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法越交惡(2)


    到鹹豐十八年的時候,法越交惡,事情壞在一個叫堵布益的商人和一個叫安鄴的法軍上尉身上。


    道光二十七年之後,法國人的勢力範圍進入越南,占領了越南南圻六省,在這裏大做生意之外,猶不滿足,有意謀求更大的利益。而且,越南上下一片暗弱,二十餘年的時間裏,法國人隻要出動有限的幾艘軍艦和數百軍隊,就可以橫掃越南全境,也助長了法人的驕橫之氣。


    堵布益是個商人,從鹹豐十年之後,多次往來中國內地做生意,最深達到過漢口。發了很大的一筆財,與政府方麵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後來又多次出入雲南進行貿易,鹹豐十五年的時候,他懷著勘察紅河航道的意圖到雲南的蒙自、蠻耗等地,再從那裏乘船到河內,經過航行,他了解到,紅河可以建立溝通雲南和河內的航道。


    第二年,他返回巴黎,向法國海軍殖民部提出,允許他乘坐派駐交趾***的海軍分艦隊的炮艇前往越南首都順化,目的是要脅迫越南政府同意法國借用其領土,以創設一條連接越南和雲南的航線。法國海軍殖民部答應了他的請求,於是,鹹豐十八年,堵布益帶著四條船和一百五十餘人,經由中國雲南回到河內。


    雙方一開始的合作倒很順暢,但在堵布益回國的期間,給越南人發現,他的隨員有和黃崇英勾結的事實,於是惡感大生,趁堵布益不在,拘禁了他在河內的同夥。堵布益回來之後大怒,率領隨員帶武器上街,向越南官員索回被拘謹的同夥,進而焚燒越南政府的告示,襲擊越南士兵,囚禁越南官員,他還在前往雲南做貿易的途中,威脅地方官員,“如果你嚐試欲攔路,我將用機槍盡殺你等,如你讓我經過,我們將會成為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越南地方官自然不會為他嚇到,於是,堵布益下令射擊越軍的工事,火燒沿江木筏以示威脅,在通過黑旗軍駐守的館司關時,由於黑旗軍在出售糧食的時候要價過高,堵布益又幾乎和黑旗軍翻臉。他狂妄的宣稱,“如果你們試試和我搗亂,我將從老開至河內全區把你們殲滅淨盡。”


    堵布益這樣狂妄的言行引起越南人的不滿,而且他根本無視越南人的抗議,沒有半點收斂的意思,越南人隻好派人去見交趾***總督狄佩雷,要求他派軍艦到河內,幫助驅逐堵布益。同時,堵布益也向狄佩雷求助,以對抗越南政府。


    狄佩雷兩麵討好,暗中傾向堵布益,一麵讓他暫時離開河內,以緩解矛盾,一麵又考慮,準備趁這樣一個機會,派軍隊深入到北圻——而物色來的率領這支部隊的軍官,便是安鄴上尉。安鄴帶著56名法軍士兵、乘坐四艘小艇從西貢出發,奔赴河內。他所接受的正式命令是:調查堵布益對抗河內當局的原因及河內當局對於堵布益的指控,同時了解河內的對外貿易情況。


    但安鄴到達河內之後,擅自為自己此行的任務增加了驅逐海島的內容,這自然遭到河內方麵的反對,他們指出,“安鄴唯一的任務,就是在審判並驅逐堵布益,非以幹預國家之事。”


    於是,安鄴又張貼了一張告示,聲稱除解決堵布益的事情之外,“我的使命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主要在於保護商務,在法蘭西的保護下,把這個國家及其河流(指紅河)向各國開放。”同時他還向河內當局提出商約五款,並威脅說,如果不接受,就要使用武力。


    到鹹豐十九年的七月十九日,安鄴給河內當局致送最後通牒,威脅對方,如果天黑之前不接受他的條款的話,就要攻占河內,俘虜巡撫。


    到八月二十日,安鄴帶領的部隊和堵布益所有的武裝人員的協同作戰下,率領百餘人向河內城進攻。巡撫阮知方和兒子駙馬林組織反擊,後來駙馬林死於炮彈之下,阮知方也被俘虜,越軍一哄而散,法軍占領了河內,後來,阮知方絕食而死。


    皇帝看到這裏,好笑的放下奏折,捏一捏鼻梁,“這份折子,你們都看過了?”


