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道:“娘娘生產很順利,誰也沒想到會產後出血。”


    “愣著做什麽,再去問啊。”彥琛根本沒聽他們說話,而是指著方永祿,要他再派人去打探消息。


    此時又有人跑出來,稟告道:“娘娘已止血,隻是元氣大傷仍在昏迷之中。”


    “不要你們一個兩個出來說隻字片語,把太醫叫來,讓太醫跟朕說。”彥琛怒斥,說著就要進角樓去,容瀾攔道,“皇上這樣,隻能讓太醫們手忙腳亂。”


    幸而此時有太醫跟出來,匍匐在眾人麵前道:“淑媛娘娘性命暫無大礙,但失血過多,臣不敢擔保娘娘一定能挺過去。”


    彥琛怒道:“朕不要聽這些話,你們進去給朕治,立刻滾進去。”


    那太醫猶豫了一下,一咬牙說:“聽聞定康親王從北國歸來進獻給皇後娘娘一朵千年雪蓮,此乃補血靈物,娘娘若能舍出給梁淑媛服用,比起臣等用藥事半功倍。”


    容瀾那裏還沒反應過來,彥琛正要開口喊“瀾……”,邊上淑慎衝口而出說:“我這就回符望閣去拿,你們等著。”她旋身就跑開,叫一幹人都愣在那裏。


    此時容瀾也反應過來,來不及去思考淑慎做什麽跑開,忙對絡梅說:“趕緊去拿來,不要耽誤了。”


    角樓在皇宮最東南角的地方,而符望閣在最北邊,坤寧宮相距此地雖遠,但總比符望閣近一些,絡梅又機靈,走時帶了一路的小太監叫他們在各點等候,如是每人隻跑一段路程,比起淑慎獨自來回快得多。當淑慎氣喘籲籲捧著她那朵雪蓮趕來時,容瀾那裏的早就送進去了。


    因見淑慎手裏的圓形漆盒與自己的一模一樣,不等看裏頭的東西,容瀾便問:“丫頭,你這是哪裏來的?”


    “十四叔送給兒臣的。”淑慎得知皇後已答應,且雪蓮已送進去給母妃服用,突然覺得自己太衝動了,似乎做了不該做的事,而更糟糕的是,竟然當著父皇的麵。


    “十四叔?”容瀾驚訝,有些事是不是該不言而喻,或心照不宣?


    “十四叔說這是給兒臣的嫁妝,他答應父親母親會照顧我,可是天南地北地總不能在兒臣身邊,所以留著這個給我,叫我將來出嫁時當嫁妝。”淑慎豁出去了,天馬行空一通編纂,她總不見得說,“是十四叔叫我留著,若有一日母妃身體不好給她用的。”


    可是所謂越描越黑,大概就是淑慎此刻的光景了。


    “你也願意給母妃用?”彥琛的聲音不似方才急躁惱怒,反透出幾分平靜。


    淑慎連連點頭,便聽父皇說:“你先收著,若太醫那裏還要,自問你來取。”便忙捧著手裏的漆盒答應下了。


    “皇上,您在風裏站了許久,先回宮吧。”容瀾身為皇後,不得不說這些煞風景的話。


    彥琛也不惱,卻道:“朕不去她那裏,就在樓下的屋子裏,叫他們把泓曦抱來給朕看看。”


    容瀾聽聞,心歎果然那小家夥是有福氣的,“泓曦”這名字早早在初齡未出世時就定下了,即便自己的兒子在他前頭,皇帝都舍不得把這個名字給兒子,雖然隻是一個名字,可裏頭的心意大家不必言明。再有自己的兒子不被父親所期待,可泓曦這孩子竟是皇帝盼了許久的。


    想到這些,心裏難免酸澀,容瀾一笑掩飾過去,說:“臣妾也想看看那小家夥,八斤六兩該是多大的個頭。”


    二人遂帶著淑慎進來,宮女將泓曦抱給皇帝,小家夥果然大大的個頭,比起初齡、泓昶軟軟的身體,他似乎特別的健壯。


    “生出來皮膚就這樣白皙,像足了梁淑媛,眉毛鼻子也像,等他睜開眼睛再看看能不能像皇上。”容瀾笑著,欣喜道,“昶兒出生四個月時才這麽大呢。”


