禮,忽而看見何子衿說的另一味藥,便把心思都轉過去了。


    “那****本是去找母妃問出門逛街的事,卻隔著門聽見她和外祖舅舅們說四哥府裏的事,我聽了一半就……”


    “何大人?是不是這種?”


    何子衿正無意識地讀著泓曄的唇語,宮女突然打斷了他,他匆匆看一眼說是,又轉來凝神看,卻已經換了嗣音說話。


    “你不要多想,如果實在覺得煩悶,就去問問你的母妃,我相信她會對你坦誠。不要胡亂猜測,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拿來往上套的。我相信昭儀娘娘的善良,她不會做這些事的。”


    何子衿皺眉,兩句話當中雖斷了一些,可是這僅有的一些線索已足夠讓他猜到什麽,難道說承垚中毒的事,同承乾宮有關?又或者是之前的事?而之前和郡王府最大的事,莫過於泓昀吸食五石散。


    “何大人,這個也連根莖一起拔嗎?何大人,何大人!”宮女連叫兩聲,才把沉思的何子衿喚醒,而這一下的動靜,驚動了湖畔的人。


    嗣音聞聲朝這裏看過來,入目竟是那俊美的何子衿,不由得心頭一凜,有些不安,她記得何子衿會讀唇語。


    “他們怎麽在這裏?”泓曄起身問。


    嗣音見他有些緊張,安撫道:“許是才來的,離得那麽遠聽不見的,你安心回書房去,我們之後再說。”說著喚從德,“送殿下去書房。”


    但待泓曄一走,嗣音又叫穀雨:“去把何太醫請過來,我有話要問。”


    穀雨不知其中的緣故,隻是照吩咐去做,不久何子衿到了麵前,臉色果然極不自然。


    宮外,泓昀滿腹心事地回到府裏,才進門,管家就說道:“王爺趕緊去看看吧,王妃在側妃屋子裏呢,說側妃毒害小皇孫,正要拿家法治她。”


    泓昀頓時惱火,匆匆趕來,但見如雨跪在地上,才養了幾分精神的赫婭則抱著兒子坐在上首,見自己來了也不收斂,隻冷聲道:“你來了正好,趕緊告訴我,你們天朝的律法毒害皇嗣罪當如何?這個毒婦竟敢害我的垚兒,我決不放過她。你若要護短,我們去皇帝麵前說理好了。”


    泓昀因記著太醫的話,不願和赫婭起爭執,壓著怒火對下人嗬斥:“趕緊把側妃扶起來,送到我屋子裏去。”


    眾人有了王爺撐腰,忙過來扶起梁如雨,泓昀見她雙頰紅腫竟是挨了巴掌,更是心疼。但為了自己為了這個家,到底沒有對赫婭發作,隻是冷聲道:“我不和你理論,你要去父皇麵前就去吧,隻說一句話,舉頭三尺有神明,做人做事摸摸你的良心。這段日子如雨怎麽照顧你的,你心裏最清楚。”


    赫婭抱著承垚一步步走向丈夫,淒楚含淚道:“泓昀你看清楚了,這是你兒子。我也隻問你一句,如果真是梁如雨所為,你要怎麽辦?”


    眼看承垚瘦了幾圈,畢竟是自己的骨肉,泓昀心裏怎會不疼,“若是如雨做的,我親自將她送去宗人府,該殺該罰,自有律法規矩做主。可赫婭你也聽好了,兒子受傷害別怪別人,你這個娘在做什麽?你把自己的身體折騰成這樣子,由不得要別人替你養孩子。孩子出了事,做娘的該先反省自己。且從懷孕到現在,你對承垚的虧欠還少嗎?你如果還執迷不悟,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兒子受苦,你養不好,我就把他送進宮讓母妃照顧。”


    “你不要威脅我,你明知道我最恨別人威脅我,兒子是我們的,做娘的要反省,你當父親的就可以甩手不管了嗎?”赫婭的眼淚撲簌簌落下,她抬手抹去卻又流出來,冷笑道,“我幹嘛要在你的麵前哭,梁如雨的眼淚是金豆子,我的眼淚一文不值。”


    女人哭泣總是可憐的,泓昀也不想再與她糾纏,隻是道:“你要自己養承垚,最好不過,省的將來出事又責怪別人。這件事宗人府會派人來查,畢竟是皇嗣大事,你不要太擔心。你要做的是照顧好兒子,別讓事情再次發生。再有太醫已經同你講過,我重複一邊,赫婭你若再不知保養自己的身體,若有個萬一,誰也救不了你,而你還那麽年輕。”


    赫婭愣住,看著丈夫離去的背影,心裏空得直叫人顫栗。她含淚看著梁如雨屋子裏每一件東西,又看向那香鋪棉榻,想象著這兩個人在其上旖旎纏綿,心裏就猶如千針萬線穿插而過。


    從母親過來責罵梁如雨起就被嚇蒙的承垚終於哭了起來,雖然體弱無力,仍掙紮著要從娘的懷裏掙脫,一聲聲喊著奶娘,不要赫婭來抱。奶娘那邊哪裏敢近身,可看著承垚哭泣又十分舍不得。


    “垚兒,你也不要娘嗎?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是娘唯一的依靠啊。”赫婭大哭,軟軟地跪倒在地上,抱著承垚一起哭。


    如此情景,眾人也覺得赫婭可憐,王爺如今無疑是對新人傾心,再懶得管她了。可是這王妃實在太厲害,方才不由分說就逼著她們扇新人的耳刮子,既然那會兒能那麽厲害強硬,這會兒又哭什麽呢?


