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姐兒風情(4


    原來,紫雲口中‘好玩’的去處是指距此不遠的海河上的一條畫舫,動用器具,應有盡有,隻不過還要走上幾步路,方能登船。


    這是多麽愜意的事情京中的圓明園的波光,東西海的景色皇帝見得多了,但是像這樣悄然雙攜,朝夕相處,共謀一醉,而且還不會有什麽掃人興致的俗務牽纏,卻還是破題第一遭。尤其一想到此行必有許多新奇神秘而旖旎的經曆,簡直恨不得立刻就能成行了。


    當下問道,“那,幾時能夠準備好?我們一起去啵?”


    “總還要人家準備一下嘛”紫雲嬌媚的飛了個媚眼兒,從他懷裏掙出來,拉著三姨到一邊喁喁交談起來。


    甘子義招招手,把肅順和六福叫了過來,“一如昨天,不過今天晚上怕是不在岸上,聽紫雲姑娘說,要到船上去。你們先回去吧。”


    “主子,地方不明,奴才以為,還是謹慎一些為好啊?”


    甘子義不屑一顧的一笑,“怕什麽?不過是偶爾為之,不用擔心的。你們回去吧,等一會兒我和紫雲姑娘一起動身,明天,還是今天早上的這個時候,你們到海河邊的碼頭等我。”


    肅順自知勸不住他,隻好點頭,“那,等一會兒奴才和陸公公陪主子到河邊,看主子的船起航了,奴才再回去。”


    “也好。”


    另外一麵,紫雲和三姨說了幾句,三姨讓下人下去安排,紫雲回到甘子義身邊,甜膩膩的笑著,“老爺,三姨已經讓人下去準備了,我們先到屋中休息一會兒,等一會兒奴家陪您一起去,好嗎?”


    “好,好。”甘子義笑得見眉不見眼,擁著紫雲進屋去了。


    等了有半個時辰的光景,丫鬟來報,畫舫已經準備好,老爺和小姐可以登船遊玩了。


    於是兩個人彎腰登轎,由轎夫抬著,一路穿過小巷,耳邊聽得濤聲陣陣,甘子義向外不停的打量著,那副樣子,倒像是第一次出門遊玩的孩童一般,手不停的拍著轎中的扶手板,示意加快腳步:“老爺,很快就到了。”紫雲坐在他身邊,含笑勸慰著,“看您這著急的樣子?”


    甘子義有點不好意思的一笑,故意岔開了話題,“紫雲,你知道嗎?有一首詞,是專門寫你的。”


    “真的嗎?是什麽詞?奴家念書不多,老爺給我說說吧?”


    “等一會兒吧,等上了船,老爺給你細細說來。”


    紫雲不以為他是在和自己開玩笑,真當有一首寫自己的詩詞,心中大喜,又盼著快點到船上,聽他解說明白――這一回換做是她有點著急了,口中連聲催促著,“快一點點嘛”


    甘子義在一旁調笑,“怎麽了?等不及要服侍我了嗎?”


    “老爺”


    笑笑間,轎子在海河的碼頭邊停下,順著岸邊的台階下來,甘子義認真的看過去,這是一艘燈船,製作得很是講究,也可以稱為畫舫。眼中瀏覽著畫舫,肅順扶他順著搭好的跳板進到船上:“老爺,奴才扶您到後艙去吧。”


    進到船艙,紫雲進到後艙去更衣,甘子義左右打量,船上的前艙是飲宴之處,居中擺一張可容八人的圓桌,卻隻準備了兩張細藤圈椅,桌上果盤、蓋碗茶都已陳設停當,摸摸茶碗,溫熱恰好上口,甘子義也有點渴了,伸手拿過,欲做牛飲,肅順趕忙說:“主子,這裏的東西……”


    “怕什麽?”他沒有理會肅順的擔憂,將一碗茶喝幹,“你總是胡亂擔心,要是給人家知道了,多失禮?”


    肅順訕訕然的一笑,“是奴才糊塗了。奴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幸得主子教誨,慚愧無地。”


    “你下去吧,不是也識得碼頭所在了嗎?明天早上來接我。”


    “主子,不如讓陸公公留下來伺候主子?身邊沒有得用的人,可怎麽行啊?”


    “不用,昨天不是也沒有人嗎?不還是照樣好好的?去吧,去吧。”


    看他心意甚堅,肅順不敢多說,和六福跪下碰了個頭:“主子,那,明天早上奴才再來請駕。”說完,才魚貫出艙而去了。


    他轉過身去,這才看見紫雲已經到了身旁,她換了一身打扮:意見玄色綢衫褲,係著珊瑚紐扣,頭上梳個墮馬髻,佩一支翡翠鑲珠的金押發,鬢邊斜插一排珠蘭,薄施脂粉,加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和在田園中所見,更大不相同了。


    和昨天略有生疏比較起來,今天二人在船艙之中,可謂是熟客熟主,甘子義輕車熟路的拉著她的手,將她擁入懷中,先深深地親了個嘴兒,唇舌糾纏,鼻息咻咻之間,一對青年男女都大為情動起來。


    紫雲勉強推開了他,“天還亮著呢。等到晚上,……”看甘子義麵色紅潤潤,女子忍不住調笑:“船都動了,還怕我借水遁跑了嗎?”


