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雙龍寶星(1)


    胡大毛和楊載福帶人炸開要塞城門,還不及入內前行,迎麵就響起俄軍的槍聲,沒奈何,眾人隻好倉皇而退,又轉回到城牆外麵,各自分在左右,探頭向內觀看,正午的陽光照射在要塞內,視界雖受影響,但也可以很清晰的看清裏麵的環境,正對麵是一座被炸塌的雕塑,看樣子是個西洋女子,半截身子炸倒在地,隻有一個基座矗立在要塞中央。


    越過雕塑看過去,要塞內的房舍給炸得七零八落,沒有一間是完好無損的,而即便如此,仍自有隱藏在其中的俄軍士兵,透過倒塌的縫隙,向外射擊。


    再向裏麵看,更多的俄軍士兵在城門被炸開之後,紛紛尋找到合適的隱蔽地點,用聽不懂的俄語大呼小叫,似乎在說些什麽。粗略的數一數,不下數百人。若是硬衝進去的話,隻怕己方的傷亡數字會很大。楊載福心中如是想著。他的眼睛隱約看到城牆內有一點動靜,直覺的感覺不好,身子盡可能向後一偏,一顆子彈打來,正射中臉頰一側的牆麵上,帶起的數點火光夾雜著碎石淩空飛過,將臉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厚庵?你怎麽樣?”


    “沒事。”楊載福用力抹了一把淌下的血痕,“不過是劃破了。”


    胡大毛緊皺眉頭,回身吩咐,“到山下去,告訴幾位總兵大人,就說城門口已經給我們拿下來了。請幾位大人多多派人上來。”


    “喳。”一個士兵答應著,轉身下山而去。


    楊載福和胡大毛商議了幾句,前者以為,如此情勢,俄軍已經為城門洞開驚慌失措,不能容他們有安靜下來,再行調遣兵力的機會,趁著對方立足未穩,猛攻進去,方是上策;但胡大毛以為,身邊所有,不足一千人,而俄軍要塞中,卻有著兩千餘人,攻堅作戰,人數不及對方,一旦進去,搞不好會為敵人所乘,不如再等一等,等後續部隊跟上來之後,再解決要塞中的這一股殘敵不遲。


    楊載福一笑,“怎麽了?胡老兄,你居然舍得放棄要塞中的金銀財帛了嗎?要是等後麵的人上來,你這份功勞,可就給別人搶光了。”他說,“左右後麵的人隨後就到,不會礙很大的事情的。”


    胡大毛連分辨的興致都沒有,扯動嘴角苦笑了一下,“也好,你老兄打頭,我隨後跟進就是了。”


    “這才對了嘛!攻占俄軍第一要塞的功勞,非你我二人莫屬啊!”說著話,楊載福往快槍中塞入一顆子彈,拉上槍栓,“弟兄們,和我一起衝進去!”說完,轉身移步,身體緊貼著城門的牆壁,第一個衝了進去。


    胡大毛無可奈何,跟在楊載福的身後,彎下腰肢,帶領弟兄們衝了進去。照例是俄軍猛烈的槍聲,照例是身邊不時為其擊中倒下的戰友,清軍卻連看一眼的時間都欠奉,邁開步伐,奔跑起來。一麵跑,胡大毛一麵在後麵大聲呼喝,“厚庵,到前麵的矮牆後麵去!厚庵,到前麵的矮牆後麵去!”


    楊載福在隊伍的中間,一麵舉槍還擊,一麵手腳麻利的更換子彈,同時隨著胡大毛的聲音高喊,“到矮牆後麵,到矮牆後麵。”


    一番激突,三營一千餘人,留下百十餘具屍體,衝到矮牆之後,胡大毛不等站穩身子,快速的探頭張望,又縮了回來,“11點;12點,2點。”


    楊載福等人知道,胡大毛當年在光武新軍中的時候,受過西洋教習的指授,學會很多西洋人的口語,便如同以時鍾的指針位置,確定敵人方位的語言一樣。“怎麽樣,有多少人?”


