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新年到來


    年關將近,趙世傑的差事也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和戶部書辦幾經周旋,終於把斤頭定為十萬六千兩銀子,全部是北京由山西人開辦的日升昌票號的匯票,全國都可以通兌。


    和裕泰交代的十一萬兩的限額還省出四千兩,這些錢,自然也就是落入他和其他隨行的兩個郎官的腰包。不過戶部報銷一事雖然落地,裕泰交代他的另外一件事卻始終沒有回複,這讓趙世傑心中焦急起來:眼看著就要過年了,自己也該回去了。若是到了總憲大人麵前沒有一個說辭的話,可怎麽辦呢?


    因為這樣的緣故,趙世傑再一次來到馮府,借提前拜年之機,想再打聽一番。馮培元知道他的來意,他也覺得很有點對不住朋友,答應此事已經有幾個月了,卻遲遲沒有回複——實際上,他連在皇上麵前進言都不敢!每一次和皇帝在南書房見麵,隻要看著他那雙黑黝黝,亮晶晶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到嘴邊的話居然又被吞了回去!


    此次趙世傑過府,名義上是說年關將近,一來是拜年,二來是辭行;但是主客兩個彼此心照,隻是不好明說而已:“裕大人之事,培元不敢有一日或忘,隻是皇上那裏,實在是很難進言。”


    “因伯兄不必為此事勞神,便是終無所得,也無礙的。”


    “九契老弟如此說話,更讓人汗顏!”馮培元搖搖頭,深以自己能為人謀而不能為己謀而遺憾似的,不過很快給他想到了一個計策,雙目亮晶晶的望著趙世傑,說道:“九契兄可知皇上於英夷入京,有意更改祖宗章法一事?”


    “這?世傑人在北京,也聽人說起過。”


    “這便是了。從來求人不如求己。若是進言之事始終難有決斷的話,不如請裕總督自己上一份折子,陳言此事,若是能夠入得皇上法眼,培元在君前也就比較容易進言了。”


    “陳言此事?”趙世傑總是常年遠離京畿,於這等朝政大計不是很清楚,疑惑的皺起眉頭,把胳膊放在幾案上,身體前傾:“不知道進言之法,所謂者何?”


    “袁午橋前些時日上了一份折子,其中有言‘斥蠻夷’一事。皇上於禦門聽政之時專就此事有過宏篇大論,主旨還是為袁午橋封奏之言的‘抑民心以奉外’做解釋,大意是說,國家經曆兩百年,大清之外列強紛起,偏都是些不知禮儀,未識教化,萬事全唯武力是尚的蠻夷,我大清卻總是抱著過去的成例,不做任何改變,今後再有如先皇二十年之事的話,國家板蕩,百姓受苦,又當如何?”


    趙世傑也曾經見到過宮門抄,隻是其上的內容已經和馮培元的話有了很大的出入,隻有一句“列夷久寇邊陲,我大清以禮儀之法待之,終難填彼者欲壑……思及百姓赤子,飽受兵燹,朕常有己饑己溺之心”的話,如今聽馮培元的話顯見是和皇上私底下交流所得。


    看起來,真的應該找一個更好的機會到京中任職,隻是這份朝政得以與聞的因素,便足以令自己這樣在外省為官的人費勁鑽營,也難以知曉的。


    馮培元繼續說道:“皇上的話中雖然並無具體的新政當如何行之的措施,卻也將聖意攸歸很清楚的表達了出來。此時,若是裕總督能夠上折子,對新政之事闡論高見的話,想來,其他的事情就好做得多了。”


    趙世傑心領神會的點點頭:“多承關照!此事待我回去之後,向總憲大人麵稟。”


    “哦,尚有一節:皇上最恨的便是以內廷勾結外官,做揣摩聖意之言,所以……”


    “我明白,我明白的。”趙世傑嘿嘿一笑,端起了酒杯:“此事不勞因伯兄掛心,世傑全然明白的。”


    十二月初一,內閣,軍機處在乾清宮奏請皇帝,道光三十年封衙從十二月二十一日起,到鹹豐元年正月十六日止,在這二十六天之中,除軍機處有人入值,緊急軍情照常封奏之外,京內京外一切公事全然休止。


    除卻封衙事宜,還有很多事是要趁這個機會做最後的決斷的:首先就是明年改元,照例是要停止勾決,大赦天下,發行新錢,元旦(這裏的元旦是指大年初一)朝會,重華宮賜福等等一些瑣碎事務要等皇帝的旨意。


    皇帝高居禦座之上,全套的朝服出臨朝會,向下看了看乾清宮中站得滿滿當當的臣工,滿意的一笑:“道光三十年之政事於今天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列位臣工輔弼朕躬,一年來多多辛勞了。從明年開始,便是鹹豐元年。說起來是很久遠的事情,其實不過是幾十天而已。列位當一體大公之心,如今日這般勤懇輔佐,須知保全朕之令名,便是保全爾等身家富貴。”


    “皇上聖訓在耳,臣等自當謹遵不悖!”


