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戰雲彌漫(1)


    在一兩天之內,劉永福的黑旗軍、南下抗法援越的唐景崧所布置的岸防前線在法軍的炮火轟擊下盡數敗下陣來的消息通過奏折和電報送抵京城,皇帝龍顏震怒


    這件事的發展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事情的起因還是自阮福升繼任越南國主之後。首.發法軍海軍統帥孤拔就利用這一時機,由海防率艦南下,直攻位在越南中部的京城順化。第二天,布意的陸軍,亦對懷德府的黑旗軍發動攻擊。劉永福所部因為河決被淹,退保丹陽。於是孤拔的艦隊,封鎖越南各海口,並且攻破順安炮台,在第十天上,就迫使越南政府簽訂了二十七條的城下之盟,越南自承為法國的保護國。由法國派駐越南的東京理事官轉任為公使的弗羅芒,貼出告示,說越南全境盡屬法國,驅逐黑旗軍出境。


    這是一個極大的轉變,使得中國政府在外交、軍事兩方麵都處於極端不利的地位。但是法國政府卻還識不破中國的底蘊,所以一方麵在外交上采取安撫的辦法,由法國外交部長沙梅拉庫照會翁曾源,聲明對越南全境土地,無所損害,‘並願保存中國按照舊例,體麵攸關的禮貌。’意思是可以承認中國對越南仍有名義上的宗主權。事實上越南亦仍不願舍棄中國,就在與法國簽訂了順化條約以後,阮福生還曾致書兩廣總督瑞麟,請準許由海道入貢。


    在另一方麵,法國下定決心要掃dàng黑旗軍,在丹鳳地方激戰三晝夜,劉永福雖然勉強守住了陣腳,但傷亡極重。不多幾天,終於支持不住,與越南的統督軍條大臣東閣大學士黃佐炎,退到山西。劉永福部下隻剩三千餘人,軍心渙散,近乎解體,虧得唐景崧極力勸解,而中國所發的餉銀,亦適時由雲南解到,才能穩定下來。


    和、戰到了最後關頭,大局不算決裂,翁曾源在巴黎,奕、文祥在北京,分別展開交涉,但朝廷這邊和戰未定,又作了新的軍務部署,派以洋槍有‘準頭’而頗為自負的提督吳大澂,幫辦廣東軍務,同時打算讓北洋水師定遠號管帶丁日昌率鐵甲艦並雷字級、廣字四艦。雷字五艘再加以福字、bo字等艘艦船南下,支援作戰,聽候張樹生——他是廣東巡撫——調遣。加上正在虎門布防的王德榜一軍,足可與法軍大大地周旋一番了。


    但是,請纓氣壯的張樹生忽生怯意,打了個電報回京,說越南順化海口,久為法軍占據,廣東亦並無軍艦可以運兵。如果由欽州越十萬大山到越南,路僻難行,仍舊打算繞道廣西龍州出鎮南關。


    這時候,岑毓英已經出關,王德榜在湖南永州招募的八營新軍,將到龍州,而法**隊,分分水陸兩路逼近北寧,大戰爆發在即了。


    岑毓英是四月初由昆明啟程,八抬大轎,緩緩行去,走了半個月才到門g自。由此往南,進入越南邊境,路上就苦了,一路披荊斬棘,抵達保勝,跟雲南巡撫走馬換將,唐炯回省,岑毓英接替主持防務。


