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萬幾閑情(1)


    軍機處的幾位大人跪安退出,皇帝從軟炕上站起來走了幾步:“下麵是該誰了?”


    “工部尚書杜大人和大學士卓大人遞牌子進來了。”


    “傳!”


    杜受田和卓秉恬朝服補褂君前行禮:“皇上招臣進宮,可是有什麽差遣?”


    “朕剛剛收到陝西巡撫張祥河送來的晴雨表,本月陝西境內普降甘霖,水深有三指的降雨就有四次!”


    “陝西下這樣大的雨,下遊的山東,山西,河南怎麽辦?朕還記得山東豐北地區和河南開封地區的河堤都是在高宗南巡的時候修建的吧?幾十年來雖然也經過幾次加固,但是恐怕不能抵抗大水的衝刷。靜公(卓秉恬字靜遠),杜卿,朕想讓你們兩個人帶領相應人員,會同上述該省的布政使認真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河堤上的漏洞,並加以修繕?”


    麵對著皇帝年輕而清亮的雙眸,杜受田莊重的跪下:“皇上憂民之所憂,急民之所想,誠乃千古明君本色!老臣代天下黎庶,叩謝皇恩!”


    “喔?”皇帝一呆,他倒是沒有想到這麽多。聞言苦笑了一下:“好吧。你們也不用把朕誇得什麽似的,上述省份的雨季也快要來了,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可以暫時把找到問題的堤岸加固一下,然後等雨季過去,再由工部,戶部和當地省份列出一份詳細的折子,看看需要多少銀子,多少人工。可能的話,要把上述幾處的河堤做一次徹底整治。水道之害,貽害無窮呢!”


    “是,臣和靜公下去之後就立刻著手此事。”


    “唔,你們跪安吧。”把兩個老臣打發出去,皇帝在暖閣中走了幾步,轉頭問內侍:“今天還有幾起?”


    “回萬歲爺的話,內務府文大人遞牌子進來了。”


    內務府文大人是指內務府大臣文慶,他是滿洲鑲紅旗人,姓費莫氏,字孔修。旗人中少有的能員,幹員,而且科名甚早,在道光二年就點了庶吉士,奈何仕途多舛,總是出事,屢躓(音至)屢起之下,到了道光季年,被任命為內務府大臣,同時也是宣宗臨終所托的顧命大臣之一。


    把文慶傳召進來,見禮以畢:“皇上,這一次老臣是為了皇上上一次交代的,六王爺府邸動工之事而來的。”


    “啊!是的。”皇帝想起來了,上一次還是在乾清宮禦門聽政的時候說到的這件事,居然忘記了?“怎麽樣,可給老六找到什麽可以擴建為恭親王府的所在嗎?”


    “是!回皇上話,臣與內務府堪估大臣等人已在城中為王爺搜檢一番,當以定府大街東頭,什刹後海之西的慶僖親王王府地貌雙宜,作為六王爺府邸甚為佳。”


    皇帝一邊聽一邊把頭仰了起來,似乎在思考著他話中所提及的方位:“朕記得慶僖親王的六子綿性為爭爵而被皇考奪爵發往盛京了,是嗎?”


    “是!”文慶答道:“綿性求榮反辱,為宣廟所厭。以另外一子綿慜承繼,綿慜道光16年歿。無子,以高宗第八子永璿之孫奕彩為後,襲郡王一次。奕彩後於服中納妾,奪爵。時在道光二十二年。”


    “怎麽這樣?”一番話說得清清楚楚,皇帝聽著有點好笑:“慶僖親王之後,真是……讓朕說什麽好呢?”


    “雖同是天潢貴胄,卻也有賢與不肖之別,皇上也不必為他們多費精神了。”


    “朕為他們費什麽精神?”皇帝給他的說話逗笑了,隨手拿起一本奏折:“走吧,今天時候尚早,陪朕到外麵走走。”


    “喳!容奴才安排一番。”


    “安排?怎麽你們每個人都要安排?這是在朕的大內,還要安排什麽?”皇帝不樂意了,自顧自的舉步向外:“你不願意去就算了,我自己一個人去。”


    沒辦法,文慶隻得打消‘安排’的念頭,在後麵亦步亦趨的跟隨著:“皇上,您這是要帶奴才到哪兒啊?”


    “先到上書房。看看皇弟們念書的情況。然後,到南書房去。”皇帝在前麵慢吞吞的走著,與其說是遛彎,不如說是散步來得更加恰當一些。文慶一路上也不敢多說話,隻是差著一個身位,微弓著腰跟隨著。


    “孔修啊?”


    “奴才在。”


    “外麵,有什麽奇聞異事嗎?”


    “奴才不知道皇上說的是什麽。什麽奇聞異事?”


    “就是街麵上,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沒有。”文慶立刻搖頭,這樣的話題可不能接過來,若是真的和他說了些什麽,到時候年輕的皇帝動了冶遊的心思,隻怕自己就要第一個被言官上章彈劾!說他進‘小民趣聞’,以‘邀天子微行’,真有那一天的話,怕就不是革職這麽簡單了。


    皇帝卻似乎很熱衷這件事,不依不饒的接著問:“真的什麽都沒有?不能吧?天子腳下,百萬黎庶,每天連點新鮮的事情都沒有?”


