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豐把槍口垂下,看看正在燃燒的市集,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這就是正式上戰場了嗎?似乎不及自己心裏想得那麽高興呢?


    “大人,有人出來了!”一聲士兵的驚呼響起,“哎呦,是個孩子!”


    眾人凝神看過去,同時皺緊眉頭: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渾身是火!身上的衣服已經給燒光了,精赤著小小的身子,喉嚨中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從起火的家中逃到街上,到處亂跑,但不及數息之間,猛烈的火焰便徹底吞噬了他。


    清軍士兵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一幕,呆了片刻,才有人怯生生的問了一句,“大人,怎麽辦啊?”


    “救火!”趙永豐硬邦邦的拋下一句話,先一步衝了上去。


    放火容易,救火則要難得多,海風陣陣,吹得火焰到處飄散,人根本靠不到近前去,趙永豐幾次想要水來滅火,但酒田城是她們第一次‘光臨’,對於這裏的情況一無所知,連水源在那裏都找不到,更不必提救火了。


    不過趙永豐也不是笨蛋,很快給他想到了辦法,“把這幾棟房舍都推倒了,快!”


    數百名軍士一起動手,推倒了街道兩側的幾處民居,才勉強阻截了火勢的進一步蔓延,幾近一個時辰之後,處於無物可燒的明火全部熄滅,燃燒得不充分的木料免得通體焦黑,發出‘劈啦、劈啦’的聲音,沉沉的黑煙升騰而起,整座酒田城都像是被霧氣籠罩住了似的。


    而在救火的過程中,清軍也有所發現:小小的酒田城近千名百姓都擁擠在府治知事大廳中――這是城內極少數的全石材建築之一。建築高二層,裏麵會客室、會議廳一應俱全,等到清軍士兵到大門前時,裏麵早給人用立柱頂死了。


    這一下更顯得其中有弊。眾兵士懶得費勁,拿過幾顆火榴彈,綁在一起,拉燃引信,向外就跑!轟然一聲巨響之後,大門被炸開了數尺見方的不規則的大洞。從裏向外冒出硝煙,戰士們嗷嗷大叫著衝進門去,樓上樓下一通翻查,終於在一間屋子中,找到了臉色慘白,抱攏在一起的城中百姓。


    屋中的靠街麵的窗戶都被用木板頂死,隻有極細微的光線從縫隙中射進來。室內一片煙熏火燎的味道,想來是著火之後的煙霧飄散進來所致;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死命的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咳嗽聲給別人聽見,小臉憋得通紅,看上去無比的可憐。


    領隊的是個隊正,姓劉,看清眼前這一切,回頭吩咐。“去,告訴大人,找到日本人藏身的地方了。”


    自己則走到人叢前麵。從蜷縮成一團的百姓中隨手挑中一個,用力一拉他的衣領子,“你,起來!爺們有話問你。”


    這個人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眼淚鼻涕瞬間流了滿臉,嘴裏用日語大喊大叫,說著什麽;怎麽也不肯老老實實起身,他身邊有一個女子。看樣子是他的家人,抱住男人的腿,哇啦哇啦的說著話,清軍士兵根本聽不懂,也無謂和他們多做解釋。掄起步槍,用槍托重重的砸在這個男人的頭上。後者哼都沒有哼一聲,身體萎頓了下去,給清軍士兵拖死狗一般,拉著就走。


    那個女人更害怕了,哇哇大哭著,跟在後麵,抱住劉隊正的大腿,放聲嚎哭不止。不但是她,原本畏縮在一起的日本人中,又有幾個貌似不怕死的,也貓著腰跟了上來,那樣子,倒像是要把同伴搶回去似的。


    劉隊正用眼角餘光瞥見這些人的小動作,冷笑一聲,把步槍的槍口向上,突突突的發射了幾顆子彈,嚇得眾人忙又縮了回去,他用帶著青煙的槍口在眾人臉上逐一點過,“再敢動,老子就全斃了你們!”


    百姓連忙低下了頭,看那樣子,是不寒而栗了。劉隊正不再多說,轉頭出了知事大廳,街上又有嬉笑聲傳來,是幾個討厭的清軍士兵正在拿那個被選中的倒黴蛋取樂,你抓一下他身上的衣服,我揪一把他頭上蓬生的亂發,動作狎侮到了極致,後者臉色慘白,又不敢反抗,雙臂抱成一團,無力的躲閃著。


    “吵什麽?”劉隊正喝止了士兵的胡鬧,對那個驚魂未定的日本人說道,“你能聽得懂漢語嗎?”


    “…………”男子胡亂的搖搖頭。


    “快去個人看看,怎麽通譯還沒有來?都是他娘的懶骨頭!”


    片刻之後,終於有人帶著通譯來了,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個日本人叫太郎,沒有姓,家中有兄弟四個,比他小的幾個弟弟都為天皇陛下的緊急征兵令征調入伍,分發到戰鬥部隊去了。他的年紀超過限製,躲過了這一劫。


    劉隊正想了想,對通譯說道,“你問問他,酒田城中一共有多少日軍?從哪裏來的?”


