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最長的一晝夜(19)


    池部絹心知不好,把身體盡量考在房舍門前的門廊柱子上,躲避著迎麵飛來的子彈,木屑到處亂飛,紮得人身上生疼,“火榴彈!”


    聽對麵清軍的指揮官一聲怒吼,數十顆火榴彈在街麵上炸開花,瞬間帶走自己弟兄的生命,池部絹憤怒欲狂,也顧不得再多去想指揮部可能發生的惡劣狀況,身體順勢趴到,“還擊!還擊!”


    日軍死戰不退,清軍的後續部隊也就不能前突到敵人的指揮係統前救助成祥,這種膠著狀態讓張運蘭急躁得發瘋,“得想個辦法,得想個辦法!你們誰有主意?”


    “軍門,不如從左路突擊過去?”


    “這不行。”還不等張運蘭表示意見,杜鑫遠就立刻否決了,“左翼那邊的戰鬥正在進行,不說容易誤傷,就是時間上我們也耽誤不起。”


    “聽見了嗎?所以你才是親兵,老杜都做到一營管帶了。”張運蘭冷笑一聲,又問道,“那你說怎麽辦?”


    “我想,我們不如上房吧?從房頂上過去!”杜鑫遠抬頭看看街邊矗立完好的民居,又有點心中沒底的說道,“就盼著日本人的房子夠結實。”


    “不結實也沒什麽,我們現在和日本人隔著不到五十米的距離,也就是不到十戶民房,隻要能夠突破這個距離,就能夠殺到敵軍陣地前,到時候這邊和房頂上的人一起開槍,敵軍就一定敗退下去!”張運蘭快速做出決斷,“我帶人上去。”


    杜鑫遠大手一伸,攔住了他,“不行!”他說,“軍門,您身子沉重,我怕民居真是撐不住您的重量,還是選幾個身體輕盈的上去,多帶火榴彈。到了敵軍陣地前,就一股腦的狠炸!”


    清軍依計而行,先選出了70名士兵,每人準備了五六顆不等的火榴彈帶在身上,從道路兩側的民居攀爬而上,順著屋頂的斜型房脊的另外一麵向前攻擊,在地上的清軍則做佯攻態勢,為他們牽製日軍的注意力。


    領先登上房頂的是九營的趙隊正,也就是在白天的戰鬥中接替死去的堂兄職位的人,爬上屋頂看看,腳下、身後是正在激烈進行戰鬥的戰場,左右卻是一片寂靜,日本人似乎沒有想到清軍會走這樣一條奇怪的路徑,給他們的行動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不過這種戰法也不是那麽容易得以實現的,鶴岡府的民居房頂呈斜坡型,而且因為地處海邊,空氣潮濕,屋頂上有些地方都結了青苔,人踏足其上,稍微一個不小心,就有失足墜落的危險,雖然不會死,也不至於會驚動到另外一邊的敵人,但摔個骨斷筋折,卻是分分鍾的事情。


    另外一個難處是,兩座房舍之間的距離比想象中的要寬!在地上的時候還不會覺得什麽,真等爬上了房,才知道沒有那麽容易越過,趙隊正估計了一下,以自己一身的裝備和槍支彈藥,很難就這樣縱跳過去。


    趙隊正向街對麵看看,由另外一個隊正統帶的戰友消失在屋脊的另外一側,他回頭吩咐,“把**都解下來,先拋過去。都小心一點。”


    取過火榴彈和槍支,直接扔到對麵的房上,趙隊正後退、助跑、加速,淩空一躍,雙手緊緊地攀住對麵的房簷,身體用力,爬了上去,回頭招呼,“學著我的樣子,都跳過來。”


    如是者數次之後,趙隊正帶領士兵已經到了日軍陣地的正上方,三十餘人在一處房屋的頂上不能全部站開,又分開一批,跳到前麵的一處房頂上去,然後才小心翼翼的爬上屋脊,跨坐其上,從腰間抽出一枚火榴彈,拉燃引信,隨手向下一扔,“轟!”


