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江寧辦差(2


    曹德政自問自己以一介布衣,蒙皇上召見,言語之間皇上天語有加,他雖出身草莽,也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這一次成立新衙門,倒給他看到一條報國之門,於是主動到了江蘇府城,求見椿壽。


    兩個人當年曾經見過一麵,椿壽公務之餘,請到衙門中撥冗相見,問他來意,曹德政說,“小人知道朝廷修建鐵路,其中要用到無數民夫工役,小人想,旁的事情小的幫不上什麽忙,隻有這民夫一事,小的在漕幫多年,人頭極熟,”


    他還沒有說完,椿壽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是說,將那些漕幫中剩餘下來的丁眾收攏起來,加入營建工程之中?”


    “正是此意,還請大人允準,給小的這份機會,上報皇上天恩。”


    椿壽心中一動,對曹德政說:“曹老兄,你能夠有這份心,自然是極好,不過,漕幫丁眾人數眾多,收攏在一起為鐵路之事出力,非本官一人可以做主。這樣吧,容我幾日,待我如實奏明皇上,請了聖命之後,再做處置,你以為如何?”


    “大人言重了,小人不敢當。”


    椿壽的關於把漕幫剩餘部眾收集起來,讓他們加入到鐵路營建事務中去的折子大獲皇帝的賞識,特別命兩江總督桂良下了一道旨意,命他和椿壽在省內全權處理此事,不但是本省的漕丁,臨近省份如河南、山東兩省的漕丁,若是有漕運改製之後失卻生活來源的,都可以加入進來。


    旨意到省,給了如同曹德政之類的漕幫丁眾一線曙光,當年在水上討生活,辛苦固然,一家老小勉強果腹總還是可以的,誰知道鹹豐元年起,驟然失去生活進項,無數漕丁淪為沒有了生活來源的普羅大眾始還能夠靠幾兩積蓄和幫中、朝廷兩層發下的銀子度日,隻是正如曹德政所大家子人,人吃馬喂的,這幾兩銀子又濟得什麽?


    這些人吃官家飯習慣了,讓他們田間勞作一來是不會,二來也不肯受那份勞累,勢窮力蹙,便有了鋌而走險的心思。便在這時,朝廷的旨意到了省裏,所有參與到鐵路營建之中的民夫,每日除了飯食之外,還有五錢三厘銀子的工錢。


    於是,前來兩江參與營建的民夫絡繹不絕,弄得新成立的衙門整天忙個不休,所有來報名的民夫統統記下名字,然後發給三錢銀子的路費,打發他們各自回去,等待來年工程正式開始了,再行前來報道。


    隻是走上一趟,就有錢可拿,這樣的好事到何處去找?於是,越來越多江寧城中的百姓也來到衙門前報名,左右隻是為了這幾錢銀子的利是,到最後,連桂良也覺得此事大為不妥:每天早上,募民司衙門門口都排起長長的人流,一萬人就是三千兩銀子,這樣下去,如何是個了局?


    他把椿壽和靈桂找來詳細問了一遍,卻又無法可想,皇上的旨意寫得清楚明白,所有前來報名應征者,一概登記姓名,發給路費,不許有人從中刁難,更不準有盤剝情事。


    可是看看眼下的情況,再收攏一下已經登記的名字,人數早已經過了百萬,漕幫剩餘的丁眾絕對沒有這樣多,也就是說,其中大把填充名字的,都是虛報姓名、籍貫。錢是給這些人領走了,日後開工的時候若是沒有人來,如何向朝廷交代?


    桂良無奈,隻得給皇上上奏章,請示下一步的行止。皇帝也知道這件事是自己想左了,不過卻不能承認自己的錯誤,在奏折中把桂良幾個罵了一通,說他們做事無能,上勞朕憂。實在令人失望至極