    “一共有200多人,”太郎答說,不過是從哪裏調過來的,就不是他所能回答的了。


    劉隊正不再多問,擺手示意把他帶了下去。“隊長,這些人該怎麽處置啊?”


    “啊?”劉隊正回頭看去,知事大廳中藏匿的百姓已經給清軍像哄鴨子般的驅趕了出來,望著已經燒毀的家園,百姓欲哭無淚,對這些遠道而來的侵略者更是敢怒不敢言,圍攏在一起,低聲抽泣。


    他也覺得很為難,這近千名的百姓該如何安置啊?便在此事,趙永豐和二營管帶湯誌強得到消息,快步跟了上來,“大人?湯大人?”


    “怎麽樣?”


    劉隊正把情況說了一遍,趙永豐大手一伸,“取地圖來。”


    地圖取到手中,展開來看,一目了然:酒田、鶴岡和溫海三地,都是屬於鎮台是設在仙台的日本陸軍第二管區的範圍之內。這樣看來的話,所遭遇到的敵人,也一定是來自這支部隊了。


    趙永豐知道,日本陸軍六處管區各有一個師團。是日本陸軍正式編製,作戰非常勇猛,這一次在酒田城中所遭遇的情況,也可見一斑,聽那個叫太郎的人說,有二百人左右。想來是一個陸軍中隊的編製(中隊是日本陸軍最小單位,中隊長大尉銜,共計130――150人不等)。


    但聽劉隊正說,這一次的戰鬥根本沒有發現那麽多的敵人,這就有兩個可能,或者是日本人見敵軍勢頭正盛,不敢接觸。轉身逃跑了;或者是隱藏在城中角落,伺機打擊。


    “老湯,你怎麽說?”


    “先報告列位大人吧。等幾位軍門決定之後再說。”


    朱洪章和胡小毛聽完趙永豐的匯報,也覺得很為難:大清海軍諸艦在對日作戰之後,幾乎全部帶傷,因此海軍的運力受到極大的限製,一次隻能搭載不超過兩萬名士兵過海,這些人中還有一些是後勤、補給、保障軍中。正式能夠提槍作戰的,占不到其中的七成,而且還要分作三處地方登岸。手中可用之兵更是有限。


    而對於占領區內日本百姓的處置,朝廷那邊始終還沒有拿出一個妥善的辦法來,一切都要朱洪章自決,這更讓他覺得頭疼無比――他自從仕以來,就是在兵部任職,這種民政事務,從未經手過,根本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眼下雖然還不必急於一時,但等到日後,問題出了,板子一定會落在自己屁股上!


    自索無解之下,他看向胡小毛。後者正向他露出一抹苦笑,顯見是於此根本提供不出什麽有效的建議。“命令士兵們,都打起精神來。我們現在是在敵國,百姓雖然手無寸鐵,但也不要讓他們靠近,派人把他們集中起來,統一居住吧。”


    “是。”


    “胡兄,你以為呢?”


    朱洪章把問題拋出來,胡小毛不好不說話,“告訴下麵的人,也不必大驚小怪,沒的讓日本人看我們的笑話。還有,別太苛待百姓。”


    趙永豐一一答應著,轉而又說道,“大人,卑職已經讓人把酒田城的知事大廳全部騰空,不如請幾位大人就到那裏去辦公、休息吧?”


    “等明天吧,等明天海軍艦船離了岸,我們再過去。”


    “是!”趙永豐不再停留,舉起右臂橫在胸前,敬了個軍禮,轉身出外而去。


    看著趙永豐的背影,朱洪章一笑,“老胡,你這部下辦事倒是很有條理啊?”


    “他還聽話。”胡小毛不置可否的一笑,“是了,大人,這一次的運兵,到幾時才能結束?”


    “八月初一之前能夠集結完畢就已經是邀天之幸了。”談及此事,朱洪章無奈歎息,“跨海征伐,道路險阻,難啊!”


    “我們總算還好的,隻是不知道方忠兄和成少兄那裏的情況怎麽樣了?”


    “希望不會有很大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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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酒田城一百九十公裏外的鶴岡城,是張運蘭和成祥二人統領的綠營部隊登岸地點,和朱洪章的好運氣不同的是,這一支從晉、魯兩省士兵組成的清軍部隊遭遇到了日軍猛烈的抵抗。


    這一支阻擊部隊是日本陸軍第二管區仙台鎮台的近兩個步兵聯隊,按照日本陸軍的規製,每一個聯隊有1721人,設一大佐、一中佐(日本的‘佐’相當於我們熟悉的‘校’)統領,兩個聯隊的總人數超過3,000大關,擁有克虜伯山炮、野炮共計120門,士兵隨身的輕武器也全部換裝了七連發的快槍。


    鶴岡府是日本東海岸山形縣除府治山形之外的第一大府城,日軍雖然摸不清清軍會從何處登陸,但軍部緊急商議之下,認為東海岸將是不二選擇,是則從富士、新瀉、山形到秋田一線的東部諸縣,都在重點防禦圈之內,至於更北的青森縣,因為距離東京太遠,為日方放到了第二防禦波次考慮。


    而清朝人的行軍路線,正和日軍所謀略相吻合,第一場大戰在山形縣的鶴岡府海岸灘塗前激烈的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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