    一聲巨響之後,大團的煙霧蒸騰而起,趙隊正開心的一笑:從開戰以來,就以這場戰鬥打得最叫一個誠心愉快!自己要做的,就是拉開火榴彈的引信,然後隨手拋出去!


    日軍最開始的時候還沒有注意到炸彈來自頭頂,隻以為是對麵敵軍拋射過來的,但立刻就發現不對:對麵的敵人離己方還遠,而且也不會有這樣的準頭和這樣密集的程度,“在屋頂,他們在屋頂!”


    轟隆隆的爆炸聲中,日軍士兵快速離開陣地,到沿街對麵的區域,意圖和房頂上的清軍形成角度,舉槍還擊,但還不等他們的步槍舉起來,又一陣火榴彈雨點一般的從頭而落,“這邊也有,這邊也有!”


    來自兩麵的轟炸讓日軍士兵像沒頭蒼蠅一樣的無所適從,張運蘭在陣地不遠處看得清楚,舉手一槍,先放倒了一個日軍士兵,隨即第一個挺起胸膛,“弟兄們,和我衝啊!”


    三公裏外的戰場上,敵我雙方誰也不敢妄動,成祥自然不必提,日軍的槍手射擊精準度極高,已經連著放倒了六名突擊隊士兵,每一個都是胸口中彈,眼見是不活了。自己帶來的人越來越少,偏偏還不敢報複到四條隆歌身上,成祥隻覺得胸膛都要被氣炸了!


    在日軍方麵,也有著同樣的難題,敵軍都趴在地上,唯一一個坐著的就是四條隆歌,嘴巴被堵上,四肢也都被捆縛起來,讓此刻軍中最高指揮官的四條龜太郎憂心如焚,卻不敢盲動――真要是把中國人逼急了,自己的父親一定會成為陪綁的!


    在日常訓練乃至作戰的時候,他都可以刻意隱藏這種和旅團長的私人關係,但現在,卻絕對不能拿父親的生命冒險。因此,即便有參謀幾次提請自己派部隊突擊一下,即便是犧牲了旅團長閣下,也斷然不能讓所有的戰士為旅團長一個人冒險――即便是旅團長閣下,也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四條龜太郎用力搖頭,“這絕對不行!旅團長閣下……是我的父親。”


    “誒?”這樣的一句話立刻驚駭了所有人,“您是說?”


    “是的,旅團長閣下是我的父親,我絕對不能下達這樣一個把自己的父親置於最危險境地的命令,絕對不能!”


    “少佐閣下,現在不是您顧慮和旅團長父子之情的時候。那麽多的戰士,難道就沒有自己的父母嗎?難道您就寧願看著他們給中國人殺死在戰場上嗎?”


    “混賬!”四條龜太郎勃然大怒,回身怒斥,“不要這麽張狂!中國人的兵力遠少於我軍,又怎麽能就這麽快的消滅人數比他們多得多的日本戰士?”


    “少佐閣下,您還不明白嗎?失卻了指揮係統,即便人數再多又有什麽用?這些英勇的士兵,都會像屠宰場的豬一樣,被中國人殺光的。”


    四條龜太郎眨眨眼,這一次他也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那……”


    “閣下,現在隻有犧牲掉旅團長閣下了。剛才被敵軍的子彈擊傷之後,旅團長閣下的話您不是也聽見了嗎?他要我們不必顧忌他的安危,全力對付入侵的敵軍,之後再消滅陣地前和我軍對抗的中**隊,這才是應該做的啊。”


    四條龜太郎的淚水流了滿臉,難過的擺擺手,卻一言不發。有了這樣的動作,作戰參謀臨時發布命令,“命令第一和第二中隊,即刻向隱蔽在樹下的敵軍發起攻擊。”


    日軍奉命行動,剛才已經靜止下去的槍聲又猛烈的敲響,於是成祥知道,日本人是不惜要拚一個魚死網破了,“你……”他用手一指身邊趴著的士兵,“我大清還從來領兵之將活著落入敵軍手中的前例,等一會兒敵軍衝近了,你先把敵酋擊斃,然後幫著本官上報國恩!”


