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再掀大案(2)


    肅順是和崇實同日進京的,兩個人都是奉旨回京,一個是改任,一個是述職,卻同是居住在賢良館中。在圓明園遞牌子請過聖安之後,各自回到館中,這才知道,結拜的義兄(弟)也落腳於此?各自大喜,崇實趕忙從居住的庭院中到了肅順的院中,一進門就大聲吆喝,“大哥?大哥可在嗎?”


    肅順也正想去拜訪他,聽見聲音,迎了出來,“二弟?哈哈!多年不見,一向可好啊?”


    “給大哥請安。”崇實搶上幾步,先自拜了下去,“起來,起來,自家兄弟,何必拘禮?”肅順拉著崇實的手,真心的笑了開來,“來,和我到裏麵說話!”


    二人進到堂上,這裏不是自家府中,隻有幾個聽差隨身伺候,擺上香茗、茶點,兄弟兩個隔桌而坐,“來的路上看到了邸抄,從天府之國轉任魚米之鄉,二弟的帝眷猶自正盛,我這做哥哥的,也甚是為你高興啊。”


    “皇恩浩蕩,真是令我有如墜夢中之感,大哥,你可知道,皇上為何有這番任命嗎?”


    “我哪裏知道?這半年多來,我一直身在山西,京中之事,即便有書信往來,內情也難以揣度,此事,兄弟真是問道於盲了。”肅順說道,“不管怎麽說,從四川出來,終究是好事。雲貴半片天,在那種地方呆得久了,沒的把人都呆廢了,還是江南好,海內第一膏腴之地,想來數載曆練而下,皇上又要重用兄弟了。”


    “皇上垂念臣下,更令人慚愧無地,鹹豐八年的事情,小弟每每思來,心中惶悚無地!身為人臣,蒙主上多年訓誡之功,而辜負君父,自甘下流,莫以為甚!”談及上一年的事情,崇實兀自心中慨然,雖然自己自問這一年來在任上所行,不複往日荒誕、疲滑之風,但為了整肅官場,也著實是得罪了不少人,這一次皇上命自己改任上海道,是不是聖心有意保全?隻是,若是那樣的話,自己在四川任上所行的種種改良之法,豈不是又要落得人亡政息的下場了嗎?


    肅順看他沉吟不語,以為他還在為明日麵君時候的奏答而擔心,於這個大魁天下的拜弟,他難得的真心關愛,有意岔開話題道,“這一次改調上海,家眷可已經都安置妥當了?對了,兄弟,聽聞你在任上納了一房小妾,還是皇上開了金口的?可曾與你同來?”


    崇實臉一紅,老老實實的點點頭,“不瞞大哥,當初之事,也算是小弟酒後無德,隻不過,數載而下,我與紅蓮,如魚得水,著實是賓主盡歡!”


    “怕是更多有魚水之歡吧?”肅順哈哈大笑起來,向外招呼一聲,“來人?到我的宦囊中,取六十兩銀子,到街上去,打一雙金鐲子來,為如夫人添妝。”


    “不行,不行。”崇實趕忙攔阻,“大哥,沒有這樣的規矩。”


    “這是給我的弟妹的,你錯非是覺得禮薄,要麽就收下。”


    這樣一說,崇實不好再勸,起身行禮道謝,兄弟兩個又各自落座,“大哥,小弟在四川也聽聞了大哥在山西的種種清正之名,著實令小弟佩服啊!一夜之間,奔波六百餘裏,片言建功,嘿!愧煞一省儒冠!真不愧是皇上欽點的一省封疆之才啊!”


    這件事也是肅順得意之筆,聞言大笑起來,“兄弟謬獎了,謬獎了!”笑過幾聲,他又皺眉歎息,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一般,“不過嘛,兄弟,有一件事,大哥不知道如何向你啟齒為好。”


    “怎麽了?”


    “是這樣的……”肅順把他借案發之便,意圖將豐澤號的曹寡婦攜到京中,獻美於上的打算和崇實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想來兄弟在任上也見過邸抄了,皇上終究是菩薩心腸,免了晉省十六家商戶的封門之罪,改為罰沒款項……,雖然讓這些***大的傷了財,但……哎!我不知道怎麽說,左右這件事糟糕極了。”


    崇實很是不喜歡肅順的這般作為,隻不過,彼此結拜,又是多年的友朋,心中就先存了仁恕的念頭,耐著性子聽他說完,也隨著他歎了口氣,“大哥,不是做兄弟的敢大不敬臧否當今,皇上什麽都好,就是這‘色’之一關勘破不開,您想想,宮中多有的都是些什麽人?漢家清白女子也就罷了,天津一行,巡幸江南,居然弄出幾個煙花柳巷之輩?朝臣之中,多有贅言,這也不必和大哥一一說明,如今大哥居然要弄一個民間寡婦進到宮中來,旁的不提,隻是皇後娘娘這邊,如何推搪得過?”


