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綱舉目張


    五月十九日,皇帝將奕誴招到如意洲,兄弟君臣兩個並軍機處幾個人在禦前談及創辦海軍之事,首先要談及的,就是海軍人員的組成。


    “奴才想,此事毋庸上勞聖慮。”文祥第一個說道,“自從鹹豐九年之後,皇上銳意行以新政,旗人徙居之後,更使關外憑空而出百萬丁戶,若是從中尋得一些精幹強壯之士,編旗入軍,填補海軍初建所成的人員虧空,一則可緩解旗下人家因不善耕種,而至衣食無著之苦,二來可以使朝廷多出數萬兵員,可謂一舉而多得。奴才這點小見識,請皇上體察。”


    “閻敬銘、許乃釗,你們以為文祥的話怎麽樣?”皇帝含笑問道,“還有老五,既然你已經接下了海軍大臣的差事,總不好隻是聽他們說話,也拿出你的主張來嘛!”


    “臣弟不敢。臣弟胸中無物,皇上早有所知,不如還是由皇上和列位大人拿出辦法來,由臣弟去辦——臣弟旁的沒有,這份為皇上效勞的心思,自問卻是不落人後的。”


    這番話說得不能說不得體,奈何皇帝心中有所定見,根本不理他這番推脫的奏答,搖頭說道,“不行,朕今兒個一定要讓著你說點什麽出來。朕就不相信,領了差事有半個月了,你就一點打算也沒有?”


    “這,皇上讓臣弟怎麽說呢?”奕誴自知躲不過去了,隻好說道,“行軍海上,和陸上不同,不提兵士會不會操舟之法,也不提能不能受得風波之苦,臣弟想,最起碼都得選一些會鳧水的人來充盈其間吧?若說水手卻不會水,傳揚出去,豈不是要給人家笑話?”


    奕誴為人粗豪,當年在京中的時候,多與販夫走卒之輩往來,故而思考的角度和說話的方式總帶著一股‘混不吝’的感覺,他說,“臣弟請教過別人,都說關外之地,水係縱橫,行舟江河上的魚***有。但散居各地,不服王道久矣——這是在聖祖朝時,就有人上書過朝廷,請康熙爺決斷過的,不過因為地曠人稀,難以梳理,而暫時作罷。臣弟想,若是將這些人組織起來,編入軍中,未免難度太大,倒不如就在關內選拔一些行舟操船的漢家子弟,北上入軍,壯大海疆。”


    “你這話說得很對,但朕想,隻是從關內選擇、撿拔會水麵技巧的漢子出關去,充盈海軍尚不夠圓滿——與其如此,倒不如從關內直接發遣百姓出關,一則充盈關外人口;二來也好收鞏固東北之用;至於第三嘛,朕想,俄國人圖謀我東北之地的賊心不死,總也要搶在俄國人的前麵,將東北之地打造得固若金湯,方好斷了俄國人的念想。”


    “臣弟附議。關外之地,乃我朝龍興基業,絕對不能容外人插手。”


    皇帝真誠的笑了,“朕就說嘛,老五是個聰明人。這下見到顏色了吧?許乃釗,你說說,老五的話有沒有道理?”


    “王爺的話,誠然是至理名言。但臣想,漢家百姓,重土思遷,祖宗墳塋,前任邱壟,均在關內,若說要將他們發遣到關外,隻恐百姓心中不甘,而至有所怨懟之聲。請皇上明察。”


    “笑話!東北龍興之地,當年為聖祖皇帝下令禁邊之時,多有漢人越界出關,隻為當地物產富有,可供一家人果腹之需,朝廷禁無可禁,也隻有聽之任之。怎麽到了朕這裏,想大開邊禁,自由允許這些人出關,倒和朕說什麽故土難離了?”


    “這,”許乃釗心想,漢人出關求生,隻是不得已而為之,多是因為故鄉有水旱災荒,日子過不下去,才走上這樣一條道路,一旦關內情況轉好,無不回奔故裏,又怎麽能說不會有‘故土難離’之心呢?轉念一想,回憶起一件舊事——這是鹹豐十一年的時候,皇帝召見駱秉章、曾國藩、奕和左宗棠時說到的,在旗人徙居之後,就要開始對漢人動手了!這樣說來的話,當年舊事,就要印在今日了?


    “奕、左宗棠等辦理旗務差事,總算差強人意,把京、外各省的閑散旗丁,發解出關,但就玉明所奏,人丁到達之後,多聚於盛京城內,根本不肯到城外鎮甸居住,更不必提什麽耕作之事。他派人打探一番,聽那些發遣而來的旗人說,這不過是朝廷心血來潮的一番舉動,等到皇上念及旗人的好處,一道詔旨,又會將他們請回關內。故而這等田間勞作之事,根本也是不必做的。否則,不但浪費了力氣,更會在日後入關之後,荒蕪了田土,還不如從開始就不做呢!”


