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天子算卦(2


    甘子義楞了一下,崇實貼近一點說:“主子,這一定是前朝充軍發遣到關外的‘流人’之後。”


    甘子義心中有數,又問道,“在關外幾代了?”


    “連我在內,七代。”


    “是尚陽堡,還是寧古塔。”


    這兩處都是遣戍之地。召慕堯便說:“客官知道這兩處地方,就請不必多問了;反正雷霆雨露,莫非皇恩。客官何事見教,請直說吧”


    “足下論命不論人,我說個日子,請為推算,道光十一年辛卯,六月初九日,子時。”


    “原來辛卯年生人。”召慕堯回頭喚那個書童:“小哲”


    叫小哲的書童一言不發的在另一張小桌後麵坐了下來,桌上有筆硯,還有一麵白漆水牌,他提起筆來說道:“好了。老爺?”


    召慕堯便說道:“辛卯、丁酉。你查道光年間。”


    哲是經過他教授的,知道辛卯年是道光十一年,酉月是六月,‘年上起月’依‘丙辛之子由庚起’的歌訣,正月是庚寅,二月是辛卯,順序推至酉月便是丁酉。但日子卻非查萬年曆不可。“初九是庚午。”


    “那麽子時,就是丙子。”召慕堯掐著手指,口中念道:“辛卯、丁酉、庚午、丙子。”然後就一動不動的沉思了。那小哲早已將‘四柱’在水牌上寫好;定睛看了一下,突然大聲說道:“老爺,這個八字火煉陽金;地支‘四方夾拱’,大貴之格。”


    “小孩子懂得什麽?別胡說。”召慕堯回頭接著問客人:“客官,請問這個八字是男命還是女命?”


    “男命如何?女命如何?”


    “女命是個遊娼。”


    聽他脫口而出,語氣又斬釘截鐵般硬,甘子義倒有些不大服氣,當即詰問:“何以見得?”


    “子午卯酉謂之‘四柱桃花’,年上地支之卯,見時上地支之子為‘鹹池’,煞犯桃花,這叫‘遍野桃花’,絕非良家婦女偶爾紅杏出牆者比。”


    解釋得倒也有些道理,甘子義於這等纖命星緯之學也略通一二,崇實卻是不懂的邊插嘴問道:“那麽,何以見得是遊娼呢?”


    “子午卯酉,坎離震兌,請客官八卦圖就知道了。”


    這幅八卦方位之圖與乾南坤北、象征上天下地的先天八卦不同。圖上劃出一個八角形,中央是半陰半陽的太極魚,表明“戊己”,便是五行生克中的“中央戊己圖”;北方“壬癸水”,是坎卦;南方“丙丁火”,離卦;東方“甲乙木”,震卦;西方“庚辛金”,兌卦。


    乾卦在西北,坤卦在西南;東北是象征山的艮卦,東南是象征風的卦。至於十二地支,恰如自鳴鍾的鍾麵,子時在十二點的位置,正對麵的午時便在六點的位置;卯與酉是…與九點相對。子午卯酉在八卦是坎離震兌,而在方位便是正北、正南、正東、正西,因而星士稱此格局為“全四正”,又叫“四方夾拱”說是難得的貴格。然而何以在女命便是遊娼?崇實看了半天,始終參不出其中的奧妙,就隻好老實請教了。


    “南北西東,遊走四方;而且這個八字,五行缺土,托足無根,命中注定了要漂泊風塵的。”


    “言之有理。”甘子義深深點頭,“那麽,男命呢?”


    “是男命,又要看他的家事出身,作何行當?不可一概而論。”召慕堯停一下又說:“講實話,我行道二十年,第一次遇到這樣一個奧妙無窮的八字,心裏倒是想到了,不敢說。”


    “為什麽?”


    “現在雖未必‘偶語者棄市’,忌諱甚多,君子明哲保身;先請客官說了‘乾造’是何等樣人,,我再就命論命。”說的奧妙無窮,而且話中有話,崇實心中越發的感興趣,卻不編造次開口,要看本人自己肯透露多少,因而隻是看著皇帝微笑。


    “足下說這個八字奧妙無窮,倒要請教,假如說,此人是個讀書人呢?”


    “是個幕友,聰明絕頂,名震四方,可惜好酒愛色,潦倒以終。”


    “名震四方,好酒愛色,都容易明白,何以見得聰明絕頂,潦倒以終?”


