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節姐兒風情(2


    用過了幾杯酒,甘子義本來就是放蕩慣了的性子,略有酒意之下,更加的放浪形骸起來,燈下觀美,真正是愈看愈愛,身邊沒有旁的人在場,行事無所顧忌,在懷中摸了摸,今天出來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番景致,略無長物可賜,不免有些遺憾,摸到藍緞平金的荷包,內中有硬物硌手,取出來是幾枚散碎的金?子。


    當下抓過紫雲的手,把幾枚金?子放在其中,“今天出來的急,沒有帶很多東西,這個給你吧?權當意思意思。”


    紫雲低頭深深稱謝,方始暫退。


    這一退下,隔了有一盞熱茶的功夫,方又再來。卻是換了一身裝扮,紫色緞子繡花的夾襖,下麵一條白練百褶裙,高梳宮髻,珠翠滿頭,胸前用綠色絲繩懸著一件玉連環。那種雍容華貴的儀態,將甘子義看得都有些呆了。


    “‘淡妝濃抹總相宜’”他念了一句詩,“難怪你叫紫雲,看來看去,你穿紫的更好看。”


    “四爺別這麽誇獎別人聽了心裏不舒眼。”


    “誰啊?”


    “當然是府裏的太太嘍。”


    甘子義不置可否的笑一笑,隨即攢眉皺鼻,做出一副怪相,“好酸”他向一旁隨侍的‘三姨’問道,“你聞見了沒有?”


    “聞見了。”三姨帶著諂媚的微笑答說,“還是山西老醋呢”


    “你聽見了?”甘子義笑著調侃,“你的醋勁好大,人家不吃你的醋,你反吃人家的醋,是何道理?”


    “奴家是實話。”紫雲答說:“奴家向來不會吃醋的。”


    “好吃醋不會,可會吃酒?”


    “酒是會吃,隻怕醉了放肆,唐突了老爺。”


    “那更好”甘子義很高興地說,“……就喜歡你放肆。”


    於是,三姨又取來一副‘套杯’,所謂套杯,是由小而大,或五、或七,成一整套。甘子義指一指酒壺,示意三姨斟滿。又問座旁的佳人:“你會猜杖不會?”


    “不會。”


    “猜拳呢?”


    “出手太慢,準輸。”


    “那,”甘子義有些傷腦筋了,“怎麽吃法呢?”


    “奴家略識音律,不如給四爺唱一支小曲兒以為佐酒吧?”


    “這好就這麽說。”甘子義大喜,高興地拍手,“快取樂器來”


    紫雲低聲告訴丫鬟,到鄰屋取來她用慣的琵琶,轉過臉來,取中間一杯,也就是第三杯放在甘子義麵前說:“老爺請慢飲,容奴家伺候。”


    甘子義嘻嘻一笑,“這可難倒我了今天已經喝了很多,若是再喝,到時候灌醉了我,耽誤這春夜如海,豈不是如花間喝道一般的大煞風景之至?”


    紫雲抬起頭來,望著‘甘四爺’明亮的眸子和清秀的麵龐,聲音甜膩的說道,“不敢求老爺多喝,喝到最後一杯,奴家奉陪雙杯。”


    “雙杯不好,這一杯和最後一杯,你伺候老爺兩個‘皮杯’,如何?”


    紫雲羞紅了嬌靨,“原以為老爺是好人,誰知道也是這樣壞的?”說著話,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撮起小玉杯,徐徐舉起,從容噙住,摟著甘子義的肩膀,將一雙紅唇嬌豔的探過來,口對口的將一口酒哺了過去,飲咽無聲間,四唇相接,彼此香津暗渡,都有些情動了。


    “滿意了嗎?我的老爺?”


    “滿意,滿意,”滿意是很滿意,隻是心中大有未盡之意,甘子義舔舔嘴唇,“嗯,齒頰留香。”


    “老爺~?”


    “好,好,老爺不說了,你唱,你唱”


    紫雲取過琵琶調一調弦,斂手問道:“奴家獻醜,卻不知道老爺愛聽什麽?”