    肅順沉默良久,用力一擺手,“你我兄弟多年不見,且不談這些不開心的事情。等到明天麵聖之後,到我府中再做靜夜之歡!”


    第二天一早,軍機處早早罷朝,皇帝先把肅順傳了進去,“這一次山西之事,你做得很是不錯。朕雖然在京中,未曾到省內實地走訪,卻也是知道的。”


    “奴才當年蒙皇上訓誡,出京之時便早就暗中對自己說,此番任職一方,定要認認真真做出一副樣子來,也好不辜負主子一番期望、保全的聖意。”肅順伏地奏答,口中說道,“若說奴才還有什麽能夠拿得出手麵的,就是於主子這番忠謹之心,敢說不落於任何人之下。”


    “你對朕的忠悃之心,朕知道。你在山西,身為一省之長,總還是要以公正之心對待公務,別弄一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隻為上邀朕心。”皇帝說,“便如同豐澤號的那個女當家,朕聽人說,給你逼得幾乎上吊自殺,此事可是有的?”


    肅順吃了一驚,曹楊氏自殺之事,他生怕給朝中的清流知道了,上章參劾,想不到還是入了皇上的耳朵中了?“這,奴才不敢欺瞞,確有其事,隻不過,救治得及時,未曾出什麽惡果。”


    “你啊?別把腦子總動在歪地方,後宮中的這些女主子,朕還照應不過來呢,還要再行添加?”說著話,皇帝也覺得好笑,“你先起來吧。”


    肅順撲哧一笑,看皇上心情很不錯,大著膽子說道,“……皇上,請容奴才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曹楊氏是奴才所見,最為標致的女子……”偷眼看看皇帝,年輕的天子滿臉的興致盎然,肅順心中叫妙,繼續說道,“那份萬種風情,也是奴才平生僅見。奴才想,皇上富有四海,天下人、物予取予奪,這樣的人才,流落民間,未免可惜。不如……羅致而來……”


    “呸!”皇帝笑罵了一聲,“天下的美女多的是,難道還真的要逐一選入後宮嗎?”


    他心中大有感慨的看著肅順:做皇帝是無數人的夢想,卻不知道,得到很多的同時,失去的同樣的多!這是一個隻有臣下、奴才,卻沒有一個朋友、親人的工作。


    朝中大臣,或者高尚、或者卑微,見到自己的時候,都是一本大工,正襟危坐,而自己呢,也隻好做出一副肅肅然如對大賓的姿態,言語無趣,神情不苟,這種滋味,他真的是嚐得夠夠的了!


    現在他有點明白,為什麽高宗皇帝一代雄主,要寵信和珅這樣的臣下了,他並不是不知道和珅貪墨,也不是不知道和珅把持朝政,隻是為了能夠得到一份發自心底的愉悅和快樂,而多方縱容!


    這一瞬間,他幾乎開口下旨,就把肅順留在自己身邊,山西的差事,隨便找個人什麽人頂上去就行了?好在他終於神明不昧,把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這件事不必再說了。”


    “是。”


    “朕這一次調崇實任職上海道,是有一件大事要他去做。”皇帝示意六福出去,殿中隻剩下君臣兩個,和一個驚羽姑娘,然後把和閻敬銘商議的,窮究江寧鐵路建造過程中,上至總督,下至司道官員的種種貪墨之舉的計劃和他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朕還記得,當初貶謫你出京的時候說過,最多三年,朕就要天下吏治,為之一清!今年已經是第二年了,刻不容緩啊!”


    肅順眼圈一熱,再一次跪了下來,“皇上待奴才天高地厚之恩,奴才粉身難報。隻有兢兢業業,供奉職銜,以上慰主知。”他說,“不過,奴才以為,崇實即便任職上海道,也難以在短期內將此事料理清楚。”


    “怎麽呢?”


    “上海道一職,公務繁多,更且有上下尊卑之分,又如何能夠查得清楚總督於其間的種種不法情事?”


    皇帝也給他的話說楞了,“那,你以為呢?”


    “奴才一時也想不周全,隻不過,如此大事,若說隻有崇實一人,萬難料理得清楚明白,倒不如從旁處入手,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唔,你能夠說出這番話來,可見得是大有長進了。具體說說?”


    得到皇帝的鼓勵,肅順越發的有了精神,“奴才想,山東巡撫椿壽,當年在鐵路大工修建事中立功匪淺,皇上撿拔他做了一省巡撫,更將其子外放為道台,奴才想,椿壽但有人心,亦當感念皇恩。若是能夠由椿壽出麵首告,豈不是勝強過這般瞎子摸象一般的反複探查嗎?”