    “皇上,這讓奴才怎麽說呢?”文慶滿臉都是苦笑:“如果奴才說沒有,那就是在哄騙君父;如果說有,將來,一旦皇上於此事上有任何疏漏,就都是奴才的錯了!”


    “啊,朕明白了。”皇上站住腳步,回頭看著他:“朕明白了,你是擔心朕會像上一次在紫禁城中那樣,微服而行嗎?”


    “奴才不敢。”


    “算了。與其讓你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還不如不要說了。”


    他這樣說話,倒讓文慶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了:“皇上,奴才的話可能失禮,但是,如果有人問起來,您一定不能說是奴才告訴您的啊?”


    “好吧,朕不會說出去就是了。”皇帝一笑:“現在可以說了吧?”


    “誒!”文慶用力點頭:“那,奴才就給您講幾段?”


    “前幾天,奴才在家中閑坐,聽得外麵人喊馬嘶,讓下人出去看看。卻是兩個後生彼此扭打著。便稱之為某甲和某乙吧?下人問過之後才知道,某甲家有寡嫂,某乙素稱豪富,竟然暗通款曲,私於孀婦。某甲自然不幹,便要與他對質公堂。”


    “奴才也是一時無事,便從後相隨,到了府衙,堂老爺升堂問案,某乙說:‘小人一向與其兄交好。兄死,某甲不能養其嫂,我時時周濟,他因愧生憤,且與我有舊怨,因而相誣告。’”


    府令因此斥責某甲:“‘你以小事誣告良善,事涉寡嫂,令亡兄蒙羞於地下,誠莠民也!今且歸去,善視爾嫂,再有訟獄之事,當重笞!’”某甲退。


    府令乃對某乙說:“‘汝誠良善之人,今不忙去,且在一旁,看我折他獄。”


    便又有一樁欠債訟者,詢其數,對之:“‘欠我60千,三年矣。本利俱未嚐,我現在亦苦貧,不得已而訟之。’”


    再詢問被告,則曰:“‘非不欲嚐,力不從心耳。’”


    府令沉吟有頃:“‘一欲緩索而不能待,一欲速嚐而無所出。果然艱難。’”


    文慶天生了一張好口才,一路走來一路講述,竟然是惟妙惟肖,把個公堂上的故事娓娓道來,讓皇帝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然後呢?”


    “皇上莫急,聽奴才慢慢來和您說。”文慶笑眯眯的像是在賣關子:“府令正在發愁,一回頭看見了某乙,繼而笑道:‘是何足慮?有善人在此。乃言道:此二人如此艱窘,必亦為善者所哀,為代償此債,如何?’”


    某乙不敢辭,亟亟應諾。起身欲去,為府令所阻:‘尚有一案未審,待審過之後然後歸去,如何?’


    又提一案到,乃是老翁控子忤逆,問子何在?答曰逃去已久,不知去向。府令言道:‘汝子忤逆,當重重責罰,以期改行,今汝子已逃,無處尋覓,老者憤怒無所泄,恐將鬱而生疾,可若何?’


    乃顧左右,對某乙笑曰:‘無妨,而素稱良善,今日待彼子受咎,如何?’某乙頓首:‘此事無可代!’


    府令曰:‘何曰不可?此亦善舉也。’乃命衙役笞之三十。笞已問曰:‘尚欲行善否?我案牘山積,汝一一為我了之?’


    某乙泥首不止:‘不敢矣。’乃釋之去。


    聽到一半的時候,他就知道大約的結果是怎麽樣的,卻一直忍著笑,等到他終於說完,年輕人再也不能抑製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一個聰明的府令,好一個蠢笨的‘良善’之人!還有嗎?再和朕說幾個好玩兒的事情!”


    於是,文慶就又說了一個:“奴才管著內務府,其中有一些都是不學無術,目不識丁的蠢吏,某年,某蠢吏外任揚州鹽院,值丁祭,門下循例預白,問:何祀?答:祭孔夫子。


    某吏不解,問塾師,孔夫子何人?答曰:孔子,聖人也。仍不解,問奏折幕友孔子居何官?答曰魯國司寇,攝行相事。愈發不解,幕友對曰:即今日之刑部尚書兼任協辦大學士耳。


    某吏恍然:何言夫子?何言聖人?不知道應該叫孔中堂嗎?


    皇帝撲哧一笑,卻立刻收斂,回頭怪異的望著文慶:“孔修,朕還從來不知道,你有劉攽(音班)之才呢?”(注1)


    文慶嚇了一跳,忙在金街跪倒:“便是奴才小有微才,也萬萬不敢以宋仁宗比擬我皇上天縱之姿!”


    “起來吧。”文慶的奏答無疑讓皇帝很滿意,揮揮手讓他起來,君臣兩個舉步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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