    傳奇、雜劇、南北曲有宮中的升平署承應,皇帝當年做皇子的時候,聽得太多了


    乾隆皇帝曆次南巡,帶回來很多江南的伶工,供奉內廷,稱為‘民籍學生’,後來又有八旗子弟入選的‘旗籍學生’,統稱為:“外學。”而原來承應戲差的‘南府’太監,則稱為“內學。”


    整本大套的傳奇,由太監扮演,所唱的是昆腔、弋陽腔。論場麵、行頭自然是以內學為上,但純就唱功、演技而論,當然是外學出色。


    道光皇帝天性儉樸,為人視為‘三代以下第一人’,比之宋仁宗、漢文帝猶有過之,登基之後,改南府為升平署――等於是把這樣一群人所在的機構降了一格。


    而且即使有戲差承應,也不過點到即止。當年宮中傳戲,戲台上不管帝王將相,還是才子佳人,都穿的是破破爛爛的行頭,身上東一片,西一片,滿台搖晃,如同花子打架一般,根本無從彰顯天朝氣度。


    奕?則不然,他天生喜好這等音律之學,腹笥極寬,這等曲文之事,更加難不倒他,而且,他不但會欣賞,自己也會唱。登基之後,命升平署編排《長生殿》、《琵琶記》,更加親自編寫戲文,諸如《三醉》、《敬德釣魚》、《十字坡》、《瞎子觀燈》、《岩穀新春》等戲目。


    不過到了紫雲這裏,又何必聽那樣早看慣、聽慣了的戲文?自然是要新鮮,要俗一點的,不過話不能直著說,“我在京中也聽過唱曲兒的,太過雅致,沒有什麽意思,你這裏有沒有新鮮一點的?”


    紫雲當然聽得出來,掩唇一笑,美目流波,“不過,下裏巴人,恐有辱視聽呢”她說。


    “陽春白雪,多了就厭了。要新鮮”


    “那好吧”紫雲想了一下說,“奴家唱一段彈詞,為老爺下酒。”


    彈詞是俗曲的一種,不過是南地舊有之曲,甘子義聽說過這個名目,卻未聽過,於是欣然點頭並凝神靜聽。


    於是,紫雲先彈了一個過門,曼聲唱道:“自從漢末三分後,世上幹戈總不停。司馬先生行聖德,昭、師二子便欺君。武王起始承曹氏,滅蜀平吳四海寧――”


    “不好,不好”甘子義連連搖手,聲音也很大。紫雲的彈詞當然被打斷了,她心中沒趣,不過臉上並無沮喪之色,抱著琵琶,靜靜地等待。


    “你唱的這一段,名叫什麽?”


    “‘北史遺文’。”


    “裏頭胡說八道什麽‘司馬先生行聖德’?司馬鼓不是好人。又稱讚‘武王’,這‘武王’是魏武曹操,誰不知道他是奸雄。”


    “原來如此”紫雲微笑著答說,“奴家隻是胡亂唱著玩兒的,內中可有什麽,卻是不知道的。”


    甘子義混不當回事的擺擺手:“要說風情的才好。三皇五帝那一套,我不愛聽。”


    紫雲心中雪亮,這位老爺愛聽的是道學先生口中的所謂‘yin詞浪曲’,於是她說:“有支掛枝兒,喚做‘叫我聲’,一共四段,情意甚細,請老爺細細品味。”


    完,抱起琵琶,輕攏慢撚,自彈自唱,第一段是用本嗓,乃是情郎向姐兒所唱:“我教你叫我聲,隻是不應。不等說就叫我,才是真情。背地裏隻你們,做什麽佯羞假惺惺?你口兒裏不肯叫,想是心兒裏不疼你若有我的心兒也,為何開口難得緊?”


    唱得神完氣足清楚,甘子義笑道:“責問得好,看那女子如何回答?”


    紫雲笑一笑,接著唱第二段:“我心裏但見你,“就要你叫,你心裏怕聽見的,向外人學,才待叫又不叫,隻是低著頭兒笑。一麵低低叫,一麵又把人瞧。叫的雖然難難也,意思兒其實好。”


    “到底叫了”


    “叫是叫了,卻有一番數落。老爺詳細聽。”


    這第三段是用的假嗓,雖尖銳,亦清亮,唱的是:“俏冤家,但見我就要你叫。一會家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哪在乎叫與不叫,叫是提在口,疼是心想著。我若有你的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


    “這話也有理。”他問道,“那男子少不得還有一番說詞?”


    “正是”紫雲恢複本嗓唱最後一段:“俏冤家,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聲兒,無福的也自難消。你心不順。怎肯便把我來叫,叫的這聲音兒俏,聽的往心髓裏澆。就是假意兒的殷勤也,比不叫到底好”


    “唱得好唱得好”甘子義大聲讚美,“不讓當年‘海陵登樓,琵琶三奏,吳歌七唱’專美於前啊”


    紫雲聽不懂他的話,不過知道是在誇讚自己的曲文、音律之技,笑一笑,抱著琵琶躬身行禮:“多謝老爺謬獎。”


    三姨看看時間已晚,暗中碰了紫雲一下,示意她該讓老爺上床休息了。紫雲故作慵懶的伸了個懶腰,“老爺,奴家累了,不要再唱了吧?”