    他說了一番,臉上滿是苦笑,“朕真是搞不懂,是朕的諭旨寫得不清不楚,還是這些人白日做夢?意圖還會回到京中,安享那任事不做,混吃等死的寄生蟲般的日子?”


    “臣想,此事不勞皇上憂慮。先頭之日,這些人多有僥幸之心,日子長了,眼見回轉無門,家中生計無籌之下,也隻好放***段,自謀出路了。”


    “朕不是擔心這個,就如你所說的,這些人吃不上飯,自然會放***段,轉而行以苦力。年年而下,也便成為了習慣。當年皇阿瑪在世的時候,曾經和我說過,人這種動物,從來隻有享不到的福分,而不會有吃不下的罪的!用於這些人身上,再貼切、恰當也沒有了!”


    他說,“朕所掛念的,是另外一件事:東北新建三省,地廣人稀,而人煙的缺失,也使朝廷的種種政令,完全起不到作用。遠的不必提,隻是說針對俄國人圖謀之心,朝廷難道隻能夠在俄國人進攻之後,才會想辦法施以補救之道嗎?還是得靠關外有我大清鐵騎駐守,才能斷絕俄人的狼子野心。”


    “這一次在旅順、庫頁島等地布置海軍,也具有同樣的戰略意義。若說隻憑旗人充盈海軍,一來根本不敷使用,二來,咱們這些旗下大爺,若說到軍中能夠發揮多大的作用,朕是不以為然的。”他從軟座上站起來,在如意洲的正殿中來回踱著步子,“要想保家衛國,抗擊外侮,還是得靠綠營兵士那樣的漢人不可——這一次關外對俄國作戰,固然有勝保、僧格林沁那般的國士無雙,但更多的,不還是靠著朱洪章、胡大毛、林文察、張運蘭、鮑超等一群的漢人忠貞之士,才得以建功的嗎?”


    “所以朕說啊,移民關外,勢在必行!不但要遷移漢人出關,而且要大批量的遷移,朕想,用五年時間,使關外百姓總數超過一千萬,才算將差仿佛。少於這個數字,關外三省的開發、建設、鞏固邊防等政務,提也不要提!”


    眾人無不駭然。一千萬人?這不會太多一些了嗎?況且說,這麽多人湧出關外,吃飯的問題要如何解決?民事、治安又要如何料理、沒有一個統籌的計劃,是萬萬不能動手的!


    閻敬銘第一個躬身奏答,“皇上所言,正是臣心中所想,但一千萬人,數目過於巨大,這些人出關之後,生計何從,總要朝廷為他們事先想在前麵,方好以政令之法,頒行全國,在這之前,還是請皇上緩決吧。”


    “朕知道,這隻是朕的一個未來規劃,距離正式實施,還有一段路要走。正如你說的那樣,總不能讓百姓出關之後,生計無著,到時候給人振臂一呼,而成亂民,就是天下大亂了。”


    “皇上聖明。”


    “但這件事也不能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而停止運作,朕不管你們怎麽做,總之要拿出一個妥帖的辦法來,就先從如何解決百姓出關之後生計的問題著手。這件事有了著落,朕就即刻降旨——在六月底之前,要拿出辦法來。都明白了嗎?”


    文祥一愣,他打著的盤算就是將這件事無休止的拖下去,一直到放得涼了,皇帝想不起來了,才是最好。不料皇帝要在六月底之前拿出辦法了,這就是推車撞壁,無路可進了,“這,奴才想,一月之期,時限太短,請皇上再寬容幾天吧?”


    “不行!今天不過五月中旬,還有四十幾天的時間呢,說什麽時間太短?”皇帝忽然冷笑著說道,“還是你們根本就不想辦這件差事,有意拖後處置?”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最好不要敢。朕告訴你們,六月三十日之前拿不出辦法來,朕就一個一個全部撤換了你們。就不相信,沒有張屠戶,就吃帶毛豬?”


    聽皇帝以罷相而威脅,文祥幾個無言以對,心中更不敢有旁的胡亂想法,恭恭敬敬的跪倒行禮,碰頭而出。


    “啐!”皇帝輕啐了一口,“這些做老了官職的混賬,成天就沒有一個是心裏想著國事,隻知道為自己的利祿打算!”


    “皇上,臣弟想,您也不必為一時未能盡臻圓滿而惱怒。國事總是要一天一天來做,一件一件來做的嘛。”奕誴賠笑勸說道,“遠的不說,隻說臣弟當年奉旨出行,到歐洲列國去走一圈,所到之處,不論中外,熱情之踴躍、迎請之端莊,都可見我大清國勢日上,四海臣服之景。這還是幾年之前,若是能夠得皇上降旨,由臣弟再走一遭,不知道是如何榮光之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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