    “這個,看不清楚,不少於400。”胡大毛回身在矮牆上看看,找準一個空隙,將槍口伸出去,放了一槍。隨即蹲***子,聽俄軍的火槍把身後的牆體打得乒乒乓乓一通亂響,渾不在意的和楊載福相視一笑。


    “不能在這裏挨打。地方太小了。”楊載福說。


    “嗯,等一會兒有友軍上來,更加無處可躲。”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多想無益,還是得考慮如何消滅麵前的這一股殘敵是正辦。胡大毛心裏想著,“厚庵,俄軍的火力不弱,但射速不夠,我看,幹脆一股腦的衝出去,也省得這般憋屈,你說呢?”


    “行。就按你老兄說的。誰先來?”


    “剛才是你來,這一次換我。”胡大毛哂笑著,側過臉去看看身邊的弟兄們,“弟兄們,再堅持堅持,等過了今天,我請你們喝酒。”


    “管帶,剛才在山下的時候,你就是這麽哄我們的。”


    胡大毛嘻嘻一笑,隨即收斂笑容,持槍在手,“走啊!”轉身放了一槍,便衝了出去。


    俄軍和清軍的火力都不算先進,最主要的是,射速很有限,於是,陣地戰時,人數的多寡便決定了勝利的天平。一千餘名清軍咆哮著從牆後翻身而出,以泰山壓卵之勢猛撲到俄軍陣地之前。


    又是一陣密如爆豆般的槍聲響過,入城之後麵臨的第一股俄軍正麵力量,便為清軍消滅一空了,除卻一百三十一個受傷被俘的之外,地上散落著五百二十七具形容各具的俄軍屍體;而和對方比較起來,清軍的勝利得來的更加慘烈。一共有七百四十八人陣亡,一千六百餘人受傷,暫時失去了作戰能力。而這樣的數字,還不包括在戰術變化之前,其他各處俄軍要塞前死亡的近千名士兵。


    到酉時前後,第一階段的戰役結束,各營就地休整,等待明天天亮,再做最後的攻堅。朱洪章帶來奕山的指令:八月十三日,一定要拿下斯特列田斯克要塞,為皇上八月十五中秋日的盛典,增添一份喜慶之氣。


    八月的黑龍江,夜裏已經大有涼意,要塞中的房舍完全被摧毀,連一個遮蔽風寒的地方都沒有,連同管帶帶士兵,各自席地而坐,咬一口隨身攜帶的牛肉、大餅,喝一口水,就算是用過晚飯了。


    胡大毛命哨位增強防衛,以備防止俄軍乘夜偷襲,隨即找了個避風的矮牆,坐下來伸直雙腿,欲待睡上一會兒。


    不料肩膀忽然給人推了幾下,“什麽事?”


    “管帶大人,程大人叫您。”


    “程大人?哪一個程大人?”


    “程學啟程大人。”


    “哦。”夜色深沉,胡大毛也分辨不清對方的容貌,心中更未及多想,跟著他站了起來,“程大人在哪裏?”


    “就在城門口。”


    跟著士兵到了城門口,一出門洞,就給人突然扭住肩膀,“幹什麽?”胡大毛這樣厲聲嗬斥。


    “幹什麽?揍你!”說著話,胡大毛肚子上挨了對方重重的一拳,緊接著一頓拳打腳踢,有人罵道,“胡大毛,你娘媽的是個什麽東西?害死我們管帶,你倒自己出來搶功勞?當年皇後娘娘要是知道你是這樣的混賬王八蛋,一定也很後悔救了你這條狗命吧?”


    在胡大毛心中,皇後娘娘是比皇帝更加要從心中崇敬的對象,倒並不是為了自己的一條性命,而是在於,皇後娘娘的一道懿旨,給了他和二營弟兄們一個重新為人的機會,故此聽對方口中對皇後不敬,他猛烈的反抗起來,一邊反抗,一邊大聲呼喊,“放屁,你放屁!來人,來人啊!”


    遠處有巡夜的清軍,聽見聲音,快速向這邊移動過來,這幾個人也不敢真的動手害了胡大毛的性命,將他狠狠地往地上一推,口中罵道,“今兒個暫時饒了你個王八蛋,等這一仗打完了,四營的弟兄們再和你到經略使大人麵前去打官司!”