    而解決的辦法是:暫時停止所有招募工作,同時發公文知會各省,再有漕幫丁眾意圖到省府來報名,先在當地漕幫領取了統一的憑證,證明自己確實是漕幫中人方可接受。


    而其他的報名者,也要在本縣、鄉所屬各級衙門領到同樣的憑證,證明來人的籍貫、所住府縣,才予以收留,其他的空手而來的,一概拒之門外。


    這樣的一條政令出台,方始把這股遊民乘機撈錢的歪風刹住。饒是如此,事後統計一番,隻是為這些人領去的銀子,就已經不下一萬三千兩之多了。


    不過在正式動工之前,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處置清楚,便是占用耕地,毀壞、拆遷百姓民居,甚至墳塋之事。這件事在鹹豐三年引起百姓很大的反彈,一直到年底,何汝霖、季芝昌兩位軍機大臣親自到省,在江寧城、上海府分別貼出告示,命屬下各縣中地保向百姓曉諭,說有京中奉了皇上旨意的軍機大臣親自到省,在府城和上海城中放告,為百姓宣講鐵路營建的種種有利於民之處,百姓有甚疑惑不解之處,都可以到軍機大臣駕前呈訴。


    告示貼出,轟動了兩江幾省,從江蘇、安徽各省蜂擁而至的百姓奔載於途,誰知道到了江寧才知道,軍機大臣此來,隻是為鐵路之事排解糾纏,於百姓冤情,是不受理、也不管的。一時間百姓大為失望,真有那訴冤無門,含淚而歸的。


    後來何汝霖看看不是事,便和季芝昌說,“這一次我二人奉旨南下,雖然皇上的旨意中說的明白,不可過多插手地方公務,但眼見如此多的百姓投告無門,我這心裏也大感不是滋味。九公,不如放開一些,容百姓呈訴,能夠管一管的,就過問幾聲?”


    季芝昌也覺得何汝霖的話有點道理,便點頭答應了。誰想到告示貼出,所接的第一樁官司就是前文所提及的,王季福告湖南武昌府王兆蘭、臬司鱗椿一案,(詳見前文,不贅)。


    眼見放告一事給自己、自己的學生惹出了**煩,兩個人後悔不迭,沒奈何之下,隻得昧著良心含糊其事,草草收場,卻不想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再加上皇帝抓住賽尚阿等人在奏對之時的一番不謹之處大加撻伐,終於導致了軍機處全班出樞的政海波濤。


    不過這兩個人在江寧倒也不是一事無成,為鐵路征用土地之事,很取得了一些進展,百姓見朝廷旨意堅決無比,又有一定的補償措施,也隻好黯然接受下來。


    到了鹹豐四年的的二月十三,江寧碼頭一派熱鬧,從各州府征調來的民夫換上嶄新而同式樣的號服,最外麵的號褂上前後心印著一個大大的‘丁’字,證明自己的身份,圍攏到碼頭邊,等待著來自英國的火輪船的到來――第一批從英國本土運輸而來的火車機車及配件,今天將在江寧碼頭落岸,等待開工之後,正式啟用。


    鐵路營建是轟動朝野的大事,百姓心中也一直存著一份疑惑:火車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是什麽樣子的?這一次運抵江寧碼頭,一定要開開眼,日後也好向人吹噓一番。


    因此在碼頭邊上,圍觀的百姓堆積得滿坑滿穀,都想先睹為快。等到火輪船靠了岸,下來十幾個身材高大,金發碧眼的洋人,由衙門中的官人領著,一路奔總督衙門而去。過了很久,才又坐轎子轉回,開始正式的卸船。


    這一次運送的,都是一些枕木、鐵軌、道釘、道岔之類的鐵路所需的配件,而且是全部用巨大的箱子裝載起來的,在外麵全然看不見內中玄妙,倒讓圍觀的百姓大失所望,想看的東西居然什麽也看不著?這樣仍有些陰寒的天氣裏,在這碼頭邊吃了半天的冷風,何苦來哉?


    接下來的一個月的時間裏,江寧碼頭成了一大片熱鬧的工地,數以千記的民夫日夜奔忙,在碼頭邊搭起巨大的廠棚,除此之外,更有一個英人在一邊指揮中國人調派民夫夯實地麵,鋪上枕木,架設鐵軌,當明亮而又整齊的兩條鐵軌搭建完成的時候,江寧城中的百姓像過大年一樣的再度蜂擁而至不遠處指指點點,“看見了嗎?這就是鐵路。”


    有一個家中有人在工地做工的男子大聲向周圍人吹噓著,似乎深以自己能夠通曉其名而自豪:“將來,火車就是在鐵路上運行的。”


    “怎麽運行啊?是馬拉著跑嗎?”


    “我怎麽知道?我家小三沒有和我說怎麽運行,想來不是人拉就是馬拽唄。還能有什麽旁的辦法?”