    “是。臣等都看過了。”


    “朕真不知道該說法國人能耐太大,還是越南人都是蠢豬了!一百幾十人的部隊,居然就能夠占領如斯重鎮如河內者?即便越南人都是豬吧,總也能拱倒幾個法國人吧?居然這樣就給人家殺敗了?真可笑!”


    “是。”奕賠笑說道,“越人愚笨,於此事便可見一斑。但臣弟想,越南為我大清屬國,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朝廷總得拿出一個妥善之策,也好讓天下人不敢因此小覷了我大清的日上國力啊!”


    “拿什麽辦法?讓越南人自己想辦法去!一群廢物。”


    曾國藩明知道皇帝是在說氣話,又怕他就此議定,真將越南之事袖手不管,到時候,朝鮮、琉球等國將如何視之?因此,故意不理他的話,自顧自的說道,“皇上,法人得隴望蜀,欲壑難填。河內丟失,則北圻全境危矣。若是法人有心借越南與我大清接壤之土北上……”


    皇帝的眉毛猛的一挑,“他敢?!”他大聲說道,“朕才不相信,一個小小的法國,就敢大膽挑釁我大清?這時候,隻怕他們連自己國內的事情還照應不過來呢!還敢招惹我大清?”


    “是。臣也以為,普法之戰,如火如荼,法人就是天做膽子,也絕不敢在東方與我大清交惡。但臣的意思是說,若是由得法人在越南肆虐,百姓憑遭兵燹之外,更恐有流民為避戰火,湧入我朝,為滇桂等省,平增困擾。不可不防啊?”


    曾國藩這最後一點,著實是給皇帝提了醒:確實,百姓懂得什麽?自己的家鄉打仗,自然就要往平安的地方跑,廣西、雲南兩省雖然稱不上很富庶,終於還是沒有日日夜夜命懸一線的苦惱,這種難民的問題,該如何解決呢?“那,廣西和雲南那邊……”他遲疑了一下問道,“好像沒有流民湧入的奏報吧?”


    “這,據臣等所知,尚無此等文字奏陳,料想法人雖勢大橫強,終不能在數月之內,攻占北圻,百姓也就毋庸攜家帶口,北上奔逃。”


    “嗯,這且不去管他,你們說說,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為法越交惡之事,皇帝和軍機處議了一個時辰,暫時拿出了三個辦法,首先是讓奕回京,即刻召見法國法國公使愷自爾,聲明大清對於越南自古所有的宗主權,要求法國盡快解決和越南交惡事端,撤換領兵的上尉安鄴,歸還河內城,法國士兵即刻退回西貢,否則,一切後果有法國人自己承擔;第二,命雲南巡撫唐炯、提督黃桂蘭出鎮南關部署防務,給法國人施加壓力;第三,全力支持劉永福在越南的抗法作戰,給槍炮、給子彈、給教官,幫助他整訓士卒。


    君臣議定此事之後,皇帝說道,“越南人都是一群蠢豬,這件事過去之後,從直隸抽調綠營士兵,另外,再從鄰近的山東、河南抽調部分軍中骨幹,到越南去,好好幫他們訓練一下步卒。一座城,讓人家百十人就給攻下來了,這不是笑話嗎?”


    “是。臣也以為,越南兵戰力確實堪虞。從這一次的河內攻防戰,就可以見其士氣之孱弱,也實在是到了該整頓一番的時候了。”曾國藩是正牌子管著兵部的大臣,他第一個說道,“但臣以為,越南地處南國,其國多有瘴癘之氣,恐怕北地士兵有水土不服之擾,到時候,訓兵不成,自己反而受其連累,請皇上明察。”


    “是嗎?”皇帝不懷好意的拖長了聲音,“如今可真是了不起了,嗯?當年在關外與俄國人接戰,爬冰臥雪的苦楚也能夠受得住,如今隻是讓他們到越南去練兵,就拿出這麽多理由來了?”


    聽皇帝語氣不善,曾國藩趕忙跪了下來,“臣奉旨管部,公事有所不諧,都是臣的過失,請皇上恕過。”


    “還瘴癘之氣?”他似乎根本沒有聽見曾國藩的自辯之詞似的,喃喃自語的罵道,“身嬌肉貴,都成老太爺了!?幹脆不要管,不要理,連槍也都放下,各自回家去算了!”