    “是啊,老爺,*宵一刻值千金,”三姨在一邊也幫腔,“不如早早休息了吧?”


    甘子義雖然喝了點酒,仍然是神明內醒,笑著舉起酒杯,“休息不忙,你可還欠著我一杯酒債呢?”


    “知道啦。我的老爺,”紫雲大大方方的走過來,就著他的手中飲下一杯酒,而後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腰,第二次交了個‘皮杯’。


    酒也飲過,曲也唱過,丫鬟伺候著鋪好被褥,神態自若的行了禮:“老爺,小姐,早早休息吧,奴婢告退。”


    紫雲調暗了燭火,伺候著他寬衣解帶,兩個人攜手登床,姑娘放出萬千溫柔,這等ji館所有的姐兒風情比之後宮佳麗的那般守禮太過,戰戰兢兢,震傈失次全不可同日而語,自若令到初嚐風味的甘子義感覺非常舒服。


    兩個人終宵繾綣,yu仙yu死,到天色快要放亮,甘子義才摟著嬌軟滑膩的身體沉沉睡去,剛剛閉上眼睛,就聽見外麵有說話的聲音,他宿醉未醒,一時間不辨身在他鄉,“吵什麽?還不讓朕……”


    一句話出口,他也驚醒了過來,“誰啊?”


    肅順嚇了一跳,他昨天一夜沒有回府,在田園的外麵守了一夜,趕早敲開了院門,意在促駕,三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天下ji館沒有客人尚未起床,就進去打擾的規矩,聽裏麵聲音帶著怒氣,給肅順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你瞧你,惹禍了吧?


    肅順暗自好笑,不用問,皇上昨天晚上一定是睡得晚了。在外麵躬身行禮:“老爺,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府了。”


    “是什麽時候了?”


    “回老爺話,已經過了寅時了。”


    “哦,讓六福進來,伺候更衣。”


    “呃…………”


    “算了。”皇帝心中苦笑,自己真是喝得糊塗了,六福回園子去了,自己沒有叫他在早上再來伺候,又說什麽‘伺候更衣’的話?


    胡亂的穿上衣服,聲響驚醒了床上的紫雲,女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老爺,您要回去了嗎?”


    “家中還有很多事情等著老爺去料理,得回去了。”他想了想,昨夜雨驟風狂,這樣一番風流際遇讓他有了不舍這床上恩物之意,低頭在她腮邊吻了一下,“我看看吧,總還要在天津有幾日盤桓,得便了,老爺再來寵你。”


    舉步出屋,肅順先跪下碰頭行禮:“給主子爺請安。”


    “起來吧。轎子可準備好了嗎?”


    “是,回老爺的話,都準備好了。”


    “那,我們回去吧,趕早不趕晚。”


    “喳。”


    一路坐轎子回到黃家花園,天色尚未大亮,皇帝一夜幾乎沒有安枕,這會兒精神倒還好得很,把肅順召至禦前,“肅順,這件事,沒有旁的人知道吧?”


    “皇上放心,此事奴才讓陸公公認真交代過,再無一人知曉。”


    “那就好,”皇帝想了想,“嗯,本來今明兩天就要到大沽口巡視海防的,不過朕想,難得到天津來一次,總要見一見直隸省內各級府道官吏,所以,等一會兒軍機處來了,朕和他們說一聲,再在天津呆上幾天,你……再去安排一下。”


    聽皇帝說話有些淩亂,可見心中很是不舍這個叫紫雲的女子,肅順心領神會的碰下頭去,“奴才明白,請主子爺放心,一定安排得妥妥當當。隻是?”


    “什麽?”


    “奴才鬥膽問一句,主子是不是想量珠為聘,藏之金屋?”


    “這?”肅順的一句話把皇帝問住了,是啊,紫雲這樣的女子,來曆荒唐,身份低賤,偶爾一次倒也無妨,真的還能夠帶回京中,納之外室嗎?他想了想,“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


    兩個人說著話,彭蘊章挑起門簾,賽尚阿幾個人魚貫而入,皇帝百忙中擺擺手,“你下去吧,等朕再想想,再傳你進來。”


    “喳。”肅順爬起身來,向走進房中,正在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自己的賽尚阿等人笑了笑,轉身出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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