    胡大毛無端挨了一頓胖揍,隻覺渾身疼痛,明知道是四營有人報複,還是不願在大敵當前的關口惹事,對問訊趕來的二營兵士搖頭擺手,“算了,等日後再說吧。”


    胡大毛為人很厚道,而且訓練之際極其刻苦,每每身先士卒,最得將士愛戴,眼見為同袍打傷,居然還是一副為他人著想的樣子,更覺不忿,“不行,不能讓大人給這些混賬打了不說話,要是這樣下去的話,二營非給人騎脖子拉屎不可,找他們去,找他們去!”


    “都給我坐下!”胡大毛勃然大怒,厲聲喝道,“二營的事情,還輪不到你們來當家,都給我坐下,睡覺!”靠著他這樣強硬的態度,才算將此事平息了下去,但二營和四營之間的梁子,卻也算是徹底的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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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色大亮,眾人各自起身,整理行裝,擦拭槍支,裝填子彈,同時知道,今天的這一場戰鬥,怕是會比昨天更加的激烈和殘酷。


    事實果然如此,擔任首攻的,是程學啟所部三營、六營;勝保所部的二營、三營;李世賢所部的二營、七營;擔任攻堅任務。這都是昨天中午之後,從山下調上來的生力軍,主要原因是湯誌強之死。有人說,這是朱洪章所部的胡大毛有意搶功勞,是受朱洪章指使的――想不到,他已經升任提督軍銜,兀自饕餮不足,還要強搶友軍的戰功?


    麵對這樣的聲音,朱洪章深感無奈,明知道以胡大毛的為人,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下作事來,但也隻好命胡大毛所部後撤,將首發的重任,交給程學啟所部。


    戰鬥進行的非常激烈,俄軍死戰不退,給清軍造成很大的傷亡,胡大毛統率的雖然用不到到火線作戰,但隻是看抬下來的、血跡斑斑的擔架,就可以猜度得出,戰況有多麽緊張。


    和他一樣賦閑的,還有楊載福,偏巧他也是朱洪章所部大將,更是為人所攻訐,隻好後退休整,把功勞讓給別人,“……你老兄,什麽都好,就是這脾氣,我都不知道該佩服你,還是該笑話你了。”


    “這話怎麽說?”


    “昨天給人無端打了,今天又憑空把首攻讓給了別人。你還問我嗎?”


    胡大毛憨厚的笑笑,把手中的筆和紙合上,放進懷中,“我沒有讀過什麽書,現在認識的字,還是在從軍之後學來的。我也不懂那麽多道理,隻知道當年蒙皇後娘娘開恩,赦免了二營將士的死罪,以後的日子,隻求能夠為國殺敵,上報皇上、皇後娘娘的洪恩。這些事,我是不放在心上的。”


    他沒有讀過書,楊載福卻是讀過的,認真想想戰友的話,言語淺顯,卻含義深遠,自己枉負才名,居然找不出話來做一語之評。伸手按在老友的肩上,歎了口氣,“對了,昨天戰事緊急,我也無暇問及,到底老湯是怎麽回事?四營如何說是你搶他們的功勞呢?”


    胡大毛草草解釋幾句,楊載福入耳便知,是四營的弟兄誤會了。“這樣的事情,得告知大人啊。總不能讓你背這樣的黑鍋,那成什麽了?”


    “算啦,日久見人心嘛。等日後,他們就明白了。”


    “不行。你不說我說。”楊載福站起身來,口中說道,“不是為你,為了二營弟兄,這件事也要分辨個清楚明白。”


    胡大毛如何解說,楊載福隻是不聽,找到朱洪章,當眾將此事講明。弄得程學啟麵子上也很覺得不好看了,囁嚅了片刻問道,“那,胡大毛所言,就是事實了嗎?”


    “卑職與胡大毛相交多年,此人從不說謊。標下敢以身家性命作保!”


    程學啟受激不過,當眾給一個小小的營管帶頂撞,更覺難堪,“你作保?憑你小小的管帶,就敢為人作保?你的身家性命值幾個錢?”


    “大人若是不信的話,也就罷了。”


    楊載福話中有濃烈的不屑與言的味道,在程學啟聽來,更加刺耳,“你這是在和本官說話嗎?本官當年在安山湖抗擊英夷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還是回去多多念幾年書,再到這裏來說話吧!”


    “算了,算了。”朱洪章自然聽得出來,程學啟夾槍帶棒的譏諷自己,想不到第一處的要塞還未及攻下來,軍中這等傾軋之風就開始抬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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