    “時辰上的子水是‘傷官’,主智慧。年上卯木是個‘財’,卯酉對衝,酉是‘劫財’;卯上天幹之辛,也是‘劫財’,上壓旁衝,哪怕象鄧通有做銅山,也要餓死,命中注定,無可如何。”


    “嗯,嗯,”他又問:“如果是武官呢?”


    “好”召慕堯脫口稱讚,“這就走對路了。秋金生於八月,是‘陽刃’,強極、旺急庚辛金加丙丁火,好比精金百煉,成了幹將莫邪。子水傷官,月上之丁是‘七殺’;好的是一個‘殺’,所謂‘獨殺為貴’,又好的是有傷官‘駕殺為用’。利器兵權獨操;征南討北,威震八方,一定是青史揚芬的名將。”


    “‘遍野桃花’不礙嗎?”


    “礙什麽?”召慕堯笑道:“攻城掠地,隻要打了勝仗,玉帛子女,任所取催,武將何在乎交桃花運?而且就因為南征北討,無戰不克,才會‘遍野桃花’。”


    甘子義輕笑起來,“這話道也不錯。不過,”他正色問道:“先生就看得這麽準?”


    “是的。”召慕堯毫不遲疑的答說:“這個八字的精華所萃是時辰,那個子不但是主智慧,敵‘殺’生‘財’,而且成了‘四位純全’之格,不管做什麽都是第一流;倘是遊娼,也一定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尤物。”


    “高明之至”甘子義心中佩服;想了一下又問:“此人照足下所說,兵權獨操,威震八方,會不會功高震主呢?”


    “這也說不定,要細推他的大運流年,才見分曉。”


    “有理。”他沉吟了好一會,方又開口:“先生,你我姑妄言之,姑妄聽之,隻當聽評話。這個八字如果生在王侯家呢?”


    召慕堯先不作聲,然後問說:“客觀真的是姑妄聽之?”


    “真的。請放心,來的兩位都是我的至交,跟我一樣,都識的輕重,不會拿戲言當真。”


    “而況,”崇實看皇上說話之間很有興趣,便壯著膽子接口補充,“我們如果拿說不得的話,到處去亂說,豈不成了謠言惑眾,自己先就遭殃了。”


    “兩位這麽說,那麽我也就說實話了。這個八字如果生在王侯家,是當皇上的命。”雖已猜想倒是這麽一回事,崇實和翁同?還是動容了。甘子義卻聲色不動,隻問:“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呢?”


    “天命所歸,不可以常理來論。帝皇之命,第一看本身強弱。秋月之金,當權得令內陽,堅剛之性,獨異於眾,萬物遇之,無不摧毀,此為秋金之體性。”


    “照先生所說,不就成了暴虐之君了嗎?”


    “不然,這是論其本質,八字中隻占得庚與酉兩字。是有道明君,還是yin昏之主,還要看另外六個字。”召慕堯搖頭晃腦的念道:“‘火來鍛煉,遂成鍾鼎之材,土多培養,反惹頑濁之氣。見水則精神越秀;逢木則琢銷施威。金助愈剛,過剛則折;氣重愈旺,旺極則催。強金得水,方挫其鋒;氣旺得泄,金清水秀。’這個子時,真正是千載難得的好時辰。”


    接下來,又為他解說:八字中三金、三火、一水、一木。譬如鍛冶,金屬要多火要旺,水則不必多但要寒,得此淬礪,方成利器。


    “亥不是水嗎?如果早一個時辰生,是不是差不多呢?”


    “差的遠了。第一、不能成子午卯酉四方夾拱之局。第二、如果是亥時,就是丁亥;‘丁火其形一盞燈’難言鍛煉,而且丙是‘正官’,丁是‘七殺’,殺重總非好事。”


    “那麽,”甘子義又說:“這四方夾拱在這個八字上也有說法嗎?”


    “怎麽沒有?坎離震兌,貫乎八方,金甌無缺,聲威遠播之相。”


    “可是沒有疆土。五行缺土,總不算完全吧?”


    “好就好在缺土。剛才不是說過,‘土多培養,反惹頑濁之氣。’至於說到疆土,既然貫乎八方,當然土在其中,何消說得?”


    甘子義聽他談得頭頭是道,反倒有些不能相信;疑心他是有意撿好地說,起來走到小哲麵前,看他在水牌上畫的符號,子午與卯酉之間,都有一個‘衝’字。當即問說:“先生,子午一衝,卯酉也是一衝。有衝克就有妨礙。不是嗎?”


    “衝克也不止子午、卯酉。”召慕堯從容答道:“客官請細看,四柱的幹支,不都是衝克的嗎?”


