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共做商量(1)


    夢瑩先生叫李篁仙,湖南人,自幼飽讀詩書,都是經世致用之學,以舉人功名在漕督府做了一名清客,平日裏為大人處理往來公文,可謂是下筆千行,才力倚馬可待,就連這一次進京述職,楊殿邦都帶著他,為其參讚一番,果然大獲皇上認可,楊殿邦加官晉爵之餘,對這個25歲的李篁仙也是更加的倚重了。


    過了一會兒,門廊處有腳步聲響起,李篁仙大步走進花廳,一張臉上像是沒有洗過一般眉目不清――滿身的名士派頭,到座前一躬身:“學生見過老大人。”


    “你我賓主不須如此客氣。夢瑩啊,坐,坐下來說話。”


    “是。”李篁仙在他旁邊落座:“老大人可是為漕幫民眾前來請命困擾?”


    楊殿邦對他能夠猜出來自己請他過來的原因絲毫不以為怪,這件事在漕督衙門不是秘密,當下頷首苦笑:“是啊。老夫正是為此事憂煩,夢瑩可有什麽良策?”


    “很難!”


    “這樣說來的話,隻能是疲民以待了?”


    “也不是這樣說,辦法總是能夠想出來的,皇上哪裏?屏公最近沒有再上折子嗎?”


    “便是上了,也沒有絲毫用處。上一次老夫和你說過,皇上在召見我的時候就提起:漕運改革勢在必行,不可因人廢事。讓老夫放手去做。”他覺得自己的說話有點含糊不清,便繼續說道:“在老夫想來,不論遇到任何的困難,都可以有皇上在後做主,可是,漕幫民眾苦苦相求,便是放手去做,又怎能……哎!”


    這就是盡在不言中了,李篁仙自然曉得:“學生讀過《康熙皇帝實錄》當年聖祖皇帝有關河工的諭旨曾深以小民之苦為苦,其中有一條是:‘所立標竿多有在墳上者,若依所立標竿開河,不獨壞民田廬,甚至毀民墳塚。朕惟恐一夫不獲其所,時存己饑己溺之心,何忍發此無數枯骨?’”


    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這一次漕運改為海運之事,與聖祖皇帝上諭中之事其事不一,而其情卻有如一轍。”


    “夢瑩是說,讓老夫以聖祖皇帝上諭中之詞,來上表彰諫語皇上?”


    李篁仙楞了一下,趕忙搖頭:“不,大人,不是這樣的。學生生長於湘省,於漕運弊端雖不曾親身體會,卻也所見太多。皇上於漕運改革一事,絕對是利國之舉,隻是百姓無辜,倒要拿出個妥善的辦法來。”


    “是啊,老夫也是在為此事煩憂。既要完成皇上的囑托,又不能傷了皇上的愛民之心,把這利國之舉變成傷民之本。”


    李篁仙身為幕僚,為居停排解煩憂是分內之責,當下很認真的想了想:“依學生看來,此事要想解決,還需係鈴之人啊!”


    “夢瑩此話怎麽講?”


    “人是漕幫請來的,自然要漕幫負責帶回去。”李篁仙不慌不忙的解釋著:“彼者縱有苦處,也不會如此之烈,請士紳出麵,讓漕幫會眾到總督衙門來請命,無非都是一些要挾之法而已,隻要應付得當,便毋庸擔心。”


    楊殿邦大約的明白了:“夢瑩是說,請漕幫的人出麵,把他們的幫眾安撫住?”


    見對方點頭,老人又一個疑惑浮現:“即使是這樣,那麽之後呢?又當如何?”


    “漕幫之人常年漂泊江河之上,水上操作隻要稍加點撥便可以成為揚帆大海之熟練之士,剩餘的那些,撿拔精壯之士編為一師。作為皇上口諭中說過的大清水勇。既可以安撫漕幫幫眾,又可以完成皇命。再剩下的一些人,便是尚有不滿,也絕不會很多。當然也就於大局無礙了。”


    “好!夢瑩大才,果然不凡。”楊殿邦擊節叫好:“既是如此,和漕幫聯係之事,便委托先生了。”


    “敢不從命!”李篁仙一笑:“隻是,還要請屏公出麵為學生引見。”


    “引見什麽?”


    “屏公,此事須經沙船幫的鄭幫主出麵,方可成事啊。”


    “啊。明白了。”楊殿邦立刻了然,當下點頭:“來人?”


    門下的聽差趕忙現身:“大人?”


    “拿我的片子,請沙船幫鄭幫主過府議事。”


    “喳!”


