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朝堂ji辯(2)


    皇帝盡量按捺下心中的不愉快,為他解釋,“兵士的這種軍中袍澤情誼,較諸常人的血親之情,朕以為還更勝一籌。即便有彼此口角,進而飽以老拳,但也不會有礙大局的。”


    看他的神情有些不耐煩,曾國藩不再多說。


    “再有第二。你說有人強占名額,這倒是事實。但也是雙刃劍,能夠入選學院的,難道就一定是在日後有了一條康莊大道了?若是在學業中有未能達標,不但無賞,還要有罰至於懲罰是什麽,以何為準則,等到日後你我君臣共議之後再定――總之一句話,入選學院的,未必是福,沒能入選的,也未必是害。此事在海軍學院中難道不也是有先例的嗎?”


    皇帝這話指的是越南海戰之後,大清各省百姓知道海戰詳情,一時間報國熱情高漲,威海和黃埔兩處海軍學院的mn前到處都是排隊報名的年輕人;但與此同時,也有一些不諧之聲,認為一己之力在海上根本無用武之地――若是遇到像廣利號管帶趙長耕那樣的無能將官,自己報國不成,反而憑空搭上一條xng命,多劃不來?


    這樣的話固然是自si自利,但也可以看得出來,百姓對於這一次海戰中北洋海軍的戰力,還是頗有微詞的。


    “最後,你說的第三,也就是擔心士兵於此不滿,認為朕是在厚此薄彼。這更是杞人憂天。陸軍學院之製,現在尚無定論,一切都要等到日後,現在說這些,不嫌太早了一些嗎?”


    “皇上說的是,老臣也以為,茲事體大,能否從容一點,著六部九卿官員們認真思量,各上條陳,集思廣益,豈不是皇上所言,於國事當謹凜小心的聖意?”


    皇帝瞄了曾國藩一眼,心中有些不快。曾國藩是自己多年來最信重的大臣之一,但自從許乃釗去職之後,在國事上總像是在故意和自己頂著來似的,每一次禦前奏對,總要讓他費勁chn舌,才能說服,因此,越發有了一份討厭,“這不正是在集思廣益嗎?朕和你們軍機處商談此事,也是為日後心中有數,如此大事,朕又豈有不征詢六部的道理?”


    曾國藩做了一輩子官,什麽話聽不出來?聞言立刻起身跪倒,“是皇上教訓的是,老臣昏悖,求皇上恕過。”


    看他如此緊張,皇帝倒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朕也沒有說你什麽嘛坐下說話,坐下說話。”擺手讓他重新落座,他又說道,“這件事,以肅順的才學,是斷然想不出來的,不過既然折子是他上的,想來也早有了萬全之策,軍機處廷寄天津,著肅順進京。朕要親自見見他,問一問他。”


    肅順接旨之後,把任上的差事安頓一二,起身回到北京。他是上一年的九月出京上任的,再回到北京,已經是轉年的chun暖huā開――皇帝在他上任之前,曾經和他說過,津京密邇,會時不時的招他進京來,君臣說話,但真等他履新天津,能夠回京的時間很少――比之當年人在山西,反倒更少了見到皇帝的機會了。


    這是因為直隸總督的差事比澤州知府可要忙上太多太多了。原來在京中陪在皇帝身邊還不覺得,等上了任,才發現這其中的苦楚,有時候想想,也真覺得胡林翼很了不起,這樣的一份差事,他居然一做數年,可是怎麽熬過來的?


    進到城中,遞上綠頭牌,皇帝聽說他到了,心中難得的泛起故人相見的快感,立刻傳見,“奴才肅順,恭請皇上聖安。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讓朕看看你。”看肅順站在自己麵前,比起剛剛出京的時候,黑了很多,也jing神了很多。皇帝笑了一下,“肅順,你在天津任上,很辛苦吧?”


    “奴才是皇上身邊人,不敢欺瞞主子,誠然是很辛苦。”他說,“奴才每天一早起來,就得處置公事。一直忙的連用午飯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想想,各省督撫大都如此,奴才當年在京中的時候,隻以為這些人都是白拿著朝廷的俸祿,今兒個自己挑起這份擔子才知道,往日真是冤枉他們了。”


    “你是一省總督,有這麽忙嗎?”


