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了翁心存要打探其中的消息,不過具體怎麽做,卻是要很認真的籌劃一番的。曾國藩在新君登基的一年之中紅得厲害,便是有上年謝恩折一事惹得皇上大怒,卻也不過是借題發揮,用意隻在收權而已――這樣的事情是瞞不過朝堂群臣的。


    這一年來,曾國藩受皇上器重,招對之勤,寵信之專,令群臣側目。論起帝眷之隆,自己是怎麽也比不來的。而自己若是貿貿然過府探望,言語間隻要有半點的反側缺漏,不但救不得翁心存,怕是自己也會遭曾國藩的忌,若真是那時,就真的成了從井救人了。故而,一定要想到一個萬全的法子,方可著手。


    考慮了幾天,終於給孫瑞珍想到了一個辦法:曾國藩是道光十八年的進士,座師是穆彰阿,房師是季芝昌。前者不提,後者卻是軍機處南派的中堅。不如去探聽他的消息,再做道理!


    軍機處從雍正十年成立之初(關於軍機處的成立,很多人有不同的觀點,這裏,筆者是按照鑄造軍機處銀印的雍正十年八月的上諭為根據設定。本飄天文學絡文學,不是什麽正統史書,讀者毋須較真)就從來都是以旗人領班,多年沿襲,下麵四至五名漢臣,又分為南北兩派,如同現今軍機處的祈雋藻,周祖培分屬北方,何汝霖和季芝昌分屬南方一般。不過這時候,軍機處中的南北對峙,勢同水火的局麵尚未形成氣候,還能做到同舟共濟。


    話是這樣說,南北兩派彼此心中抵牾,也是盡人皆知的秘密,賽尚阿半通不通,雖是以旗人領班,凡事拱手相讓,不過伴食而已。他下麵的祈雋藻也就經常可以在麵君的時候慷慨進言,這樣一來,北派的勢力大漲;而南派,也就隻能選擇斂跡消聲了。


    這種情況自然為從來以南派領袖的季芝昌不滿,又無可奈何,一直在想辦法重振南派之威,不過沒有機會而已。


    孫瑞珍是北方人,不過他身居禮部尚書,在六部之中身份最為超然,若是由他向季芝昌進言,也不至於會為人誤解。打定了這樣的主意,便開始尋找機會。


    季芝昌是江蘇江陰人,從高祖起就在清廷為官,其祖滄葦在康熙朝做到左都禦史之職,算是朝中南派重鎮,江陰之地又是富庶之鄉,略略扯得上寅、年、鄉、世誼的,每一年的三節兩壽都要致送紅包,十數年積蓄下來,宦囊頗豐。給後世子孫留下了一筆相當不小的資產。


    季芝昌自幼聰慧,道光壬辰年以第三名進士及第;癸巳散館應大考,又是第三名;到了乙亥再一次大考,居然還是第三。


    後來才知道,第三次大考的時候本來應該是第一名,不過道光帝認為這樣一來的話:‘第一不若第三巧合上次名數’,才禦筆‘移至’第三。也算是一段軼事。


    他的服飾,在京裏是很有名的,夏天扇子,冬天皮衣、常年的朝珠,講究每日一換,從無重複。便是在道光帝的時候,明知道皇帝天性崇尚節儉,他卻也混不當回事。道光帝知道他家相當富裕,這些東西並非是搜刮而來,更且是名士派頭,倒也不以為非。


    這一日退值回府,門下人來報:“回老爺,孫瑞珍孫老爺過府拜望。”


    “哦?請!”季芝昌心中奇怪,自己和孫瑞珍雖是同朝為官,彼此卻並不相熟,好端端的過府,所為者何?


    孫瑞珍換了一聲便裝,從軟轎中低頭鑽出,笑嗬嗬的在原地請了個安:“給中堂大人請安!”


    “不敢,不敢!”季芝昌心中一愣,孫瑞珍這般謙恭,更讓他暗生警覺,很是客氣的行禮如儀,把對方延請到了正廳說話:“英公,這一次過府,可是有什麽見教嗎?”


    “此來見教不敢,到是有一事,正要請中堂大人的示下!”


    “哦?是什麽事?”


    “今年六月間,英夷即將再度前來,於進城一事重啟爭端,瑞珍身為禮尚,責任攸關。”孫瑞珍苦笑了一下,他說:“身為臣子,為君父分憂本是應當之分,隻是,英夷入城,其中禮法相係,我又勢必不能不爭!這其中關礙甚大,故而來請教大人。”


    “誠然。誠然!”季芝昌很有同感的頷首點頭,他說:“皇上之意,不要說我等盡知,便是六部廷臣,也無不心知肚明,不過到今天,仍然沒有人出言捅破這一層。也正是為孫老兄口中所說的,禮法相係,關礙甚大八字!”


    “那,中堂大人的意思呢?”


    “很難辦啊。”季芝昌也真的是覺得這件事有點難為人:“皇上總是年輕人,希望可以不用講究這麽多繁文縟節的辦事,不過祖宗成法擺在那裏,天下人眾目所望,又不能不講究。”


    “老夫有時候也想上折子,於商談一事放開胸襟,隻不過話到筆端,每每又心中瑟縮。說起來,還是堪不破‘名’字一關啊!”


    “也毋需如此憂懷。想來,真等到了時候,皇上聖明,於老兄為難之處,自當會有旨意下發。”季芝昌用帶著很濃重的江淮口音的官話解勸了幾句,他說:“倒是日後,等到英夷入城之後,更要老兄多多操勞呢!”


