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二次京控


    陳正沒有考中,但也沒有離京,一方麵羞於見故鄉親朋,一方麵也是不死心,他由朱智引薦著,以居然功名參加了軍機章京的選考,同時也好等待下一科的會試,這一次他得中了。


    把楊乃武一案的抱告王先南和同行的詹善正送回浙江,還要兵部派兵解送,等於原告成了犯人。


    照刑部的解釋,這雖然不合理,卻有必要;因為千裏迢迢,夜長夢多,抱告可能會為被告所害,也可能為別人引誘,不回原地;還可能中途出了意外,總之他如果不能回到浙江,或回浙江而不倒巡撫衙門報道,都察院和刑部對這奉旨而行的‘谘解回浙’四個字就沒有交待。


    最後還是朱智等人出麵,具了一個保結,保證王先南一定會在限期內回浙報道,委員、解差之事才得以作罷。


    詹善正回杭州之後,寄回的第一封信就讓陳正驚詫不已:楊昌浚不顧煌煌律例的明文規定,派陳魯複審,劉錫彤聽審。


    等到第二封信到來,其中的內容說些什麽就可想而知了,據說,情形比第一次還壞!在陳魯的逼迫下,沈體仁改了口供,說是葛小大身死之後,發現是中毒而死,這才決定報官的。這樣的一番話,對楊乃武、小白菜而言自然更加不利。


    第三封信是八月到的,詹善正在信中說,杭州府仍然按照餘杭縣所報定案,官司非常糟糕,親屬到巡撫臬司衙門上控,最後落了個‘歸案訊辦’的答複。看樣子浙江臬司衙門蒯賀蓀和巡撫楊昌浚都不會再親提訊問,將來就照著杭州府所報,谘轉刑部。因此決定,要做第二次的京控,重托陳正,預為布置。


    這種安排就要歸功於鄒官生了。他預見到這一步,因此第一次的時候,讓葉楊氏出麵遣人抱告;如果這一次能夠平反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的話,就讓楊太太出麵——妻子具狀,當然是比姐姐來的更有力量一些。


    果然到了這一天,楊詹氏遣了家中的賬房,叫姚士法的,由詹善正陪著到京,這已經是進了九月。見到陳正,詹善正雙目垂淚,“真是暗無天日!臬司衙門有話傳出來,這場官司無論如何打不贏,就算錯了,也要錯到底!陳先生,您說,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


    陳正這一次不僅熱心,也真正動了義憤。他找到朱智、餘撰、吳鳳藻幾個在京很有辦法的同鄉,詹善正當筵下跪,泣求伸冤,舉座動容!


    於是便商量著再去呈訴的事情,照鄒官生所說,自然還是到都察院,但餘撰不同意,他的意見是,已經向都察院上訴過一次,會同刑部奏準,發交浙江複審,而結果依舊維持;那這一次就得再上層樓,向比都察院更高一級的衙門申訴,這樣才能有效果,也附和逐步上控的道理。


    比都察院更高的衙門,說起來隻有內閣和軍機處了。但彼此沒有從屬關係,而且這兩處地方也沒有承受軍民呈訴的職掌。這樣說來,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叩閽。


    “叩閽是太難太難的一件事,除非皇上巡幸,有旨專門準許百姓呈訴冤抑,否則根本無從叩閽,而且犯蹕驚駕,罪名很大。”餘撰說,“我看,有個衙門不妨去一次,而且,闖這個衙門,和叩閽差不多。”


    這個衙門就是步軍統領衙門。它的職責是掌九門鎖鑰,周衛檄循,肅清京邑,是京中最高治安機關,屬下郎中的職掌是‘勾檢薄書,平決諍訟’,從這裏來說,也能收受軍民訴狀。


    而且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直接奏上皇帝,那就等於叩閽一樣了。不過這也要人幫忙,步軍統領衙門上上下下都是旗人,但也不是走不通路子。朱智是小軍機,和很多人都說得上話,從步軍統領英桂到戶部左侍郎兼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的榮祿,都可以直接間接的拉上關係的。


    果然,找了個熙慶的筆帖式,很快就辦好奏稿,派人送到英桂的公館,畫了行,立即抄繕,當天晚上就送到了內奏事處。


    皇帝轉天叫起的時候,立刻問及此事,“這件案子是第二次京控了!第一次發浙江,楊昌浚仍然讓陳魯和劉錫彤審問,哎!朱光第,你不是說,不準原問官審問嗎?這算怎麽回事?同樣的人審同樣的案子,還能審出個不同來?這是小民百姓都知道的,楊昌浚是不是有心對抗朝廷?嗯?”