    行轅設在一座關帝廟內,地方不大,岑毓英每天就在大殿上召見部將,接見越南官員。細細詢問之下,才知道局勢不妙,於是星夜拜折,陳明困難:“山西既失,越事愈加棘手,法人可由興化、宣光分道犯滇,且興化城在江邊,形勢山西尤為難守。宣光無兵駐守,更屬堪虞,必須麵麵兼顧。而由門g自至興化,陸路一千六百餘裏,由開化至宣光,陸路一千二百餘裏,即有蠻耗至保勝,亦有四百餘裏,皆偏僻小道,路極崎嶇,沿途人煙稀少,猛獸甚多。軍士裹帶行糧,披荊斬棘,跋涉維艱。自蠻耗至保勝,雖水路可通,僅有小船二三十隻,可裝兵三四百人,往返一次,必需十餘日。若由保勝水路至興化,往返必需三十餘日,欲速不能,臣焦灼萬分。再三籌劃,隻有水陸並進。爰派記名提督吳永安統帶三營,馳往開化。督同前派分道出關之副將陳安邦等三營,共合六營,由河陽馳赴宣光,擇要駐防。其餘總兵馬柱、雷應山等各營,由門g自陸續進發,臣帶親兵小隊,駕輕舟先行前進,於十二月十一日馳抵保勝更新與唐炯麵商分布,意見相同。現據記名總兵丁槐,參將張永清等稟報,已於興化城外扼紮防堵。主事唐景崧所帶兵勇,自山西退至興化,已於十二月初四日繞道撤回北寧。南將劉永福駐興化,惟大炮全行失落,各項小槍,亦多遺失。興化上遊之清bo、夏和等縣,教民紛紛變亂,文報幾至阻塞。臣等現切囑總兵丁槐等多方預備,嚴密附守。又派知縣李yàn枝等二營往清和、夏bo駐紮安民,並分給湖永福快槍子yào,俾資整頓,令其嚴束所部,恪遵紀律。又行文南官,革除苛政,收拾民心。俟總兵馬柱等各營到時,臣毓英即親往興化一帶,查勘布置。一有頭緒,即由興化旁出宣光,督促提督吳永安等,相機前進,並與廣西撫臣徐延旭聯絡會商,和衷共濟,仰副聖意諄諄告誡之至意。其保勝、興化一路,滇軍與劉團共事,須得兩軍信服之員,駐紮調和,擬將臣毓英胞弟,二品頂戴分省補用道岑毓寶調來,協同照料。”


    這是岑毓英重視劉永福,苦心布置的一著棋,因為劉永福與滇軍並不和睦,這是陣前大忌。而此外的困難還多:“聞此番法人以全力經營,又加越南各處從教匪黨,已有一萬數千人,船多炮利,勢頗猖獗。滇軍既無輪船,又少大炮,挽運更難,必須廣東、福建水師有兵輪攻擊越南海防,以分賊勢;廣西、雲南增兵添餉,通力合作,水戰陸戰,各盡其長,方可迅圖恢複。而廣東、福建各有應守海口,不識兵輪,能否分撥?臣等不敢妄擬,應如何辦理,出自聖裁。”


    由廣東、福建調撥兵艦,自水路進擊,也是徐延旭的希望,無奈事實上辦不到。朝廷接得岑毓英的奏報,對這個要求,根本不提。但‘邊外備軍,必當有所統攝,以一事權”所以明定邊防各軍,包括徐延旭的部隊,統歸岑毓英節製調度。


    當然,岑毓英所最看重的是黑旗軍,而劉永福所最看重的是唐景崧。因此,岑毓英將唐景崧請到保勝,替他製了全副冬裝,補送薪水,每日設宴,奉為首座。這一番刻意籠絡,使得唐景崧感激涕零,自告奮勇,為岑毓英去向劉永福規勸,與滇軍和衷共濟。


    劉永福受盡官軍的氣,提起來就會咬牙切齒,所以唐景崧不得不用手段,mo透血性男兒的性情,苦勸以外,責以大義,甚至言語相激。近乎灰心的劉永福腸子終於又熱了起來,表示暫時一切都隱忍,等好好打一兩場勝仗,大家再算帳。


    經過這一番疏通,岑毓英開了年才乘舟東下,駐紮距興化三十裏的嘉榆關,劉永福由唐景崧陪著來見。岑毓英陰鷙沉毅,城府極深,知人處事,另有一套不易測度的手腕,他看劉永福是個草莽英雄,想用‘七擒孟獲’的辦法來收服他。


    因此,等劉永福一到,先臨之以威,材官親兵擺隊,刀槍如林。但劉永福倒也不大在乎,雖微有怯意,並非見了武器害怕,隻不過象新郎官拜堂,覺得過於受人注目而已。


    當然,岑毓英擺這個場麵,是為了襯托他對劉永福的降尊紆貴,降階相迎,親熱異常,口口聲聲喊著劉永福的號:“淵亭、淵亭”


    劉永福是預先聽唐景崧教導過的,稱他“大帥”,也行了大禮,岑毓英遜席相謝,長揖相答。


    “我本來可以早一天到的。大前天下船,忽然天昏地暗,疾風暴雨,看樣子船都會沉,隻好上岸。”岑毓英神色自若地說:“到了前天下船,又是這個樣子,看來是有靈異,我就叫人取了一張黃紙來,親筆朱書四個大字諸神免參。向空焚化以後,淵亭,你知道怎麽樣?”