    孫瑞珍破顏一笑:“這是下官分內之事,不敢推搪萬一。”


    談完了這件事,季芝昌吩咐擺下酒宴,請孫瑞珍在府中做客,後者還有很多話要和他說,當下也不拒絕,含笑點頭入席。


    季芝昌的飲食相當的講究,而且他是南人,又在京中呆久了,也學來了一些北方人的飲食習慣,可謂是兼通南北之風俗。便說飲酒吧:黃白皆備,而且酒量甚宏。


    季芝昌是好酒量,端起酒壺為對方滿上了一杯:“嚐一嚐這個。”他解釋著:“這是年前喬高目托人給我送過來的,貴州產的茅台酒。”


    在喝酒這一點上,孫瑞珍就遠遠不及了。他倒是也好杯中之物,不過量很淺,更兼著心中有事,越發的不敢多喝,隻是淺酌一杯,以為敬意。


    “九公(季芝昌字雲書,號仙九),近日可曾見過曾滌生嗎?”


    “前數日來過。”提起學生,喝了點酒的季芝昌真是難掩得意之情:“曾滌生新硎初發,朝野側目。卻仍是不改謙恭本色,說起來,真可謂是君子之行!”


    “就是這話嘍。”聽季芝昌大力讚揚自己的門生,孫瑞珍自當湊趣,他說:“其實,說起來,曾滌生能夠有今日之成,一來是皇上法眼無差,二來是他自己肯於用命,三來嘛,就是老中堂調教有法了!”


    “哪裏,哪裏!滌生有些許微功,正如老兄所言,上托皇上識人之明,下有他自己用命之勞,老夫不過是指點一二罷了,當不得孫大人美言啊,哈哈!”季芝昌為他搔到癢處,得意的大笑起來。


    孫瑞珍賠笑幾聲,話題一轉,說道:“九公,最近以來,浦公於朝堂之上每每慷慨陳言,令人高山仰止啊。”


    這是在說反話,他明知道季芝昌心中對祈雋藻始終不肯服軟,卻故意借著酒勁撩撥對方的性子。果然,季芝昌冷笑著放下了酒杯:“便是如此,也難當君王一怒吧?”


    孫瑞珍回憶了一下,微笑著點點頭:君王一怒是上年的事情了。他作為禮部尚書和工部尚書杜受田與一眾軍機大臣共同覲見,事體是新印製的‘鹹豐通寶’的樣錢鑄造出來了,要請皇上下旨,方可正式鑄造。


    放在金漆托盤內襯藍絲絨上的幾枚樣錢做得又大又厚,黃澄澄是煞是好看。誰知道就是為了這樣的樣錢,皇帝居然對祈雋藻不留情麵的大肆批駁!


    皇帝很喜歡新鑄造出來的樣錢,拿在手中摩挲良久,“新錢的銅鉛比例是怎麽樣的?”


    “回皇上話,銅鉛比例為六四之數。”


    “不行,太高了!”皇帝立刻搖頭,他說:““銅的比例太高,必然有那些黑人的商戶大量收集新錢,然後以之煉成銅器!這在世宗朝就早有先例。最後是苦了小民,肥了那些混賬行子!劫貧濟富的事情朕是絕對不做的。下令,把新錢的銅鉛比例還定為四六之數,不過是銅四鉛六。”


    其時正是於英夷進城之事君臣商談過後不久,賽尚阿輕易不敢再說話,一切由祈雋藻為首,聽到皇帝居然要用這樣的比例發行新錢,他立刻就跪下了:“皇上,如果按照這樣的比例製錢的話,隻恐錢麵烏黑,難以彰顯我天朝盛世和皇上的臉麵啊?”


    “臉麵?”皇帝和軍機一眾人見麵的時候總是談笑風聲,便是偶有言語不當之處,也輕易不會動怒。不過今天的情況略有不同:前幾日和軍機見麵的時候,為英夷之事被他們將自己的成議如數駁回,年輕人的心中正有著一股火氣,見這一件事仍然不能通過,心中大怒!一張清水般的臉蛋立刻冷了下來:“照你所言,倒似乎朕的臉麵全都要靠這樣一枚樣錢來彰顯嘍?”


    除了祈雋藻之外,其他人都躬身站在那裏,不過卻是很能夠清楚的看見禦座上的年輕人臉色不善的,心中難免惴惴。而隻有一個伏地奏答的祈雋藻看不見!他還沒有意識到皇上語氣不善,繼續向上回奏:“回皇上話,臣不敢這樣說。隻是新錢發行,事關國體,還請皇上……”


    “你住口!”皇帝怎麽也忍不住了,拍案痛斥,嚇得眾人同時跪倒:“國體攸關,隻在民心,你們幾時聽過因為新朝發行新錢之舉而導致國體不穩的?倒是當年世宗皇帝時,有那黑心的商戶以新錢煉製為銅器從中漁利,最後的結果就是使得小民生怨,百姓受苦!那些鄉愚懂得什麽?隻會說朝廷不管我等死活!幾乎釀出民變。在朕看來,這才是事關國體的大事。”


    祈雋藻這才知道自己的話惹來禍事,嚇得連連碰頭:“臣糊塗,臣糊塗!”


    這件事過去之後,新錢終於以銅四鉛六的比例交部鑄造,而祈雋藻,雖然皇帝很是發了一頓脾氣,卻也並沒有多講什麽,事情過去之後,老人上了一封自請處分的謝罪折,皇帝留中不發,就算是過去了。話是這樣說,經過這一次的事情,祈雋藻很是安分了一段時間。


    季芝昌剛才說的話,就是指這件事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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