    到了三月底,又一艘火輪船抵港,這一回有幸到現場的百姓可真是開了眼界,經過一番裝卸,一節裝點得金碧輝煌、上下一片金黃色的車廂從碼頭沿著鋪設好的鐵軌給人拉進了廠棚,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不過隻是草草看過去,就知道和自己所知曉的一切全不相同,岸上的百姓長大了嘴巴,都忘記了應該說些什麽,“這就是火車嗎?”


    圍觀者眾,有明白朝章忌諱的,在旁邊問了一句:“怎麽是禦用之色?這難道不會犯忌諱嗎?”


    這一次和中國進行火車承建的是一家名叫阿爾奇的英國機械公司,隻是這一單生意,就給阿爾奇公司帶來了超乎想象的巨大利益。公司也無比重視與中國方麵的聯係,他們知道,中國是一片廣袤的土地,而在這個東方的國度裏,鐵路還是從來未有之物,日後要是能夠拉住這個客戶,隻是來自中國的訂單,就足以讓公司上下躺著花錢也花不完了。


    所以,公司為這一次的火車訂單,特別設計了九節全部明黃色的車廂,外間的顏色就已經是大幹忌諱,內中的陳設更加是富麗到了極致。


    親自到碼頭來參觀的桂良被英人邀請,到車廂前一觀,桂良一個勁兒的搖頭擺手;“這可不行,這樣的顏色可不是我等為奴才的能夠踏足半步的。”他對通譯說,“你告訴英國人,火車承建雖是我朝皇上欽命所定,然這等顏色卻是大大不妥,還請貴國人妥善處理,另行換過才是的。”


    通譯向英國公司的代表說了幾句,代表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了幾句話,“這樣的車廂,本來就是為貴國皇帝陛下準備的。不論是在貴國還是在我國,這一次運來的九節車廂都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這樣說來,桂良心中浮起一絲敬佩,洋鬼子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心頭的忌諱一去,桂良動了好奇之心,倒要看看內中裝點得如何?在英國人的陪同下進到車廂中,迎門是一架玻璃屏風,轉過去在右麵開門,穿過一段甬道,裏麵是半節車廂成一大間,中設寶座,兩麵靠窗設長桌,黃緞繡龍的椅墊、桌圍,地上鋪的是五色洋地毯。壁縵黃絨,摸上去軟軟地,因為裏麵還墊著一層厚厚的英國毛毯。


    寶座之後,左右兩道門,通至臥車,也已經加工裝修完畢,最觸目的是,靠窗橫置一張極寬的洋式大鐵床,桂良略扭一扭臉問道:“怎麽在車上裝上這樣一具大床?這合適嗎?”


    翻譯聽完英國人的話答說,“禦榻不宜過小,如用紅木大床,又以搬運不便,不得已從權。大人如以為不合適,應該怎麽改,請吩咐。”


    桂良有心吩咐改換,轉念一想,皇上崇尚西人技巧,焉知這樣的一張大床不會入得皇上的法眼?自己胡亂做主,惹來的麻煩不會小。這樣想著,隨即說道:“皇上的起居習慣,外廷無從得知,等我問了內務府大臣,再作道理。”


    再往後走,繞過屏風,是一個圓滾滾的家夥,看上去像是一個繡墩,也同樣是外套黃絨緞子,一望而知是上用之物,隻是做什麽用的卻不知道。


    問過英國人,有人上前,伸手打開,原來繡墩之上還有一個蓋子,裏麵鋪陳著篩得極細密的黃沙,黃沙的上麵附著一層水銀,“回大帥的話,這叫如意桶,也就是馬桶。”


    桂良嘖嘖稱奇,又湊過去看了幾眼,滿意的點點頭,“英人能夠有這樣的一番孝心,想來我國皇帝陛下日後見到了,也一定會心中感念的。”


    在車廂中參觀了一番,桂良問道,“聽英人說,這樣的車廂還有八條,可是的?不知道都有何作用?”


    英國人回答說,另外的八條車廂,或者是餐車,或者是行李車,或者是給隨員居住之用,等到下一次的火輪船到來之時,就可以真正的連成一體,等待使用了。


    桂良點點頭,吩咐一聲,“這節車廂是英人孝敬皇上的禦用之物,今日之後,隻有等禦駕到了,承旨之後,方可進入,你們去,找一張苫布來認真遮擋,任何人也不可隨意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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