    劉永福老實答道:“我不知道。”


    “說也奇怪,就此雲開日見,風平làng靜,才開的船,不過耽誤了一天工夫。淵亭,”岑毓英似乎很認真地說:“你下次出門,如果遇著這種情形,不妨照這樣子做,自然化險為夷。”


    這意思是說,劉永福將來也會象他那樣,封疆開府,當到一品大員,冥冥中有諸神嗬護。劉永福自然懂他的恭維,卻不覺得高興,反而深深歎口氣。


    “淵亭,你何以長歎?”


    “大帥”劉永福答道:“我決沒有大帥的福分,生來是苦命。”


    “我也是,從小父母雙亡,是姑母撫養長大……。”接下來,岑毓英便又談他的身世,卻離不了鬼話。如何七歲得病而亡,如何身到森羅寶殿,如何不肯喝‘孟婆湯”如何一提岑毓英的名字,閻王大驚失色,嗬斥小鬼亂提貴人,又如何令判官送他回陽?


    劉永福靜靜地聽著,兩個人的臉,除了膚色極黑相同以外,表情大異其趣,一個十分起勁,一個相當落寞。岑毓英看看不大對路,收拾閑話,談到正題。


    “淵亭,你現在有多少人?”


    “三千二百多。”


    “編不了多少營。”岑毓英看著唐景崧問:“你看呢?”


    劉永福在上諭上稱為‘劉團”認作團練,而邊臣的奏折上稱他為‘南將“現在要正式改編為官軍,這是唐景崧早就跟劉永福談過的。


    於是唐景崧陪著劉永福星夜拔營南下,馳援北寧。第二天到了山西北麵三十裏的屯鶴地方。此處瀘江、洮江、沱江,也就是俗稱綠水河、紅水河、黑水河的三水交會之處,所以又名三江口,向來是商賈輻輳的交通要衝,如今因為法軍已占山西,市麵極其蕭條,無法補充給養。劉永福便即下令,即刻渡過沱江,向東而去,近在咫尺的法軍竟未發覺。


    到了北寧,劉永福不肯進城,十二營都駐紮在離北寧七裏的安豐縣,由唐景崧帶著十幾名親兵,去見黃桂蘭和趙沃聯絡。


    黃桂蘭和趙沃在軍前都稱統領,兩軍分治,一右一左。輪官位,黃桂蘭是提督,比趙沃這個道員大得多,但文官的品級比較值錢,而趙沃是徐延旭的親信,所以北寧防務,是外行的趙沃作主。而趙沃又信任一名副將黨敏宣,此人是綠營中有名的一塊‘油抹布”既髒且滑,唐景崧對他早具戒心,見趙沃時有他在座,淡淡地不甚理他。


    “我身子不好,又多病痛,萬裏投荒,真不知所為何來?”趙沃一麵咳嗽,一麵吞吞吐吐地說。


    見他那副形容憔悴的樣子,再聽他這番有氣無力的言語,唐景崧的心,先就涼了一半,然而不能不勉勵他幾句:“大敵當前,還要仰仗慶翁的威望……。”


    “什麽威飄天文學網斷了唐景崧的話,“營官士兵,驕蹇不法,桂軍的餉又比滇軍來得少,實在很難帶。老兄,我真想讓賢了”


    聽口氣還當唐景崧有意來取而代之。這就話不投機了,而且看樣子也談不出什麽名堂,唐景崧敷衍了一會,隨即起身告辭。


    黃桂蘭卻不如想象中那麽不堪。他是李鴻章的小同鄉,一口濃重的合肥土話,聽來非常刺耳,不過此人倒知書識字,出口成章,所以話還不難懂。加以長身修髯,儀表不壞,唐景崧對他的觀感,比對趙沃好得多。