    抱著兒子,彥琛心裏自然是喜歡的,但嗣音生死未卜,他著實又高興不起來,他根本不敢去想可能發生的事,他堅定的隻有一個信念,嗣音不會拋棄自己。


    然而情況卻並不樂觀,縱有容瀾的雪蓮送下,翌日梁淑媛仍舊昏迷,雖然太醫說脈搏比產後有力許多,可昏迷不醒就會影響進食,沒有食物補充體力,也怕熬不過去。


    宮裏本該因過年和梁嗣音產子而高興的,可因她昏迷不醒,反弄得一派寂靜死氣沉沉,也因角樓那裏不是隨便誰都能過去的,一時眾人都不得去探望,終日不過零星幾條消息傳過來,益發叫人不安。


    而皇帝心情不好,也沒有人敢多問什麽,直到初四那天,晏璘把初齡接了回來,眾人才期盼皇帝能露出幾分笑容。


    數月不見女兒,小家夥長高了許多,眉目更加分明像足了自己,一入涵心殿初齡就開口喊父皇,見到自己就飛奔過來一頭鑽進他懷裏。


    “父皇……”初齡嗲嗲地拖著長長的尾音喊著,抱著彥琛的脖子照臉上親了好多口。


    晏璘那裏道:“臣弟去的時候,明源大師已帶著初齡等候了,竟是知道臣弟要去接她的,太讓人意外。”


    “辛苦你了。”彥琛淡淡地說,將女兒親了兩口,便吩咐方永祿,“備輦,朕要去角樓。”


    因是第三日,方永祿也不想再阻撓皇帝,這幾天他忍得夠辛苦了,連皇後今天都不過來了,顯然就是知道皇帝會去。


    晏璘沒有跟隨,目送皇帝父女倆離去,拉了身邊的小太監問:“梁淑媛還是沒有蘇醒嗎?”


    小太監忙將這幾日的消息告訴他,又偷下講:“有禦醫館的宮女說是太醫們私下裏的話,講梁淑媛隻怕醒不過來,或者撐不過幾天了。”


    晏璘心頭一緊,他不敢想象梁嗣音若死去皇帝會痛心到怎樣的地步,這對於朝廷和皇室都是極大的隱憂。還記得他與容敏討論過先帝和皇兄的不同,如父皇那樣四處留情,當某一個去世離開,總有別的人填補心裏的缺失,若如皇兄這樣,梁嗣音若離去,還有人能填補麽?


    這邊,父女倆來到角樓,平時這裏隻有羽林軍會來,如今因嗣音在此靜養,竟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然又因在皇城邊界不能疏忽守衛,這番宮女太監並禦林軍侍衛混雜,也是奇景。


    彥琛抱著初齡上樓,一步步來到嗣音身邊,自那日一別他再也沒有見過她,此刻瞧見竟恍如隔世。


    “母妃,母妃。”從父親懷裏下來一著地,初齡就奔到嗣音的床邊,可是見娘沉睡不醒,便貼著她的耳朵連聲喊。彥琛這才一愣,沒想到初齡真的開口了。


    邊上奶娘將泓曦抱來,彥琛接過來到床邊,俯身給初齡看:“齡兒看,這是小弟弟,泓曦。”


    泓曦沒有睡著,此時悠悠地睜開眼睛,見到麵前的初齡,竟咧嘴笑了。初齡歡喜不已,猛地就衝弟弟臉上親了幾口,口水都淌了下來,嚇得奶娘說,“小公主可不敢親,小皇子還太小了。”


    初齡撅著嘴朝奶娘哼了哼,彥琛笑著說不打緊,一邊把兒子抱給奶娘,一邊把初齡抱上了床說:“齡兒,母妃幾時能醒呢?齡兒替父皇把母妃叫醒好不好。”這一句話音落,皇帝竟是眼眸通紅,再說話已然哽咽,輕聲對嗣音道,“你再不醒來,朕可又要把初齡送走了。”


    “母妃呀!”初齡聽話一遍遍地喊嗣音,可娘親就是不醒,她哇得大哭轉身撲在彥琛懷裏說:“母妃不要初齡,母妃不要了。”