    奶娘實在惹不住,上前勸道:“主子保養身體要緊,您這樣要嚇壞小世子了。”


    後院裏,泓昀回來時正見丫頭伺候梁如雨洗臉,洗去了脂粉的臉上便更顯得紅腫,嘴角似乎都被打破,正隱隱沁著血絲。泓昀心疼不已,掰著她的身子要看傷口,如雨卻處處躲避,口中道:“不要看,過幾天就好了,是我不好,承垚在我手裏養著卻中毒,那時就想若承垚死了,我也跟著走吧,不然還有什麽顏麵來見你和姐姐。”說著淚如雨下,啜泣不止。


    泓昀忙道:“你休說這樣的話,幸而是你照顧著,指不定在她手裏兒子此刻就死了。你每夜每夜都起床去看承垚睡得好不好,隻當我睡熟了不知道嗎?”


    如雨有些驚訝,又愧疚說:“是不是總把你吵醒。”


    “怎麽會吵醒我,我隻是心疼你,總是有奶娘丫頭在,你何必那麽辛苦。”泓昀將她納入懷裏,細細地看著她臉上的傷,手指才觸摸到,她嬌柔的身軀就是一顫,便知道她疼,不由得更恨,“那個女人到底想怎麽樣,她這麽暴戾,我怎麽敢把你留在家裏?”


    “留在家裏?你要出遠門?”如雨忙問。


    “可能吧,還沒有定呢。”泓昀淺笑,似乎在妻子麵前能顯幾分驕傲和自信,“前些日子南下,叫我看見國家的美好,身為這個國家的皇子,我該為他做出一些功勳,如今邊防各處缺人,我心想若能去一處地方為父皇為朝廷建立功勳該多好。你也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個值得驕傲的人吧。”


    梁如雨凝神看著丈夫道:“你若能建功立業,我自然無比驕傲。但事實上不論你是什麽樣子,在我心裏都是最堅強的依靠。泓昀,你是我的天呀。”


    “我希望能做得更好,如雨,我能安心把這個家交給你嗎?”泓昀溫和問她,又解釋,“不是我不想帶你走,而是我眼下還什麽都不是,若像十四叔那樣,父皇反會勸他帶家眷過去好照顧。可我若一點事都還沒做,就鋪張地攜家帶口,父皇一定會有微詞。你等我成就了事業,將來不管天南地北,我都帶你去。”


    如雨眼睛裏含了淚,透著晶瑩動人的美,軟軟地伏在他的胸前說:“你放心,家裏有我在,我等我的將軍回來。”


    泓昀好滿足,心門口貼著這個溫柔的小嬌妻,益發連今日被父親斥責的委屈憋悶也淡了。


    傍晚時分,從宮裏送出來一包東西,說是符望閣梁淑媛給的,泓昀有些奇怪,她想不到嗣音為什麽會遞東西給自己,後來才發現是一包藥,而信上的字跡卻分明是子衿所書。信上說此藥能幫承垚徹底排除體內的毒素,也言明說若毒素排不幹淨,承垚可能會落下病根。


    何子衿會關心這件事,泓昀並不奇怪,奇怪的是怎麽通過符望閣送了出來,他又是怎麽同嗣音扯上了關係?


    “王爺,這藥可靠嗎?”如雨先問。


    子衿配的藥豈能不可靠,泓昀便道:“藥自然是好的,隻是怕你姐姐不肯給承垚吃。”


    梁如雨說,“不試試怎麽知道。”便親自熬了藥,又著下人送過去,可不久果然她們就回來說:“主子把藥掀翻了,說就是小世子要死了,也不吃梁淑媛送的藥。”


    泓昀這裏還不曉得赫婭對如雨說過什麽,尷尬地不知從何說起好,如雨也裝作不知道,又耐心地去熬了藥,更親自送到赫婭麵前,當著赫婭的麵喝了兩口,說:“往後承垚的東西我都會先吃過,絕對不能再發生這次的事,不管姐姐怎麽看我,我隻當承垚是自己的孩子,怎麽會狠心害他?若這些東西是不好的,要死也是我先死,不會害到承垚。”


    赫婭眯著眼睛看她,冷冷地出聲說:“梁如雨,你可真不要臉。”


    此時泓昀已跟過來,聽見這句話自然怒不可遏,但又不想枉費如雨的好心、子衿的好意,還有那一位的協助,便壓著脾氣對赫婭說:“藥是何子衿配的,你總該放心吧,多半是他不能遞送出來,才托了符望閣做借口。你不要發神經,難道真的要讓兒子落下病根?”


    “何子衿?”赫婭聽到這個名字,突然冷笑,冷得直鑽到人的心裏去,她得意地對梁如雨道,“你不是不要臉啊,你是太可憐了。梁如雨,你太可憐了。”


    如雨不知所措,泓昀箭步擋在她麵前背對著她對赫婭瞪眼睛,唇齒之間仿佛吐出“你不要胡說八道”幾個字,卻並沒有出聲。


    赫婭傲氣地站起來,無比鄙視地看著他說:“你放心,我會養好了身子慢慢玩的。”


    何子衿的藥為什麽從嗣音手裏送出來,這緣故恐怕隻有他們兩個知道,是日夜深,皇帝的鑾駕卻從涵心殿過來了,方永祿本傳了消息說今夜皇帝不過來,嗣音便早早地睡了,這會子衣裳也不及穿,披了件風衣就迎出來,還被皇帝嗔怪說:“你就在屋子裏便好,出來做什麽?”


    彥琛滿麵的疲倦,眉頭也微微揪緊,言罷挽著她一言不發地進去了,嗣音隻問:“皇上餓不餓?要不要進膳。”


    “想吃鹹的東西,你看著辦吧。”皇帝懶懶地答一句,便洗手由宮女們幫著脫了外衣,繼而疲倦地躺在美人椅上,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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