    他的號叫卉亭,所以唐景崧稱他‘卉帥”略作寒暄,請教戰守之計。


    “薇翁明達,想必已有新聞,趙慶池左右有小人,多方掣肘,教人很難展布。”黃桂蘭首先指責黨敏宣,接下來談他的做法:“我帶右軍,隻能量力而為。布置大致還算周密,北寧城堅可守,等王方伯楚軍出關,再議進取。”王方伯是指王德榜,他以前的官職是福建藩司,所以稱他方伯。


    “卉帥,法**隊愈逼愈近,楚軍怕一時到不了。”唐景崧答道:“恕我率直,我看北寧戰守兩不可恃。備多力分,紮營太散,呼應不靈,不能戰。”


    “我原主堅守。”


    “守亦甚難。北寧城雖堅,如今法國的大炮不同了,一炮轟進城,請問守軍何處藏身?”


    黃桂蘭聽見這話,不由一愣,掀髯問道:“那倒要請教,計將安出?”


    “最好在離城數裏地以外的要隘處所,開掘地營,以守野為守城。”


    “什麽叫地營?”


    ‘地營’是滇軍的規製,掘地為坑,深約六尺,大小視地勢而定,坑內四周安上木柱,高出地麵一尺許,柱間空隙,作為槍眼。柱子上麵再鋪木料,上覆泥土。這樣不但低不受炮,而且遠處了望,不易發見,可以瞞過敵人。


    “想得倒不錯。”黃桂蘭問道:“出路呢?”


    “出路在坑後麵,開一條斜坡路入坑。坑口加木柵,放下木柵,隻要一個人守在那裏,坑內就沒有人出得去,可免潰散之弊。‘唐景崧很起勁地說:‘如果人多,可以多開數營,地下開槽,各營相通,彈yào糧秣,亦不妨貯存在地營裏麵。地營之外,又可以開明槽,高與人齊,寬約五尺,長隻一丈,每一丈就應該有轉折。為什麽呢?太寬則炮彈容易打中,不過就打中了,也隻是這一丈之地受損害,這就是一丈一轉的好處。”


    “既有暗槽,又何用明槽?”


    “明槽是為了便於偵察敵情。全在暗坑,敵情不明,亦不是好辦法。‘唐景崧又說:‘地營之外,最好用槎丫樹枝,用藤裹纏,密排三層,這就是古時候的所謂鹿角。倘或在地營四周,埋上地雷,更是有備無患,不過總要遠在本營二十丈以外,才不致於炸到自己。”


    書生談兵,居然頭頭是道,但黃桂蘭卻聽不進去,認為這樣的做法太離奇,也太費事,所以大搖其頭。“我決心負城而守。”他固執而顯得極有信心地,“我有四營人,法軍沒奈何我。”


    又是個話不投機的。唐景崧這時打定一個主意,自己先踏勘四處,決定了戰守方略,直接向徐延旭建議,請他下令趙黃兩統領照辦。


    兩天以後,唐景崧由北寧出發,向東北到鎮南關外的諒山,去見廣西巡撫徐延旭。


    徐延旭是山東人,字曉山,鹹豐二年的進士,分發廣西當知縣,以此起家。他跟鹿傳霖是兒女親家,而鹿傳霖是張之洞的姐夫,就跟唐炯是張之洞的大舅子一樣,以此淵源,得為清流所保薦。徐延旭雖有能員之名,亦是早年的事,如今既老且病,卻為清流看成伏bo將軍馬援,期望他在鎮南關上再樹銅表,真正有苦難言。


    “北寧保不住了”徐延旭黯然長歎,“唉趙慶池、黃卉亭誤我太深”


    一句話沒有完,闖進一個人來,看模樣不過一名小武官,卻旁若無人地大聲說道:“怎麽樣,我說陳得貴不行吧?扶良失守了”


    唐景崧久聞徐延旭有個心腹聽差,由軍功保案中弄到一名把總,平時常奉主人之命,到各營傳話,大家都叫他‘老韓”此人猖狂無禮,喜歡任意批評將領,而徐延旭資以為耳目,頗加信任。現在看他的樣子,想來就是老韓了。


    果然,徐延旭倉皇問道:“老韓,你慢慢兒說,是怎麽回事?”@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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