    被他點到名字的小兵簡直要哭出來了,“大帥,卑職怎麽能……”


    “廢話!日本人都能舍棄他們的旅團長,難道我軍就不能舍棄一方主將嗎?你要是不聽命令,我先槍斃了你!”


    “大帥,求求您,留此有用之身,以待來日吧?”這個士兵倒像是也讀過幾天書的,說出話來很有條理,“再說,勝敗是兵家常事,您何必要殺身以報?”


    成祥自知和他說不進話去,歎了口氣,不再多言,心裏打定了主意,一旦事機不諧,就先殺死四條隆歌,然後自己自殺,總之是不能讓日本人抓了自己的活口。


    “大人,日本人開始要進攻了。”


    成祥為這一聲驚醒,抬頭看去,日本人在逐漸變得有一些亮色的天空下,以標準的步兵陣型,開始列隊進攻,他使勁拉開槍栓,命令一聲,“弟兄們,準備作戰!”


    清軍士兵除留下兩個人在後隨時注意看守四條隆歌之外,其他的十九個戰士帶一個通譯趴在成祥周圍,把槍平放在自己身前,做好了射擊準備,“打!”


    一聲命令,二十條槍同時發火,對麵的日本兵如斯相應,轟然摔倒一片,其他人則趕忙趴到,舉槍還擊,“大帥,左邊也有敵人過來了!”


    “大帥,右邊也有。”


    成祥扭頭向兩邊看看,心中叫一聲苦也:陣地的左右兩翼,同樣有日軍士兵靠近過來,自己所帶的這二十幾個人,根本阻擋不住!“大帥,怎麽辦?大帥?”


    “別害怕,弟兄們。”到了這一步,成祥反而丟開一切,再無顧忌,“我綠營兵士,受國恩深重,眼下正是拚死報君的時候了。是爺們的,和我一起殺敵,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賺一個!”


    說完,他回身一槍,擊斃了四條隆歌,轉頭一笑,“行了,這下幹淨了,誰也別想得到他。”


    士兵們一陣輕笑,反而覺得輕鬆起來,“要是卑職說啊,早該槍斃了他!也省得兩邊都惦記著,這樣多好?可以痛痛快快的打一仗了。”


    “這才像我大清將士所說的話嘛,跟小日本就不能客氣,該殺的殺,該拚的就得拚!”


    旁人輕笑連連,對近在眼前的死亡根本不當回事,隻有一個於和,心中嘀咕:哎,怎麽就這樣殺了?留一個人質在,豈不還有和日本人討價還價的本錢?這下就什麽都沒有啦!


    日本人一方雖然步步緊逼,卻也不敢操之過急,畢竟,戕害主官的罪名不是那麽好背的――他們還不知道四條隆歌已經被成祥擊斃,否則的話,一擁而上,瞬間就可以消滅眼前的這支小分隊。


    成祥帶兵多年,隻是一看日本人小心翼翼的樣子,就能夠猜到對方心中所想,冷笑著舉起槍,擊斃了搶在最前麵的日軍士兵,嚇得其他人不敢行動,紛紛趴倒下去。


    但日軍的作戰素質也非常之高,乘著清軍一個疏忽間,敵軍中的槍手連續放倒了幾名戰士,看他們或胸或頭鮮血如同泉湧的樣子,眼見是不活了。


    成祥無聲悲泣!向遠處張望了一下,槍聲、爆炸聲清晰可聞,但就是不見友軍的身影出現,而距離他們最近的日本兵,已經是在百米範圍之內了。看起來,自己這條命是真要扔在鶴岡府了。“弟兄們,準備作戰。等到了下麵,老子帶著你們接著殺鬼子!”


    “是!我等願意和大帥同生共死,到了下麵,接著殺鬼子!”