    “你這番話啊,”皇帝輕笑起來,“閻敬銘未必想不到,他不予朕說來,不是因為他不想說,隻是他不敢說!隻有真心為朕考慮,從朝廷大局出發的人,才能想得到,說得出!由此可見,肅順,朕這幾年包容你的過失,總算沒有白白浪費了心血!”


    “皇上這話,奴才擔當不起,奴才往年多有荒誕不經,甚或有違逆皇上教誨處,皇上多方保全,不以奴才行事為非,奴才……”


    “算啦,你也不必效這等小兒女之態,總之,朕與你也算是一場難得的君臣際遇,隻要你能夠摒棄身上的那些壞毛病,日後,還有的是你與朕相見的日子呢!”皇帝也有點動情,少有的以這種未來之日相期許的話訓誡臣下,“不過,你的話雖然有理,終究不是什麽可行之道,你想想,桂良若是真有貪墨,椿壽身為一省藩司,還能有個不知道的嗎?既然知道了,卻又從無一言片語封奏禦前,可見他身在其中,也幹淨不到那裏去!”


    “是,奴才也是這樣想的。隻不過,皇上,容奴才大膽問一聲,……”


    “你是想問椿壽的處置吧?”皇帝苦笑點頭,“這件事啊,就是朕,也在長思之間,若是同罪不同罰,不但民心難平,甚至連那些犯官,也未必肯認罪——為什麽我們有罪就要殺頭、貶官,椿壽就不必?”他用一雙明亮的眸子看著肅順,問道,“若是你是椿壽的話,臨到這樣的問題,你將如何作答?”


    肅順想也不想,立刻說道,“奴才若是椿壽的話,就會說:‘誠然椿壽有罪,但首告有功,故而得蒙皇上從輕發落!’”


    皇帝揚聲大笑。一麵笑,一麵指著他,“解君父之憂,舍君其誰哉?”


    這句話肅順是懂的,嘿嘿嘿的笑了起來。看皇帝心情很好,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皇上,奴才有事,不敢隱瞞,還請主子恕過奴才結交之罪。”


    皇帝瞪了他好大一會兒的功夫,頹然一歎,“是為了陳孚恩的事情吧?”


    肅順真是驚得呆住了,“皇上,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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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肅順談了很久,一直過了巳時,皇帝才讓他跪安出去,外麵等候著的崇實既不敢催問,又不敢離開,好容易在二宮門看見肅順出來,正待上去問一聲,卻見伯顏訥謨詁也跟了出來,“給王爺請安。”


    “是崇白水啊?”伯顏訥謨詁是厚道人,笑嗬嗬的和他打了個招呼,隨即擺手引路,“正好,皇上召你進去呢,和我來吧。”


    崇實本來想問問肅順皇上氣色、心情如何,眼看沒有這樣的機會了,隻得歎息一聲,跟著伯顏訥謨詁進到慎德堂中,皇帝心中一直在想肅順剛才說的話,若是能夠雙管同下,一方麵著崇實在省內查案,一方麵有椿壽出麵首告,到時候再派人赴省內去,正式展開調查、取證、問訊之道,江寧鐵路大工中的各種弊政,大約就能夠大白於天下了。而困難有兩重,一是椿壽是否肯將胸中所知一一奏報;二是崇實在其中,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


    他心中胡亂的想著,腳步離了慎德堂,站在堂前的天街上,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說不出來的那麽舒服,“驚羽?”


    “驚羽在。”


    “你還記得……”皇帝回身看去,嬌怯怯的女孩兒站在門廊下,清純可愛的臉龐沐浴在陽光下,紅彤彤的可愛之極,“你還記得,朕和你定下的五年之約嗎?”


    驚羽漂亮的臉蛋一下子羞得通紅,唇瓣輕啟處,輕聲說道,“驚羽……記得的。”


    “鹹豐九年,已經是第三年了。”皇帝笑嗬嗬的,像是在提醒她似的說道,心中忽然想起肅順口中提及的那個曹寡婦,不知道是怎麽樣的***呢?


    和驚羽說了幾句話,遠遠的看見伯顏訥謨詁和崇實一前一後進到廊閣之下,看他們言笑晏晏的樣子,未敢靠近,皇帝笑著招手,“怎麽了?為朕訓斥過幾句,把你崇白水的膽子都變得小了嗎?”


    “皇上虎威如天,奴才又豈敢有所不畏處?”崇實奏答得體,逗得皇帝一笑,“今兒個天色極好,不要到殿中去了,沒的浪費。走,陪朕在園子中走幾步,也好領略一番這大好春光。伯顏訥謨詁,這裏沒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奴才理當隨駕……”


    “你行了吧。幾時把你身上那份毛毛躁躁的壞毛病收斂得幹淨了,朕再讓你隨駕。”


    伯顏訥謨詁嚇了一跳,以為皇帝真的厭恨自己,但看皇上臉色紅潤如常,嘴角帶笑,料想是在和自己開玩笑的,這才放下心來,原地請了個安,轉身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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