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君上風骨


    皇帝再一次微服出巡,在京中引起很大的波動,當初他帶著六福在內廷中巡遊,就有人上折子規勸,這一次更是出了大內,到琉璃廠一帶,自然也惹得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那個叫沈淮的禦史也再一次上章,不過這一次卻不是規勸,而是彈劾,目標是直指內務府大臣文慶。


    在彈劾的折子中,他的措辭相當激烈:“……臣近日風聞,有內務府大臣文慶,攜民間野趣進奏,邀天子微行至茶坊酒肆之地,置天子萬千至重之體於輕忽之地,實乃膽大妄為之極……猶有民間百姓,以此事交相議論,大傷我皇聖明……臣請皇上下旨,於該員痛加申飭,以為後來者戒。”


    皇帝把折子留中了幾天,就在很多人認為這一道彈章被‘淹了’的時候,在六月十五的禦門聽政時,他把奏折拿了出來:“這是禦史沈淮上的彈章,可能很多人都知道了吧?”不等眾人說話,他向下麵看了看:“沈淮來了嗎?”


    “沈淮在!”沈淮出班跪倒:“臣叩見皇上。”


    “沈淮,這篇彈章朕看了好幾天的時間,有一點不明白。想請你當麵指教。”


    這話說的就很不尋常了,沈淮再一次跪倒:“臣不敢!”


    “你當然敢!”皇帝猛的一拍禦案:“朕繼位之初,在和軍機處幾位大人見麵的時候就說過,朕為人最是賞罰分明,萬萬不允許出現那些有功歸於上,有過諉於下的情況,你知道嗎?”


    “這,臣知道。”


    “既然知道,朕幾日前出宮之事,難道不能上折子規勸,找其他人來彈劾,這就是你身為禦史的本色?”


    這一下眾人才明白,皇帝這是在主動攬責任了。心中不知道是個什麽感覺,總是覺得怪怪的。隻聽禦座上的男人繼續說道:“出宮之事,乃是朕強迫文慶偕同前往,他和西淩阿幾番勸諫,隻是朕不聽而已。這樣的事情,難道也能責怪到他們的頭上嗎?”


    沈淮目瞪口呆,他是那種盡閱史書的人,還從來不知道哪位帝王會為了攬責任而這樣說話呢!要是照這樣下去的話,豈不是要下罪己詔了嗎?


    皇帝才不會下罪己詔呢,隻聽他繼續說道:“朕做皇子之時,也曾經在上書房讀書,每每念及古人為君者,全然不識稼穡,不知小民疾苦,竟然有晉惠帝那般:‘何不食肉糜?’的咄咄怪事?後來年歲漸長,終於明白,此等樣人,全是像你們希望朕那般,整天呆在這內院之中,於民間之事全無了解所致。如果朕真的成了這樣的昏君,便順了你們的意。是不是?”


    沈淮一肚子的學問,偏生嘴笨,總是說不來,隻得免冠碰頭:“臣不敢,臣萬萬不敢!隻是微行之事,誠恐有傷聖德!”


    “聖德?天下百姓若是能夠豐衣足食,朕的德行自然會被人銘記,又何來有傷之說?”皇帝發泄了一通,語氣逐漸放緩了一些他說:“沈淮,朕知道你憂心天下,硜硜自守。但是今後奏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本是無罪之人,扯進來作甚?其實,禦史之任,不僅僅是匡扶朝野,也有輔弼朕躬之責。便是朕有錯,你也可以上折子規勸。你放心,朕從來不會以言論罪人。”


    “皇上處置分明,臣心悅誠服!”


    “你的折子,朕不會留中,也不會批示,將原折擲還。”放下折子,皇帝撇了撇嘴角,眼睛在禦階下的眾臣身上掃過,慢吞吞的說道:“還有一事,朕在這裏要提前知會。今後此等事體怕還會有出現,今日借叫大起的機會告訴你們,不要弄得蛇蛇蠍蠍,似乎朕偶爾出宮一次,便像是天要塌下來似的。再有人上折子說什麽萬千至重的話,朕既不理,也不看。全數原折擲還!”


    六月十五日的叫大起讓所有人看到了皇帝的氣度和風骨——為了當初登基時的一句承諾,毫不猶豫的為臣下攬責,這簡直是古之聖君才曾經會有過的作為,想不到,在大清朝的皇帝身上,居然再一次看見了。


    見過了軍機處和六部堂官,下麵一個遞牌子進來是前天才見過的載銓,進殿之後跪倒行禮,皇帝對這個宗室中按照排行來說是自己侄子的男人很是客氣:“起來吧,這裏不是朝堂,用不到這麽多的禮節。來人,給定王搬杌子來。”


    “謝皇上賞坐!”載銓在他身前恭恭敬敬的坐好,雙手扶著膝蓋,保持一個標準的坐如鍾的姿勢。


    “定王,這一次叫你來,是為了肅順之事。”皇帝在宗室麵前不用保持那般肅肅然如對大賓的姿勢,很是自如的翹起了二郎腿:“他在衙門中,可還盡職嗎?”


    皇帝問這樣的話,就等於把肅順的榮華富貴都托付給載銓了,如果是和他平常交情很深的,在君前大大的美言幾句,皇帝的心中對他有了更深的印象,則未來駸(音親)駸大用便是指日可待;若是關係不睦,自然也可以借這樣的機會進讒。偏生肅順其人性情很是剛愎,對於一班旗下大爺沒有任何好感,甚至是頂頭上司的載銓,他也很少假以顏色。


    這一次聽到皇帝問到,載銓琢磨了一下,很是字斟句酌的說道:“回主子爺的話,奴才履任不久,於衙門中的部員還不是很熟悉,隻是聽人說,肅雨亭為人很是驕傲,對於同僚,也是嗬斥的居多。隻是奴才,還沒有見到。”


    “是這樣啊?明白了。”皇帝似笑非笑的點點頭,繼續問道:“端華呢?不是他的兄長嗎?也從來沒有教誨過他這個脾氣暴躁的弟弟嗎?”


    “這倒不曾聽鄭王說過。奴才隻知道他們不是住在一起。想來兄弟之間不常見麵吧?”


    “朕看,肅順這個人心中還是有君父的。隻是看上一次在琉璃廠外偶然相遇,他能夠火速通知你,而且提前做出支應,也算是料理得清楚明白。”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在東暖閣中踱了幾步:“大清入關已經二百年有奇,時至今日,當年八旗兵勇橫掃天下的威風早已經掃蕩殆盡,六部堂官雖有祖製,以滿漢尚書並尊,然而正經辦事的,從來都是漢人。滿人,不過是領一份飯食銀子,荒唐度日而已。”


    “是故,不論是朝堂之上還是部院之中,若是有那肯於為朝廷實心辦事的滿人,載銓?”


    載銓大約明白皇帝話中所指,一錯身體跪了下來:“奴才在!”


    “對於這樣的人,還是要更多的放手使用。總不能等到朝堂之中全部是漢人,到時候再來向朕哭訴。你懂嗎?”


    “是!奴才自當上體天心,認真放手使用如肅順等有才幹的滿人後進。”


    “你起來。”皇帝示意他站起來:“定王,朕知道你家業甚大,仆從也很多,當然,每月的開銷也很大。不過,希望你能夠清白做人,萬萬不可以有什麽貪墨之念,明白嗎?”


    “是!奴才一定記住皇上的教誨,不敢有片刻或忘。”


    “就這樣,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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