    熟悉的哭聲在耳畔響起,紅色光暈漸漸退散,沉重的身體也變得輕盈起來。初齡怎麽哭了?又是誰搶了她的點心?嗣音努力地要睜開眼睛,想要把她的寶貝摟在懷裏。


    “母妃,母妃呀。”嬌滴滴的聲音貼著耳朵傳入心裏,這是她頭一回聽見孩子喊娘,旋即有重重的力道落在臉上,濕濕滑滑的,似乎是女兒在親吻自己。


    “初齡……”蠕動嘴唇,嗣音輕輕喚了一聲。


    “嗣音!嗣音!”又是彥琛的聲響,他正不斷地喚著自己的名字,臉頰也被輕輕地拍打,幾經掙紮,終於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才睜眼,便見一張胖乎乎的臉貼上來,暖暖的口水糊了半張臉,那奶聲奶氣嬌滴滴“母妃”不絕於耳,初齡見娘親睜眼睛,竟高興地整個兒爬到嗣音胸前撲在她頭上。


    彥琛忙把女兒抱開,笑嗔道:“小東西,你要悶死母妃嗎?”旋即喚太醫,他倒冷靜地退到了一邊去。


    太醫匆匆而來,仔仔細細地為嗣音把脈,趁她有精神,又把雪蓮入的藥喂了半碗,其間嗣音目不轉睛地看著父女倆,彥琛倏地想起什麽,放下初齡從搖籃裏抱出泓曦給她看,笑著說:“嗣音,咱們的兒子,小家夥好大的個子,難為你了。”


    泓曦也醒著,溜溜圓的眼睛看著母親,忽而咧嘴笑了,竟是異常歡喜。


    看著兒子健康紅潤的臉頰,想起那場夢,想起那場煙花,想起許許多多的事,嗣音潸然淚下,初齡卻又跑到床邊挨著她,笑嘻嘻地說:“初齡想母妃,母妃抱抱,抱抱。”


    見女兒吐字清晰,且數月不見仍記得自己,嗣音又想哭,那一覺睡得太綿長,好像曾離開過這個世界,再回來,讓她更加地珍惜眼前人。


    “母妃也想初齡,等母妃好了就抱初齡,初齡要聽話。”嗣音邊說邊落淚,一旁太醫道,“娘娘不可太憂傷,憂思傷身,您需要靜養。”


    言罷轉身對皇帝道:“娘娘雖然蘇醒,但元氣大傷極需靜養,隻是角樓這裏不適合人居住,更何況娘娘病體,最好還是搬回殿閣去。”


    皇帝道:“這容易辦到,隻問你們還需什麽藥物沒有,此刻先都想好,莫要急了才來對朕說。”


    太醫忙答:“有皇後娘娘那朵雪蓮花,勝過一切醫藥,梁淑媛隻需日後進食補充體力,一定會好起來。”


    “梁淑媛若康複,朕必重賞禦醫館。”皇帝如是言罷喚方永祿來,要他安排為嗣音搬回符望閣一事。


    片刻閑雜人等都散去,彥琛這才近了嗣音的身,卻是冷著一張臉說:“你先把身體養好,朕和你的賬日後再算,誰借你的膽子,竟敢這樣來嚇唬朕,梁嗣音,你好啊。”


    嗣音又哭又笑,不知說什麽好,初齡在邊上咯咯地笑著,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擦去自己的眼淚,嬌滴滴地說著:“初齡疼母妃,母妃不哭。”


    “嗣音,泓曦很好,像極了你。”彥琛把兒子抱近給她看,竟又有些哽咽,“這小家夥果然會折騰你,來日若再不聽你的話,朕一定狠狠教訓他。”


    嗣音笑出聲來,柔柔地說:“臣妾還指望兒子保護我呢,他怎會不聽話。”


    初齡則轉身來笑眯眯地幾乎貼上泓曦的臉那樣看著他,嗲嗲地說著:“初齡疼弟弟,泓曦最乖。”


    嗣音訝異道:“這孩子竟會說那麽多的話,從前為何一句也不開口?”