    “有。”肅順笑著說道,“旁的不提,隻是每日要召見省內的官員,就要huā去大半的時間。皇上您想,直隸省內,知府、知縣、司道一級的官員何止千百。每一個人到來之前,奴才都要事先知道他們的命、字、號、家鄉、籍貫、資曆、履曆、有一些人還得知道他們的xng情喜好,才好在彼此商談的時候有的放矢……”


    “你了解這些做什麽?”皇帝好奇的問,“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奴才是主子親自選派出去的人,平日讀書不多,言語粗鄙,總算有萬歲爺聖心仁厚,不與奴才一般見識――到了外省,若是言語無趣,旁的人不會說奴才如何,隻會以為皇上無識人之明。奴才一身是輕,要了傷了主子的這份聖明之德,就是奴才的大罪了”


    皇帝真覺得有些感動了,“朕這麽多奴才、臣下,也隻有你肅順,能、也肯和朕說幾句心裏話呢”


    “奴才不敢。奴才才疏學淺,若論做事,奴才能力有限,怕是做不來很多;但這份向主之心,是奴才唯一值得自傲的。”


    他望向肅順的眼神中一片讚許,“你坐下說話。”他說,“近來朝堂上的事情,你也聽說了?”


    “是,奴才略有所聞。”


    “你對曾國藩的話是怎麽想的?”


    “奴才不敢說老中堂的話無理。但來之前,奴才和府中的清客黃錫、王湘綺等人談及,他們都說,曾大人什麽都好,就是這份憂讒畏譏之心,越是老了,反倒越是厲害了”


    這是探驪得珠的一句話在皇帝聽來,也有撥雲見日之感,同時也有了處置的要訣。不過這是不必和肅順說的,轉而問道,“那,這一次陸軍學院之製,你是怎麽想到的?”


    陸軍學院建議的出爐,是肅順mn下六子共同議定的結果,新任天津知府李慈銘和天津道高心燮發起此事的緣由,是在二人分別巡視過楊村綠營光武新軍營房之後,這裏的士卒多來自京津兩地,對於日後學成之後要被分發到各省去多有怨言,都希望能夠長久的留在光武營中,最好無災無難的度過這一生的日子,才是最好。


    這種情況的來源,是因為光武新軍所co練有成的兵卒到其餘省份,就近招納新兵,進行幾乎與此地完全相同的訓練,倒似乎是楊村軍營,在大清二十一個行省中全數開辦了分院一樣。李慈銘和高心燮商議之後認為,長此以往的下去,有一個很大的弊端,就是各省之內,綠營將佐與軍中袍澤情誼深厚,很容易有擁兵自重的情況出現。若是不趕緊加以整頓的話,待氣勢漸成,再想挽回,就是千難萬難了。


    肅順隻說了一半,皇帝就全明白了。心中讚歎:李慈銘和高心燮見事深刻真實曆史上的湘軍、淮軍代八旗、綠營而起,就是因為這種鄉土情結作祟,最後也導致了中央的政令不暢,地方大員擁兵自重,引發了一連串近乎雪崩一般的惡果。


    或者在自己的時代,還不會有這樣嚴重的後果,但對於後世之君,卻是一個極大的威脅。怎麽自己就沒有想到呢?真是失策。他心中思考著,肅順後麵的話幾乎都沒有聽見。“嗯,嗯。”胡lun點頭,隨口答應著。


    “皇上,皇上?”


    “啊”皇帝點點頭,眼睛逐漸發亮,“這個學院的辦法很好。但終究隻是治標之法,朕想,既然有了弊端,就要把他撲滅的萌芽你們是怎麽想的?”


    “奴才想,可以行以異地當兵的辦法,不過這種做法難度太大,奴才擔心,朝中有人會阻攔。”


    “兵製之事,朝中的那些讀書人根本不懂,也輪不到他們過問太多。就按照你說的辦從天津一地和直隸一省開始辦起。讓光武新軍和山東綠營調換防區。朕即刻降旨。”


    肅順趕忙跪下,口中疾呼,“皇上,請您等一等”


    “又怎麽了?”


    “皇上,士兵在本省本鄉從軍吃糧,本是千古而下的舊製。皇上一朝廢黜,奴才恐臣民有不愉之聲;另外,士兵從軍,同為一生所務,要是讓他們背井離鄉,奴才也擔心士氣不穩啊。”


    皇帝一隻手已經把朱筆提起來,卻給肅順的一番話說得停頓在了空中。這件事是自己有些想當然了:清朝的兵製和後世的不同,百姓當兵是如同行商販賣一般的職業,一旦從軍,隻有為年老、傷殘而退伍,而絕無國家遣散的。這就和後世的誌願兵一樣了――也就是說,要想改變這種政策,就隻有從兵製的根本上下功夫。


    但隨之而來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募兵――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當兵還是很不為人所瞧得起的,所以士兵、特別是綠營兵的來源多為貧苦農民,為求一日溫飽,全家果腹而不得已從軍。若是朝廷行以募兵製,而且是四年一批,五年一批,隻怕很難能夠招的到人來保家衛國呢


    這種種問題浮上腦海,竟讓他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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