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皇帝出京(2)


    鍾粹宮是皇後的寢宮,皇帝駕臨,正在說話聊天的眾女趕忙起身迎駕,“朕來是有事和皇後說,你們都下去吧。”


    看皇帝臉色嚴肅,瑾貴妃以下不敢停留,蹲身行禮,轉身出去。皇帝和皇後並肩而坐,皇後握住丈夫的手,笑盈盈的問道,“皇上,今兒個到臣妾宮中來,可是有事?”


    “朕要出京一趟。京中的事情,你暫時擔起擔子來。”皇帝直言不諱的把自己的計劃和妻子說了,皇後大驚!“皇上,這……這怎麽行呢?您身擔四海至重,這樣苦寒之地,又是兵凶戰危,出了任何岔子,這,請恕臣妾以後宮婦人過問政事,這不行的!”


    皇帝早知道妻子會有這樣一番話,來的路上早已經打好了腹稿,“秀兒,自從鹹豐七年之後,英法等列強之國,畏懼於我天朝百姓一心,眾誌成城,早已經不再敢輕言冒犯,隻有與我天朝多有接壤的俄羅斯之國,倚仗自己國土遼闊,兵甲眾多,久思挑釁。這樣的國家,隻有一次性的打疼了它,打怕了它,才能換來我天朝北部邊防的長治久安。如今肅順領兵關外,固然是打了幾場勝仗,但終究不曾傷及俄國的根本。若是朕不去,隻怕寒冬降臨,不等俄國進逼,兵士受苦寒不住,朝中又有那憂心於軍費靡辸之人進言。到時候,內外交困,朝中立刻就有主持和議之聲大作。”


    “皇上聖意堅決,又何必怕人說話?”


    皇帝苦笑搖頭,“你還是不明白。”他說,“秀兒,此番對俄作戰,朕不惜動用新編綠營近半之力,遠赴關外苦寒之地,並不是隻為黑龍江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為了能夠徹底的騰出手來,整肅關內民情、吏治、軍製、教化之事——你想想,朕在中原各省,廣袤之區推行新政,卻總要顧忌關外龍興之地,有俄國時不時的派兵襲擾,那怎麽行呢?故而這一次即便不能徹底解決掉俄國人在我國東北的勢力,也要他們在三五十年之內,再不敢輕舉妄動——如今朕最最缺少的,就是時間呢!”


    他用力握住妻子的手,輕聲說道,“秀兒,你雖不是朕的元妻,卻隨侍朕最久,朕的這番心思,也隻有對你能夠言說。這一次朕出京北上,安全可保無虞,隻有京中之事,要全靠你坐鎮帝都,批閱折子的時候,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隻管宣他們進來,詳細詢問。不必怕慢,也不必怕麻煩,許乃釗、文祥、閻敬銘、趙光等人都是做老了差事的。多問問他們,多聽聽他們的話,再落於筆端——朕相信你,一定是可以的。”


    鈕鈷祿氏含著一泡晶瑩的珠淚望著丈夫,心中酸楚難言。她雖然是女子,也並沒有度過多少書,但聽得宮中姐妹、下人閑聊的時候也能夠知道,古來君主,焉有如此為國事以身犯險的?“皇上,您……”


    “朕知道你想什麽。”皇帝故意開解她的愁緒,“朕又怕冷,又怕熱,此去關外,隻要想到到處是一片冰天雪地,就覺得渾身打顫,想打幾個噴嚏,才能舒服。”


    皇後勉強呲牙一笑,又問道,“皇上,那您想幾時出京啊?”


    “二十七日。隨同神機營一起出京。想來九月初就能到璦琿城了。”


    “皇上,您……您答應臣妾,一定要早一點回來啊。”


    “你放心吧。朕是一國天子,這份榮華富貴朕還沒有享用夠呢。怎麽會留在關外不回來呢?”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沉思片刻,慢吞吞的開口說道,“不過,話雖然是這樣說,但兵凶戰危,世事難料。要是朕真的回不來了。”


    說到這裏,皇後已經嗚咽有聲,“皇上,您可不能出此不祥之言啊。”


    “聽話,你起來,朕還有話對你說呢。”皇帝半是無奈,半是氣苦的一笑,拉起作勢欲跪的皇後,“要是真有那麽一天的話,你會同內閣、禦前、宗室、軍機處,到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之後,開啟鐍匣,按朕的話去做就是了。”


    皇後終於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皇帝硬起心腸,歎息一聲,“聽話,秀兒,你是朕的皇後,朕離京之後,國事就要你多多承擔了。”


    “是,是,是。”皇後飲泣有聲的跪倒下去,“臣妾都記住了。”


    把京中的事情料理清楚,到了八月二十七日,軍機處叫起的時候,君臣談了幾句話,各自散去,皇帝立刻更換了衣服,隻由額裏汗陪著,從西華門出宮,一路乘轎到通州,登上火車——這是專為運載兵士而準備的,不過臨時開辟出一截車廂,作為額裏汗的專車——北上山海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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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八日,軍機處幾個人照常叫起,不料六福傳旨:今兒個早朝暫免一天。欽此。