    甘子義向外看去,可不是嗎?槳擼搖動,畫舫離岸而行,已經到了河水中央了,這一天的天色也非常之好,藍得如同一整塊緞子般的水麵波浪不興,聽著岸上鳥鳴啾啾,直讓人有圖畫中遊之感。


    扭頭向剛才出發時的碼頭望去,借著落日的餘暉可以看見肅順和六福正手打涼棚的向這邊觀望,甘子義心中難得的升起一陣暖意:六福不用說,肅順這個奴才,隻看這一片戀主之心,就可堪嘉獎,日後有機會要好好的提拔提拔


    紫雲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含笑靠近了一點:“老爺,用點晚餐吧?”


    “好啊。”甘子義在花園中沒有用過很多,這時候也覺得有點餓了,“怎麽,是你親手做羹湯嗎?”


    紫雲一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有一層,奴家可得聲明在先,船上隻能吃齋,沒有肉吃。”


    “天熱,吃齋更好,而況,”甘子義伸手去捏她挺立的胸脯,“有這麽兩團軟玉溫香的肉吃,還不知足嗎?”


    “啐”紫雲嬌媚的白了他一眼,“說說就沒有好話了。”


    “你膽子真大,”甘子義又說,“連個兜兒都不帶?”


    “天氣愈加熱了,兜肚壓緊了,不受罪?”紫雲說,“再說,船上沒有別人,隻有我們倆,穿來穿去,麻煩不麻煩?”


    這樣說話,就似是把甘子義當做最親近的人來看待了,他心中不辨真假,隻覺得聽在耳中異常受用,嘿嘿笑了幾聲,“也對,也對。不要說衣著清涼,就是將……”他有心想說,‘將父母所賜的清白身子示人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一轉念間,就知道這樣的話在紫麵前說起,隻怕會很不中聽,到時候氣氛尷尬,何苦來哉?


    看他沉默不語,紫雲在一邊說道,“老爺,今宵不說煞風景的話,隻談風月。您剛才和奴家說,有一個以奴家的名字而來的詩詞?還沒有說呢?”


    “啊,是的。”甘子義被她逗笑了,沉吟了一下問道,“康熙朝有一首盛傳一時的《賀新郎》,你知道不?”


    “《賀新郎》不就是《金縷曲》嗎?”


    “是的。”


    “那還用說?‘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顧貞觀的這首詞,家家傳誦,就是連蒙童都會背的。”紫雲蠻有把握的說。


    “難為你還有如此才學。不過,卻不是這一首。我說的這一首,不但在當年萬口傳誦,而且是千古絕唱。”他又加上一句,“匪夷所思,絕透了。”


    “那,奴家就不知道了。還是聽老爺您說吧?”


    “你最好記下來,這首詞要細細體會,才知其妙。”


    艙中也備有書桌,找到一支筆,一個墨盒,墨棉一句幹枯,又倒了些水在裏麵濡濕了,勉強可用,可是卻沒有紙,“就拿你那幅白綾手帕吧,用它來記就可以。”


    紫雲給他提醒了,將手帕鋪好,提筆“老爺,您念吧。”


    甘子義回憶了一下,慢慢念誦:“小酌茶靡釀,喜今朝釵光鈿影,燈前晃漾,隔著屏風喧笑語,報道雀翹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撲朔雌雄渾不辨,但臨風私取春弓量,送爾去,揭鴛帳。”


    念過了上半闕,他走到紫雲身後,低頭看了看,接過她的筆,改了幾個錯字,“知道這是個什麽典故嗎?”


    紫雲老老實實的搖搖頭,“不知道。”


    “這首詞詞句雖然佳妙,不過若是不通曉其中緣由的話,便如同霧裏看花,終隔一層,也就不能領會其中之美了。”甘子義來了談興,拉著紫雲坐到一旁的圈椅上,“你知道康熙十八年,京中曾經鬧過一場很大的地震嗎?”


    “那麽遠的事情,奴家哪兒知道啊?不過聽……人說起過。”


    “哎。當年的那一場大災,驚天動地,便是連康熙聖祖皇帝,也不得不在宮外搭帳篷睡覺休息,明成祖修建的城中宮殿固然堅固牢靠,不過這樣的大災,誰也不敢保就一定不會再倒塌;而百姓呢?因為怕再有餘震,仍複傾頹,所以隻有露宿街頭,而蘆席不易得,用衣衫連接懸街,聊以遮蔽,最慘的是遇到陰雨天氣,那一副‘流民圖’,隻怕是鄭俠都畫不出來。”


    “那,後來呢?”