    眼見皇帝一張清秀的瓜子臉上的陰雲越來越濃,可見一場大風暴就在眼前,奕搶先一步,跪了下來,“皇上,臣弟有話說。”


    “你想說什麽?”


    “皇上,新行軍製,自鹹豐七年安山湖建功以來,早已為天下臣民所共見。大清二十一行省所練綠營步卒,俱都是經由當年天津光武新軍再傳子弟一手演練而成,戰力之強,不但早已威震華夏,更經由十一年與俄國一戰,遠播域外,中外盡知。故而臣弟以為,不但山東、直隸等江北諸省兵員強盛;滇、桂、川、黔等省亦莫不如是。都是我大清忠勇兒郎,又何必分什麽南北之別?”


    “……而此次曾大人所請,臣弟想,派遣南地之兵,一則可以收兵貴神速之效,二來,也可以收就近用兵,緩解朝廷調撥之亟的難處。臣弟這一點小見識,請皇上明察。”


    皇帝雙手交叉,思索了片刻,“也好,就依你所說吧。由雲南和廣西派兵員到中越邊境去。另外,我大清的兵士派到越南,幫助他們練兵,一切飲食用度,都要越南人拿銀子出來。每人每月關餉,一切都要按照在國內的規矩來。”


    奕心中好笑,中國的皇帝,富有四海,像他這樣貪財的,殊不多見!“喳。臣弟下去之後,即刻會同理藩院辦理。”


    皇帝沒好氣的擺擺手,“都下去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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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的廷寄尚未到達雲南、廣西兩省,越南國內的形勢突然發生了逆轉。這要從三方麵來說。


    先說越南人,越南國主名叫阮福時,號嗣德皇帝,阮國主年輕的時候患有消渴之疾(就是糖尿病),輕易不問國事,都由輔政阮說來主持,時間一長,阮說在越南政府方麵,權勢日大。


    而法國人方麵,安鄴占領河內,原任巡撫絕食而死,事情鬧得非常嚴重,越南政府命商舶司以文書照會法國司令和在嘉定的使臣,要求和平解決雙方的衝突,希望法國命令安鄴退還河內省城,法國方麵的溫和派,殖民官員霍道生甚至親自致函安鄴,對他出兵占領河內的魯莽舉動表示不滿。


    信是這樣寫的,“……你被派遣,乃在驅逐某冒險者,並試與安南(就是越南,文中所用是沿襲現在人習慣的稱呼)官員取得諒解,而你反而與此冒險者相結連,沒有預先的警告,而以開花炮彈射擊未曾攻打你而且是無防衛的人們,你可曾想到,倘人們將來知道這事,將使你和我們蒙受如何的恥辱?無論是從你個人或是從法國將欲達到的目的來說,這是一個不能補償的傷害,……你的訓令沒有讓你這樣做。”


    同胞官員的信件,沒有讓安鄴冷靜下來,相反,為勝利衝昏了頭腦的安鄴對此全然不顧,更派遣屬員想越南政府追問他所提出的通商協議如何答複?


    越南政府迫於壓力,將河內所有官員不問生死,一概解職,另外任命陳廷肅為河寧總督;阮仲合為巡撫;張嘉會為布政使,帶同部分地方官員,趕赴河內,與安鄴談判。


    安鄴並不罷手,他又傳習北圻諸省,設關津、拔江柵,揭商約三條,不久,又出兵攻占了海陽、寧平四省——到這樣的地步,北圻就變得岌岌可危了。


    越南人沒有辦法,隻好備戰,不過阮說知道,以越南兵士的不堪一擊,根本不足語戰,於是,便把主意打到劉永福的身上。


    幾次派人招劉永福出戰,後者總是推三阻四的不肯出兵,阮說無奈,隻好向黃佐炎問計——黃氏自從黑旗軍出兵助剿黃崇英之戰以後,就與劉氏交好,兩個人過從甚密,黃佐炎自問於劉永福的心思,還是能夠摸透幾分的。於是對阮說說,“此事易爾。劉某人一介武夫,所求者不過榮華富貴四字,隻要輔政大人能夠答應,重重的封賞於他,不怕他不肯出兵賣力。”