    皇帝一笑,提高了一點嗓門:“載銓來了嗎?”


    載銓越班而出,在丹墀下跪倒:“奴才在!”


    “載銓,你是九門提督,值此年關將近之時,多多的派人在九城巡查,鰥寡孤獨,貧病疾苦之人,朕已有恩旨下發,你會同各裏保甲,要把朕的一番恩賞切實的落到實處。不可有半點貪瀆之事發生,明白嗎?”


    “是!奴才自當用心查訪,不使皇上恩賞有被蠹吏貪瀆。”


    “嗯,你起來吧。”皇帝繼續說道:“每年賜福之事,皆是在重華宮淑芳齋進行,今年我們改一改,就在南書房吧。也省得眾多臣工深入內院奔波之苦。其他的一切常例,皆照往常。”


    “喳!”


    新年前的最後一次朝會從來都不會有什麽具體的政事,隻是一些官話需要向大家曉諭一番,很快就散了,皇帝回到養心殿,傳來東暖閣四執事太監換過常服,起駕南書房,許乃釗,蔡念慈,馮培元和何桂清已經等在門廊外麵了,行禮站起,跟在皇帝身後步入閣中,碩大的條案邊已經準備了厚厚的一摞朱紅色的條幅:“唔,好多啊!”


    “是!”許乃釗輕笑著說道:“今天是皇上登基之後第一個新年,自然的,賞賜的福字也就多了很多。”


    “旁的事還可以捉刀代筆,這件事嘛,可就是得由朕親力親為了。”說著話,皇帝微笑著挽起袖口,問了一聲:“今年第一個是誰啊?”


    “回皇上話,是肅王爺。”


    “叫吧!”


    “喳!”


    內侍傳喚,78歲的肅王爺敬敏緩步走進南書房,在條案前躬身拜倒,行了一跪兩叩首的大禮,趴伏於地,等待著。


    皇帝沒有說話,徑直一伸手,六福趕忙拿起放在一邊的紫檀木盒子,打開來裏麵是一支筆,這是當年康熙用過的,本來隻是為翰林院編修査慎行書寫過一個‘福’字,待到世宗即位,為了表示克紹箕裘,便把此事作為了慣例,把這支筆命名為‘賜福蒼生’筆,每年隻使用兩次:第一次是在元旦,寫一‘福’字陳於乾清宮正殿,用後即存,等到年關將近的十二月初一再取出來,用來為列為臣工書寫。


    用來書寫福字的箋紙分為兩種,第一種是生絹敷以丹砂,上繪金色雲龍,是為宮廷所用,另外一種是朱紅箋紙,是南方進貢的賞用箋紙。


    皇帝快速的書寫了一個大大的‘福’字,由六福和董承祥捧著,從跪伏於地的敬敏身上移出,這個過程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滿身是福’。完成之後,敬敏第三次叩首:“奴才,謝皇上天恩。”這就算是完成了謝恩的禮節。


    一句話表過,手中不停,幾十張用來書寫福字的箋紙都寫完了,有份謝恩的臣下行禮以畢,各自退下。再下麵的,就是南書房中幾位近臣的福字要書寫了。


    皇帝一邊命人展開箋紙,一邊像是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朕問你們,可知道為什麽要把本來在重華宮淑芳齋中進行的賜福字之舉,改為在南書房進行嗎?”


    許乃釗幾個互相看了看:“臣以為,皇上體恤臣下,不忍眾位大人奔波之苦,故而有此一舉。”


    “這是朕剛才在乾清宮向列為臣工說的話,何必要你們來重複?”他連頭都沒有抬起,拿著筆在‘鬆花玉’的硯海裏慢悠悠的濡著筆端,卻始終不肯提起筆來書寫。


    何桂清在一邊等待著,見皇帝麵色不愉,突然張口而出了一句話:“以臣愚見,皇上此舉,乃是為將來在我朝堂之上推行新政做鋪路……”


    一句話沒有說完,皇帝淩厲的眼神向他瞟了過來,何桂清趕忙跪倒:“臣胡亂言語,請皇上責罰!”


    “你能見識到這一層,總算是不枉先皇和朕將你撿拔在旁的一番苦心!”


    何桂清趕忙跪了下來:“皇上一語褒獎,臣惶悚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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