    文祥派人打聽,隻是說皇上龍體不豫,但既沒有傳太醫,也沒有用成藥,倒似乎像是鹹豐二年那樣,為什麽事而和軍機處鬧別扭,不肯臨朝一樣了。


    這件事透著極大的玄機,但文祥幾個並未多想,隻以為皇帝有不舒服的地方,傳太醫院來問,確定並無宣召——由此可見,皇帝的病似乎並不嚴重。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如此過了一天,八月二十九日,皇帝依舊不朝。這就很不對勁了。文祥再三再四的派人遞牌子,終於有了回應:“傳軍機處到養心殿西暖閣見駕。”


    幾個人整理衣冠,進到暖閣中,一進門就愣住了:皇帝不在,皇後端坐在軟炕上,麵色青白,似乎很緊張的樣子,正在向眾人看來。君臣大禮不可廢,文祥第一個跪倒碰頭,“奴才文祥,叩見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都起來吧。”皇後擺手說道,給身邊站立的驚羽使了個眼色,後者無奈點頭。於是,皇後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皇上……不在京中。嗯,出關外,到璦琿城去了。”


    文祥魂飛天外!“娘娘……您,您?”


    皇後強自保持儀容,從桌案上拿起一份上諭,轉交六福,後者轉遞文祥,“文大人?這是皇上臨行前擬的聖旨,請文大人當眾宣讀。”


    文祥一生人從來不曾這樣失態過,手腳顫抖著接過上諭,在手中展開來,認得是皇帝的手澤,“……龍興之地,聖朝根本。前有俄羅斯之國,屢犯邊圉。朕決意與之死戰到底,為護國、安民,便舉傾國之力,在所不惜。然九州黎庶,皆朕子民,焉有子民浴血奮殺,而為人君父,安享其成者?故朕決意北上,與士卒同冒雨雪風霜之苦,而上無愧祖宗托付之重,下可安天下赤子之心。得呈此願,則朕一身所受苦楚,亦所心甘矣。”


    念到這裏,文祥禁不住老淚縱橫,泣不成聲。閻敬銘從一旁站起,紅著眼圈接過皇帝的上諭,繼續念誦,“……朕離京之後,國事悉由皇後一言而決。想來以軍機處諸臣受朕多年調教,必能以忠悃侍主之心上侍皇後,而未有半點欺罔蒙蔽處。另:朕此行關外,若上天眷顧,全朕一片愛民之心,則朕當益加勤勉,謹保始終;若上天無肯降福,則殃及朕躬,以全朕令名。若日後確有殃訊,著軍機處、內閣學士、宗室親貴、禦前王公,同至乾清宮,開啟钁匣,按旨操行,欽此。”


    念過上諭,閻敬銘交還給六福,心中不辨喜悲,隻覺得難過到了極點!皇帝什麽都好,就是這份自作主張的毛病,實在是讓為人臣下者,難以置評!關外之地,也是想去就能夠去得的嗎?他是真的分不清楚自己身擔國事之重,還是在想什麽?


    這片刻之間,文祥收淚而起,“皇後娘娘,奴才想請懿旨。即刻出京,北上追隨皇上。請皇後娘娘俯準。”


    “此事不可行。”還不及皇後娘娘說話,許乃釗先答話了,“皇上出京北上,路上辛苦猶不必提,隻是到達璦琿軍前之後,若是消息走露,給俄人探知。不惜一切動用兵武之力,以求要挾我國,傷及聖駕,這份責任,文大人你擔得起嗎?”


    “照你這樣說的話,皇上出京之事,就不聞不問了嗎?”


    皇後怎麽也沒有想到,軍機處這幾個人居然當著自己的麵就要吵架,她雖然是女子,但母儀天下,終究不是一點威風也沒有的,“放肆!皇帝剛剛離京,聖諭煌煌,言猶在耳,居然就在我麵前吵架了嗎?”


    文祥嚇了一跳,趕忙第一個跪倒下來,“奴才糊塗,請皇後娘娘治罪。”


    許乃釗幾個人也隨之跪倒,心中很覺得過意不去。不提日後皇上回來之後如何,隻是說皇上留下的上諭中所提及的,著由軍機處輔佐皇後,處理政務,如今政事未辦,卻先和同僚有所爭執,傳揚出去,人家又會怎麽說自己?


    皇後用手一指,“許乃釗,你剛才想說什麽?”


    “臣想說,皇上離京,遠赴關外,當列為第一機密之事,國政之事,上有皇後娘娘,下有臣等群策群力,當不至有失;故而,此事隻可藏於養心殿中,決不可傳揚於外。另外,臣想,當今之勢,應該立刻簡派禦前侍衛,秘密出京,趕赴璦琿,護持皇上周全。”


    “你是說,護持皇上回京嗎?”


    “這,”許乃釗心裏想,皇帝脾氣執拗,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得到,想勸他回京怕是不行的。隻能是以多派人手,保護禦駕在璦琿城中的安全為第一要務了。因此說道,“臣以為,皇上北行,於激勵士氣,大有好處。若是能夠保證聖駕在璦琿城中之周全,倒也並非一定要促駕還京。臣一己愚見,還請皇後娘娘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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