    於是,越南政府下鈞令,給了劉永福‘權充興化、保勝防禦使’的銜頭——雖然還不是實授,但這個官銜已經是正三品的大員,比之他原來的百戶之位,不知道高了多少。這一次,劉永福答應了。並帶領黑旗軍,南下準備迎敵。


    鹹豐十九年十一月初,劉永福帶黑旗軍數百將士,趕到距離河內城十裏的名為羅城的地方駐紮,黃佐炎及所部越南官軍則在考後二三裏的地方駐紮,雙方議定:黑旗軍做先鋒殺敵,而所有後勤事務則交給越南人負責。黃佐炎還頒布的賞格:斬法兵首級一顆,賞銀一百五十兩;一畫(這是法軍軍官的一種標記,就是少尉),加十兩;兩畫加二十;三畫加三十(法軍最高指揮是安鄴,他就是三畫的上尉)。


    十一月初二日,這一天是周日,安鄴正要進城和越南人派來的代表,新任總督陳廷肅舉行談判,聽副手巴尼匯報,有越軍前來搦戰,安鄴混不放在心上,立刻中止會談,和巴尼帶領二十餘法軍士兵,抬一台山炮出城迎戰。


    出門先放炮,轟轟幾聲炸過,越軍大敗,安鄴得意之下,帶著手下的二十餘人在後猛追,不料掉入黑旗軍的陷阱,在羅城壩上遭遇阻擊,安鄴打光了手槍中的子彈,受傷掉落坑中,隨即給劉永福的先鋒,名叫吳鳳典趕到,一刀砍掉了腦袋。連安鄴的副手,名叫巴尼的中尉也沒有得脫,同樣死在亂軍之中。


    法人得報又驚又怒,但1870年時代,法國在歐洲陷入和普魯士之間的戰爭泥潭不能自拔,國內也在進行著王黨和共和派之爭,各派政見分歧,勾心鬥角,嚴重削弱了法國政府的決策能力和行政能力。也根本沒有精力可以顧及遠東地區出現的這一次小小的紛爭。


    於是,法國人不得不慎重了,派文官辦理善後,展開交涉,因為中國是越南的宗主國身份,政府方麵又是這樣一幅拉開架子要橫加幹涉的態度,因而法國公使愷自爾電請本國內閣之後,就在北京,會同大清總署衙門及越南國留駐中國的總使節,開始商討和平事宜——這已經是鹹豐二十年春天的事情了。


    在這一次的談判中,最終訂下了以下數款:第一、法國承認中國是越南的宗主國;第二、定河內等城為商埠;第三、開放紅河,也就是富良江而上到河內,法國有自由航行之權:第四、越南的外交事務,由中、法兩國共同監督,不得與他國有聯屬關係。


    其他的條款也還罷了,最後一條很顯然是為了排斥中國,奕據理力爭,奈何到了皇帝那裏,卻給他輕飄飄的一語擱置,“越南這樣的地方,民少而窮,朝廷鞭長莫及。而且,外交之事,你以為會有很多人關注這樣的國家嗎?有那份精力,你還不及認真想想,如何搞好我們自己的國事呢!法國人想監督,就讓他們監督好了。”


    奕目瞪口呆,“皇上,越南百姓依附我天朝之心,有如大旱之盼……”


    “你行了吧!”皇帝沒好氣的打斷了他的話,“你還真當越南人是什麽好東西了?一群窩囊廢!白送給大清,朕還嫌他們身單力薄,做不來活計呢!”


    皇帝這樣的態度,就不必多談了。奕心中深以為不妥,但看他一臉倦容,也不好多說,隻得怏怏不樂的碰頭而出。


    法國意圖吞並北圻的打算落到空處,自然不能滿足,他們也知道,越南人不足懼,最討厭的就是那個黑旗軍的統帥劉永福,將他視作眼中釘,必欲去之而後快,隻是三番兩次用兵,劉永福屹然不搖。同時,由於這一次中、法、越三國簽署的合約中的最後一款的內容,在言路上引起極大的反響,清流呼籲,百姓請願,朝廷亦漸漸重視越局,密諭雲南、廣西派兵支援劉永福。同時加快派遣綠營士兵出國境練兵的速度——總要越南人有一支自己的國防力量,才好拒敵於外啊!


    這是後話,暫時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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