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史海鉤沉(2)


    清朝入關已曆貳佰年之久,就正如曾國藩和鄭祖琛交談時說過的那樣,大清繼統明朝天下,在安民政令的發布上和在對文化人的重視上都遠非前朝可比,自康熙三十八年永不加賦的上諭頒布以來,近三個甲子的時間內,後世之君信守不渝,可謂是於民福澤厚矣。


    對於讀書人,若說康雍時期尚有反清複明的思想的話,到了今天卻也早已經星火零散,不值一哂了!相對應的是從乾隆年間開始,每一次的春闈,秋闈,朝廷開科選仕,都是從者如雲――天下人皆以讀書做官為第一等好事,對於他們來說,從乾隆季年起到嘉道兩朝,天子右文,實為天下人大開正途登進之門。試舉一例:乾隆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八年三次會試,殿試取中尚不滿百人,可知天下英才盡數搜羅殆盡矣!


    到了嘉道兩朝,對於讀書人的重視和使用更加是登峰造極(在真實的曆史中,洪楊軍興,曾、左、胡以書生領兵,為維護中國傳統倫理而崛起,未始不是朝廷對科舉的重視、整頓、運用、大力培養人才的結果),天下各省稍有文名之士,不愁兩榜無名。


    而這一次鹹豐帝交重任於曾國藩,命他在兩湖,江南一帶讀書人會聚之所延攬名士,為國舉賢的做法,更加是引起了天下所有讀書人的熱議――這一次的諭旨不但是交給曾國藩,大清治下十八個行省的總督,巡撫,學政,皆奉有相同、相近內容的聖旨,用皇帝在明發天下的旨意中的話來說:“中興之法,無非人才二字。今天下才俊之士,或居於民間,或藏於丘壑……朕求才若渴,各地督撫當細體朕心,勉力挖掘,盡數搜羅,以求朕使野無遺賢之誌願通達天下為至盼。”


    這樣的旨意明發天下,自然使得百姓認識到皇帝求新,求變,求才的決心。這就有點龔自庵詩中所求得的:“……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味道了。不但給了居家讀書,心懷天下――如左宗棠之流一個機會,也給了很多正途出身的讀書人――如江忠源――一個全新的心情。


    江忠源和左宗棠一樣,也是舉人出身,當年在家鄉操演團練,用以抵抗流匪雷再浩,而且江忠源用兵有方,激起雷再浩內部不和,還殺了雷再浩,剿滅了這樣一次叛民作亂。事後朝廷論功行賞,封他藍翎頂戴,並委任他為浙江秀水縣知縣。不過很快就以老母在堂、倚閭暗泣為由,辭官不做了。


    他算是以軍功起家,做了正印官,不過同僚對於他這樣一個‘血紅頂子’是不大瞧得起的,總認為江忠源以讀書人領兵,難逃兵痞之譏。雖然是老母在堂盼兒歸這是一個很光明正大的借口,但是江忠源到部具結,返鄉奉母,也未始不是因為在浙江省任上處處受人排擠所致。


    這一次旨意傳達到省,寶慶府知府(新寧隸屬寶慶府)王振吉自然也要推薦本府轄下的‘賢達之士’,王振吉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江忠源。把他請過府來,將這番意思知會於他,最後說道:“樵野兄大才,某早已知之,此番皇上旨意到省,老夫不揣冒昧,將樵野兄之名列為本府舉薦名冊的第一人,還望江兄體諒。”


    江忠源眨了眨眼:“把學生列為第一等?”


    “當然!”王振吉很正重的點點頭:“樵野兄不列為第一等,難道還要把老夫的名字列席於上嗎?”


    “這又有何不可?”


    “哈哈哈哈哈!”王振吉大笑:“樵野兄說笑了,說笑了!”


    和王振吉攀談了幾句,把朝廷這一次的旨意的內容了解清晰,江忠源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情:新寧地處湘省之南,距離廣西也不是很遠,他當然也聽人說過桂省民變,以及聖祖仁皇帝托夢於新君的傳聞――像他這樣的人,從來都是信奉聖人所說的:‘子不語怪力亂神’,這種鬼神之說,心裏是不大相信的,隻不過事涉新君,身為臣子的不能妄加評判而已。


    誰知道後來事情的發展居然會這樣的出乎意料,也由不得人不相信了。否則的話,皇帝身居九重,自幼也未曾離京外出,又怎麽可能知曉萬裏之外的桂省一個叫洪秀全的破落戶的存在呢?更不用提證據在在證明了托夢之說的真實性。這是江忠源不能理解,更加無法解釋的。對此他隻能說,天下之大,確實有一些事情是人們不能理解的。


    除卻這些不能理解的,從其他的方麵來講,新君能夠得到大清有史以來最最為後人稱道的聖祖的托夢,是不是也說明了大清緒統正盛,國力將會日強呢?


    回到家中和母親、兄弟做了一番交代,江忠源第二天啟程奔赴省城長沙,一方麵是因為王振吉的舉薦,另外一方麵也是為了探望一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曾國藩。


    路上無話,在湘潭祖宅見到了曾國藩,又拜見的老夫人和老太爺,各自在客廳落座。彼此是多年老友,把過往的經曆講述一遍,都有物是人非的唏噓之感:“滌生兄這一次奉旨辦差,可真是出人意表得緊啊!”


    “樵野兄話中何指?”


    江忠源一笑:“當然是桂省之事嘍!”


    曾國藩苦笑起來:“不但是樵野兄,便是儒齋兄也對桂省之事難得的有著好奇之心。說來樵野兄不會相信,便是直到今天,國藩也不敢相信此事真是聖祖仁皇帝托夢之功。”


    “當然不能忘記滌生兄身在其中的功勞……”


    “哦,不,樵野兄誤會我了。我是說,聖祖仁皇帝托夢之事,實在是太過於匪夷所思了一些。”


    “不瞞滌生兄,我也頗不以此事為然,隻是,心中苦思冥想,卻著實無解。”


    “是啊,誠然是無解之事。便是皇上,當初言明此事的時候,怕也是心下惴惴的吧?”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江忠源問道:“關於舉薦之事,滌生兄可有成議?”


    “我想,總是要用心辦差,不敢有絲毫懈怠吧?”曾國藩即使是麵對老友,也不好直抒胸臆,倒不是有意這樣和他打官腔,隻是他心中於此事也沒有太多的盤算。


    “這是當然,身為臣子身肩皇命,自然要妥帖辦差。隻是,滌生兄可有舉薦的人選?”


    曾國藩抬起三角眼瞄了一下臉色紅潤的江忠源,瘦削的麵皮上炸起一道笑紋:“淮陰左季高如何?”


    “左季高自然是意料之中,若是沒有,反倒會有人認為滌生兄沒有識人之明呢!”一句話說完,二人相視大笑!


    在湘潭祖宅中盤桓了幾天,曾國藩和江忠源起身趕赴湘陰,彼此相距不遠,卻沒有想到胡林翼已經先一步趕到了。


    彼此都是熟人,多年未見更有說不完的話題。不過在坐幾人隻有主人左宗棠是沒有任何功名的白身,話題自然不能圍繞官場政局,便盡是談一些風土藝文之類,左宗棠不陰不陽的哼哈著,對於曾國藩話中提及的為國舉薦之事卻完全不接話題,倒似乎是不大願意順應對方的情誼。


    別人也不好強行相勸,隻得空座閑談。到了中午時分,左宗棠提議:“淮陰城中有一處勝境,名喚銀泊湖。我們就到那裏,品一品鄉間野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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