    “遭災的朝廷百官中,有一個人叫陳其年。剛才給你念的詞,就是此人所寫。”甘子義把話題拉了回來,“這個人啊,真可謂是才氣如湖若海,從來沒有人能夠持異議的。”


    紫雲略覺不耐,怎麽好端端的說起康熙朝的舊事了?眼神一飄,強自笑著繼續往下聽:“陳其年的父親叫陳定生,和冒辟疆同為四公子之一,”


    紫雲眼前一亮,驀然出聲,“可就是娶得董小宛的那個冒辟疆嗎?”


    “對,就是那個人。”他又說,“待到陳定生既歿,冒氏愛惜陳其年的才氣,便把他招到洞庭山的梅花別墅讀書,值書堂的一個書童,名字就叫紫雲。”


    紫雲小臉兒變白,作勢欲起,“原來,說了半天,老爺是在消遣奴家來著?人家不要聽了。”


    甘子義談興正濃,如何肯失了這唯一的聽眾?趕忙上前一步,抱住了紫雲的腰肢,“這不是拿你消遣,聽到後麵,你就知道了。唔,你的身子好香啊?”


    紫雲給他孩子般的說話逗得撲哧一笑,任由他把臉埋在自己胸前,微微搖晃著,似乎不知道怎麽樣親熱才好,“冤家”她半真半假的說,“不知道怎麽了,一見到你,心裏就七上八下的沒有安穩過,真真是前世冤孽”


    這番話自足以蕩氣回腸,甘子義心中一片火熱,將紫雲抱在自己腿上,用力吻住了她的一雙紅唇。


    良久,唇分,甘子義望著她黑黝黝的眸子,“還生氣嗎?”


    “不生氣啦。我的大老爺。”


    “真的嗎?”


    “真的。”


    “那好,我接著給你講。”


    紫雲真叫一個無可奈何,再一次坐在圈椅上,聽他說故事:“……這個紫雲雖是男子,卻麵目姣好,有如好女子一般,而且善歌,陳其年每天攜著他徜徉花下,不親書本。後來冒辟疆知道了,怕他沉溺廢讀,便另外派了兩個健仆,把紫雲綁了起來,中門中傳出消息,說冒辟疆因為紫雲值書堂不盡職,將加以痛責,然後遠遠的發遣出去。”


    逐漸聽著,紫雲也逐漸有了興趣,對這個和自己名字一樣的男子有的一份不知明的關心:“那,後來呢?”


    “後來,陳其年得到消息,大吃一驚,他知道此事非得求冒老太夫人不可,便跪倒中門前陳情,非蒙許諾,不肯起身,老太夫人傳出話來,如果能夠在一夜之間做出一百首梅花詩來,仍遣紫雲來侍。”


    紫雲嬌俏的吐了下舌頭,“一百首?”


    “是啊。”他說,“陳其年回到書堂,挑燈夜戰,用了一夜苦功,翻檢書籍,凡是梅花的典故征引無遺,終於在第二天黎明時分,做成了一百首梅花詩,複得紫雲相伴。同時他也感悟到了冒氏母子的用意,從此發奮用功。”


    “後來,紫雲娶妻,合巹有期,陳其年惘然若失,就做了這一首賀新郎與他。”


    聽到這裏,紫雲再拿過謄寫好的詞文來看,已經能夠大約知曉其中妙處,隻是像陳其年與紫雲這般的斷袖餘桃之愛尚且如此,自己身為女子,偏生卻遇不到如此有情之人?回頭看看甘子義微笑著的樣子,女子的心亂成了一團。


    艙門輕啟,小婢端著托盤走了進來,“老爺,小姐,齋飯準備好了呢。”


    素齋素飯,別有一番滋味,甘子義也真是有點餓了,當下入席,“老爺是用粥還是用飯?如果吃飯的話,我再給您做碗湯。


    “我吃粥吧?倒是你呢?”


    “老爺吃粥,我也吃粥。”


    語氣中頗有糟糠與共的味道,將紫雲那一片落花飛絮,蕩漾晴空無所歸依的心情,激出不甘長此漂泊,終歸墮溷(音混)的意氣,甘子義心中一暖,真想讓船靠岸,找來肅順,當場下旨,把紫雲接到京中,長相廝守。


    但轉念一想自己的身份,不覺心灰意冷。即令相逢有緣,依然咫尺蓬山,就算她於自己是傾心愛慕,亦隻是露水姻緣而已。更且說,自己不知道紫雲是怎麽想得,若是她也願意,或者可行;若是說出來卻給人家推搪回來,好事難諧不說,日後紫雲一旦口風不緊,就太過難堪了。


    想到這裏,他故作未聞的低下頭去,拿起筷子,“等一會兒我吃完了,再給你念下半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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