    在戰場的另外一邊,張運蘭帶領鮑起豹和杜鑫遠的兩個營正在為了搭救友軍而死命攻擊敵軍的防線,街道邊的房頂上不時落下的火榴彈,讓日軍的陣線一退再退,逐漸收縮到了街外區域,隻要能夠過了這裏,距離成祥等人就在不遠了。


    池部絹指揮士兵就地臥倒,開始布置簡單的防線,他現在已經知道了發生在指揮部中的事故,敵人雖然不多,但造成的影響卻極壞,使己方的士氣和對敵陣型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在他看來,這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即便自己承擔再大的壓力,也要等四條君解決掉深入指揮部的這一小股敵軍之後再說!


    清軍連續發起的兩次攻擊都被日軍打退了回來,張運蘭氣得心中砰砰亂跳,自己這邊多耽誤一會兒,成祥在敵軍包圍中就越危險三分,“怎麽辦?還有什麽好辦法沒有?”


    杜鑫遠和鮑起豹苦笑搖頭,戰爭這種事隻能奇正相合才能建功,焉有隻靠一些小伎倆就解決的?


    張運蘭滿臉失望,正待命令部下再度發起進攻,從日軍陣地的左翼方向,突然殺出一支日軍的部隊,眾人心中正在大驚,在這些日軍的身後,又跟著衝出一支清軍部隊,像哄鴨子一般驅趕著潰逃的日軍,向著池部絹的陣地蜂擁而去,“是吉大人和詹大人的部隊!他們從左翼突破出來了!”


    來者正是固守左翼的吉爾托阿和詹順奇的部隊,夜間回援的戰鬥結束之後,吉爾托阿和詹順奇的部隊繼續固守左翼防線,在他們的對麵,是來自酒田府的日軍屯田兵,作戰能力比正規部隊略有不如,更不必提官兵的心理素質了。到淩晨兩點半鍾之後,清軍反擊作戰開始,吉爾托阿兩個雖然不知道中路陣線發生了什麽變故,但全軍突擊的動態卻是可以明白的。


    吉爾托阿和詹順奇立刻帶領所部,從左路突圍,少了正規師團輔助作戰的屯田兵完全不是清軍的對手,一擊之下,大舉潰敗,給對方從防線左翼的陣地驅趕著,向後退卻。


    池部絹心中大驚:要是給這些屯田兵衝到自己的陣地前,清軍趁勢掩殺的話,這場仗簡直就不必打了,“開槍,開槍!不能讓他們衝垮我們的防線。”


    “閣下,這是我們的部隊啊……”


    池部絹無暇解釋,第一個端起步槍,向正在向著自己的陣地所在的屯田兵猛烈開火,“快打!不能讓他們衝毀我們的防線。”


    日軍士兵畏懼嚴令,調轉槍口向著友軍戰士傾瀉子彈,屯田兵大批的倒在血泊中,後續的士兵收勢不及,為戰友的屍體絆倒,再為後麵的人踩踏致死的也不在少數,“他們在幹什麽?怎麽向我們開火?”


    “該死的!我們是自己人啊?”身在兩軍陣地之間的屯田兵受到敵我雙方的射擊,大片的死傷之外,也激起了士兵心中的惱怒,“開槍,開槍!”一個軍曹臨時指揮戰鬥,大聲命令著。


    士兵卻無所適從,“向哪一邊開槍啊?”


    “向前射擊!既然不讓我們活下去,就要拉上幾個人和我們一起死!”


    近千名剩餘的屯田兵勉強舉起步槍,開始向原本屬於同一國的友軍射擊,屯田兵爆發出麵對中國士兵都從來沒有過的勇氣,對麵前阻擋他們前進的友軍進行猛烈的攻擊。


    兩邊的日軍士兵你來我往,殺得一團熱鬧,倒給了清軍可乘之機,但還不等張運蘭下達攻擊命令,一個士兵的呼喊讓他的心又提了起來,“大人,後麵又有人衝上來了!”


    後麵衝過來的部隊快速移動,朦朧的夜色中可以清晰的分辨,“是日本人的隊伍!”


    “怎麽回事?是不是也是……”張運蘭隻問了半句話,就自知做了蠢事――即便要問,也不該是在現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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