    他低頭往水牌上不由得暗中稱奇,年柱辛金卯木是金克木;月柱、日柱都是火克金;時柱丙火子水是水克火。無往而不衝不克,這樣的八字是在少見。


    召慕堯說,“惟其少見,所以為貴。凡衝克不一定是壞事,相反也可相成,比如鍛冶,出火之金,不能無水來淬,這就是水火既濟,而非水火不容。這個八字正就有相反相成之妙。”


    甘子義年幼的時候涉獵甚廣,於召慕堯所說的‘相反相成之妙’,他大致也能領略,心裏在想,所謂‘水火既濟’的道理,他說得很透徹;至於火克金為鍛煉,拿人來說,便是受教育,他從小淘氣,不過稟賦極聰明,一旦收起頑劣之心,在嚴父慈師的督責之下,在年齡相仿的叔伯兄弟中,以他的資質,學到的東西也最多,就像烈火煉精金,終成利器。可是辛卯及卯酉之間的金克木,又說明了什麽呢?


    想了好一會想不通,少不得還是發問:“先生,你剛才說年上卯木是‘財’,上麵的辛是‘劫財’,對衝的酉也是‘劫財’,上壓旁衝,雖鄧通之富,也歸於無用。如今又怎麽說呢?”


    “鄧通會餓死,漢文帝就不會餓死了。天子富有四海,區區之財,要它何用?命理者與我同類者,稱為‘比’、‘劫’,兄弟朋友都是,隻是性善為比、性惡為劫。比劫幫身,這個八字強極旺極,比劫無益而有害,不過害也不大,劫財而已;不惜財自然無事。”


    一聽這話,甘子義暗暗吃驚,這上壓旁衝的‘劫’,是不是就是指當年為大位暗中爭鬥的老六了嗎?轉念一想,江湖術士的話若是可信的話,還要這朝中大臣做什麽?一切都由他們在自己身邊指出哪一個忠、哪一個奸好了。“不惜財自然無事。可是,朋友呢?”他問:“也是無益而有害嗎?”


    “天子無友,不算比劫。”


    甘子義對這個解釋很滿意,“先生真是高明之至,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說完,他站起身來,笑嗬嗬的點點頭:“看起來,傳言不虛,閣下倒也算得一個通人。這砸招牌的事情嘛,就不必做了。崇實,看賞。”


    “是。”崇實答應一聲,從隨身的荷包中掏出幾粒碎金子,拉過召慕堯的手來,將碎金納入他掌中,“區區微意,不足言謝,有機會再請教。”


    從二月二十一日的下午起,尤家開了流水席,廣邀城中交好、外省商戶過府相慶――大家知道尤家二小姐入宮伴駕,深得皇上寵愛,不但將他一家人抬了旗,這一次還特別降恩旨,讓已經晉為佳妃的尤佳氏在回鑾之前,歸府省親,自然是值得大肆慶祝的事情,於是,從過了二月以來,從通州、滄州、直隸各府縣奔載於途的客人絡繹不絕,都想趁這個機會,湊湊熱鬧。


    很多來熱河的親朋故舊都是交往有年的大糧商,大都是捐過官的,頂戴是國家名器,不能自行變更,隻好在官服上推陳出新,綾羅綢緞各種花色濟濟一堂,弄得尤府簡直比在北京城中的乾清宮叫大起時,看起來還要花色百出,不一而足。


    尤家從城中請來一個專門為人幫忙辦紅白喜事的朋友,姓趙,在家行五,人稱趙五爺。趙五爺在熱河城中有很多市房,每月有大筆房租收入,日子過得很舒服。他為人熱心好朋友,三教九流,無所不交,所以茶樓酒館,提起趙五爺,無不知名。因為熱心而又喜歡熱鬧的緣故,專門給人幫忙辦紅白喜事,提調喜慶堂會,久而久之,成了大行家。


    尤杉慕名之下,托人延請,趙五爺也欣然應命,自覺幫人辦了一輩子的喜事,到底熬出來一個名堂,說起來,這場喜事在熱和城中也算是天字第一號了,是不能再大的喜事,日後人家提起來,都會說,佳妃娘娘回府歸寧,是趙五辦的,那是多夠味、多有光彩的一件事?


    然而一拿上手,不知道這場喜事的難辦,倒不在於規模大,在於根本與任何喜事不一樣。他要應付的不是飯莊子和杠房,難伺候的也不是出堂會端架子,從京中花錢請來的名角兒,為的是大小衙門的老爺特別是內務府的一幫老爺們,應付起來,簡直讓人的頭都要炸開了。


    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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