    “朕所以要送她去護國寺,此次去雖是為了朕的夢魘,可她本就該去的。”彥琛說得神秘,未及細說,方永祿那裏趕來道,“萬歲爺,一切都妥當了,等嬤嬤們為娘娘包上棉被就能送回符望閣,您的暖轎也過來了,要不要先行。”


    彥琛不想耽擱,有什麽話回符望閣自可慢慢地說,遂讓奶娘抱著泓曦,他帶著初齡離去,便有嬤嬤來用棉被將嗣音裹得嚴嚴實實抬起來,用裏裏外外裹了棉被的車輦將她一路送回符望閣。


    而此時符望閣裏已等了許多人,皇後聽說嗣音蘇醒且要搬回來,便先過來這裏安排,等皇帝帶著兒子女兒先到時,這裏一切都已準備好,初齡見到容瀾樂顛顛地就撲上去一聲聲“母後”叫得她酥到心裏去。


    “真真雲開霧散,臣妾心裏懸了兩日了。”容瀾好不感慨,抱著初齡說,“往後更要疼這個小丫頭,我們初齡是父皇的福星。”


    彥琛笑而不語,心中亦感激容瀾這幾日的幫助和體貼,不久嗣音被送回來,徑直裹著棉被送到了屋子裏去。如是符望閣的人、坤寧宮的人、涵心殿的人,太監宮女太醫嬤嬤烏泱泱擠得到處都是,容瀾便道:“皇上也瞧見了,該勸梁淑媛挪地方了,如今她一個人帶三個孩子,怎麽也鋪不開。”


    彥琛亦道:“勸過她幾回,總是不肯搬,先頭忌諱有身孕不宜搬遷,現在必須搬了。瀾兒你看看哪處殿閣空著,等她出了月子就搬過去。”


    容瀾笑道:“臣妾早就想好了,景仁宮那裏也已經在打掃,就等皇上一句話。”


    “還是你處處周到,這幾日朕哪裏有這些心思。”皇帝感慨,容瀾卻笑,“這是臣妾的本分。”


    之後與嗣音說了幾句話,叮囑淑慎好好照顧母妃後,容瀾便先走了。隻是不多時年筱苒和舒寧又來,泓暄太久沒見到小妹妹,一進門連請安都忘了,找到初齡就抱著親親。初齡也想泓暄,一聲聲“哥哥”叫得甜膩。


    眾人行過禮,都為初齡能開口叫人說話而驚訝,年筱苒見嗣音這裏擁擠忙碌,便對彥琛說:“把初齡抱去臣妾那裏照顧吧,每日抱來給淑媛看看便是,您瞧這裏忙的,臣妾都站不住腳了。”


    嗣音臥在床上笑道:“隻怕給娘娘添麻煩。”


    貴妃卻道:“添什麽麻煩,泓暄會把妹妹照顧得妥妥帖帖的,這小東西每日念三遍妹妹。”說著抱起初齡歡喜道,“我們小妹妹在寺裏都被哥哥煩死了是不是?”


    初齡大聲地“嗯”了一下,逗得年筱苒喜笑顏開,一屋子喜氣洋洋,這年節總算是過起來了。


    於是初齡被年筱苒和舒寧帶走,奶娘抱著泓曦去了樓上,淑慎知道父皇和母妃有話說,也帶著穀雨退出去,符望閣裏總算安靜下來,彥琛才有功夫和嗣音單獨說話。


    而折騰了這半天,嗣音已經累了,被彥琛握著手對視,她隻懶懶地說一聲:“臣妾想睡。”


    彥琛亦隻道:“朕在你身邊,你睡吧,隻是記得醒過來,不然朕去哪裏找你?”


    嗣音心底一顫,酸楚湧上心頭,她是長長地眠了一場,而彥琛卻忍受了幾日的煎熬,自己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舍不得他舍不得孩子又回來了,而對於彥琛來講,正如他所言,他要去哪裏找自己?


    “梁嗣音,你好狠的心。”彥琛緩緩吐出這句話,握著嗣音的手稍稍用了勁,“你是要考驗朕會不會隨你而去嗎?”


    嗣音潸然淚下,卻是笑著問一句:“皇上這幾日可曾好好吃飯?”


    彥琛破功而笑,俯下身將她親吻,柔柔地說:“好生養起來,等你好了一筆筆賬我們慢慢來算。”


    嗣音軟軟地“嗯”一聲算是應了,縱然睡了兩日身體依舊疲憊,到底還是閉目而眠,沉沉地睡著了。


    彥琛又守了她片刻,方才喚穀雨來照顧,自己則要回去。出門時瞧見淑慎立在廊下,似乎等自己,他招招手,和顏悅色地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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