    沙船幫的鄭幫主叫鄭若增,字芳澤,又字雙山,江寧人,舉人出身。早年曾經在林則徐帳下做一名水軍佐領,江寧條約之後,鄭若增深感朝廷於林則徐的處置上有失當之處,又加琦善到粵之後解散水師,拆毀炮台,鄭若增辭官回歸江寧老家,後來經人從中介紹,以有過軍中生涯和曾經在虎門和英夷有過交道為由,加入了沙船幫。


    他本身是讀書人,又是在朝做過官的,和沙船幫本來的那些窮苦百姓出身的幫眾自然不同,特別受人尊敬,不到十年的功夫,就做到了沙船幫的幫主,幫中除了極少數的一些大事,其他事物他一言可決。而自從他接任幫主之位之後,沙船幫的威勢日增,特別是在新君登基之後,漕運改為海運,更是給了沙船幫巨大的空間發展,在江寧,上海兩地,沙船幫已經成為眾人矚目焦點,自然的,鄭若增在幫中的地位,也就更加的如日中天了。


    聽到門下來報,鄭若增不敢怠慢,先封了二十兩銀子的紅包給聽差,打發他回去,然後趕忙換上一身官服――不論是沙船幫還是漕幫,幫主都有各自的官稱,他的官稱是:督辦海運事物總責船幫事物委員。名字說起來似乎很好聽,實際不過是花錢捐來的名銜,隻是為了在麵見上官,以及將來為妻、母請誥命的時候裝點門麵的。


    楊殿邦派人送來的請帖上寫明要他便衣赴宴,但是這樣的話卻當不得真,鄭若增命手下在轎子裏放上衣包,這才由兩個人抬著,到了漕督行轅。


    督府的戈什哈早已經得到通秉,將他引到花廳。鄭若增畢竟是做過朝廷武官的,走起路來的那份派頭不是尋常捐生可比,舉止行動之間並無半點逾矩差錯之處,倒是讓在前麵領路的戈什哈頻頻回顧,對這個江湖草莽很是高看了幾眼。


    在二堂花廳門口,楊殿邦,李篁仙,還有一個五十餘歲的男人正在談笑,看見他到來,幾個人迎了起來。


    鄭若增倒身下拜:“職下鄭若增,給大人請安!”


    “起來,起來!”楊殿邦很和煦的笑著,將他引入座位,命人奉茶,自不待言,又吩咐人將鄭若增的衣包取來,讓他便裝相見。


    這在賓主雙方而言都是親近之兆,鄭若增喜笑顏開的在花廳旁的角屋換上便裝,笑嘻嘻的二次進廳,重新賓主相見,由楊殿邦為幾個人做引見,年少的是李篁仙,年長的叫田宣,字浙安,浙江紹興人。


    紹興師爺遍布大清十八行省,有無紹不成衙的說法,這位田夫子還是十年前楊殿邦任職天津道的時候延請的,一直跟隨居停身邊左右。每月領著120兩的束修銀子,三節尚有贄敬若幹,具體做的,前幾年還親筆為居停大人的奏章潤色,而現在,連這份事體也不用做了,等於就算是給楊殿邦養了起來。


    彼此客套了幾句,眾人分賓主落座,楊殿邦對兩位陪客說道:“芳澤兄當年在兩廣林大人帳下聽用,於虎門禁煙一事中出力甚多,十年光陰荏苒,鄭老兄搖身一變,而成領袖沙船幫眾數以萬計的幫主,比起當年在軍中,又是一番光景了!”


    鄭若增拱拱手:“大人謬譽,芳澤不敢當。當年之事,總是芳澤年少氣盛,氣不過英夷彈丸小國疲師攻堅,而……”他總算是做過朝廷武官,今天在場的又有一位是封疆大員,隻得把滿肚子對朝廷的怨氣又吞了回去,長歎一聲,語氣中滿是唏噓之意。


    楊殿邦也覺得有點後悔,好端端的談起這樣的話題作甚?給身邊的田宣使了個眼色,後者識趣的接過話頭:“鄭兄?”


    “不敢,老先生稱呼晚生表字就好。”


    “既然這樣,老夫托大。芳澤兄,此一次貴幫承運漕米海運之事,出力匪淺,老夫叨總憲大人擾,敬芳澤兄一杯!”


    “啊,不敢!”鄭若增站了起來:“沙船幫上下五千餘眾,全仰仗總憲大人關照提拔,方有為國出力的機會,芳澤忝居驥尾,實不敢居功。這杯酒,還是由職下敬大人吧?”


    “芳澤兄不必客氣,我們共飲此杯!”


    酒席宴上把盞小酌,賓主盡歡,鄭若增知道今天總督大人請自己過府不會隻是飲宴,也便不敢開懷,一邊吃酒一邊觀察著幾個人的臉色,果然,楊殿邦和其他的兩個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鄭若增做到心中有數,當下放下筷子:“大人,兩位先生?”


    “芳澤兄?”


    “大人今日喚若增前來,可是有什麽差遣?若增受大人天高之恩,若有任何差遣,請隻管吩咐下來,若增定當報效!”


    他這樣知情識趣,楊殿邦倒沒有想到,心中點頭,果然不愧是統領數千水上健兒的豪強,果然是做的漂亮的外場之事,當下慨然點頭:“芳澤兄,這一次請你過府,確有一事相托。”


    “是,大人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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