    看皇帝聲色俱厲,肅順和奕心裏一陣打鼓,楊昌浚必定是看在寶鋆的麵子上,回護劉錫彤,但手段太過拙劣,事到如今,不能不照規矩辦了。


    他這樣想著,口中說道,“逆倫重案,自宜慎重,這一案還是交刑部切實議奏。”


    “還要發回嗎?”


    “是!”奕恭恭敬敬的答說,“除了發回,似乎沒有別的辦法。”


    皇帝心中極不高興!瞪著奕高挑的身子,沉默了好久,他心裏在想:你真當朕不知道嗎?楊昌浚不惜殘毒百姓,也要維持原案,不過是因為劉錫彤和寶鋆是同年。而你和寶鋆交好。楊昌浚豁出去整死楊乃武,也要買了你和寶鋆的好!如今還說什麽‘除了發回,沒有別的辦法?’純粹是放屁!


    這樣想著,就忍不住刺了他一句,“發回還不是原樣?這場官司要打到什麽時候算完呢?”


    “人命關天,審問時不厭其詳不是壞事。”奕聽他措辭中有駁回之意,但故作不知,他緊接著說道,“原來的審問官不免有成見,這一次發回,在旨意中寫明,指定楊昌浚和臬司親提嚴訓,真相必可大白。”


    皇帝暗中咬牙,楊昌浚為求示好恭王,不惜草菅人命,這一次就要他的好看!不但是他,大清二十一行省的督撫,都要借這個機會,徹底的煞一煞他們的驕矜之氣!大約是這近十年來,自己養尊處優,有了倦勤之心了,對一些人和事眼睜眼閉,給他們看出了苗頭。


    這樣一想,又恢複了和煦的表情,“好吧,就這樣說了。”


    廷寄到省,楊昌浚深為不悅,這十餘年來,督撫權重日盛一日,所以盡管煌煌上諭上寫著巡撫督同臬司親提嚴訓,他卻嗤之以鼻,以公務繁忙為由,依舊是派了一個委員複審,這個人叫錫光,旗人,他是浙江湖州府的知府,到任才兩個月。楊昌浚派他主審,倒確實是打著讓案子往公平的這一條路上去走的算盤。


    錫光紈絝出身,拜巡撫、謁臬司、訪首府、會同僚,忙了一個多月,才出票傳案內的有關人犯和證人,定期會審。


    這一次的審問,楊乃武和小白菜都翻供了,說自己是受了刑訊,不得已做供——錫光為人很平和,輕易不動刑,所以無論正犯還是有關人證都比較敢說話。許多過去不知道的內幕一點一滴被挖掘出來,眼看這一樁逆倫重案的原判是搖搖欲墜了!


    劉錫彤和陳魯都害怕了,蒯賀蓀也是憂心忡忡,一方麵向錫光疏通,一方麵在巡撫麵前剖析厲害,終於說服了楊昌浚,認為惟有不讓此案發生變化,對他才是最有利的事情。


    第二次重審的結果還是維持原來,奏報到京,皇帝這一次連火氣都懶得發了,“旨意上說,要楊昌浚會同臬司親提嚴訓,怎麽他還是委派他人呢?”


    “是。旨意上說,派楊某人親問,但他也曾經聲複,浙江公務極重,特委湖州知府複審。”


    “這就不對了。如果交辦事件,都可以這樣子自作主張的,連個陽奉陰違都算不上,事後隨便找理由搪塞,這不是大大的折損了朝廷的威信了嗎?”


    聽他口氣嚴重,肅順為之一驚。他太熟悉皇帝了,這樣的話現在聽來沒什麽,日後一經追問,楊昌浚就有滅門之禍!到底是為什麽,他生這麽大的脾氣?


    奕也覺得有些嚴重,半天不敢接口,“楊昌浚,據臣弟所知,也不是跋扈的人,辦理這一案如果有失當之處,將來結案以後,再請旨議處。”


    “議處?”皇帝沒有一點笑意的哼哼了幾聲,“議處?議處?嘿嘿,嘿嘿!”


    眾人都感覺到了近在咫尺的雷霆震怒,但隻聽他沉重的喘息幾聲,漫天風雨終於化作和風霽月,“那,”他這樣問道,“這個折子,你們看應該怎麽辦?”


    “自然是嚴催結案,給浙江一個期限。”


    “原奏中請派大員,朕想,不如就派一個人下去?”


    “這樣的案子,派人下去,似乎不合成例。”


    一頂而再頂,皇帝一張白皙的臉龐微微有些發紅,聲音卻還是很冷靜,“那,是不是還是要讓楊昌浚來審問呢?他既然意存瞻循,審來審去還不是老樣子嗎?”


    恭王為之語塞,還是肅順見機上了一步,“奴才在想,學政也是朝廷大員,請皇上的旨意,是不是可以派浙江學政胡瑞瀾提審?”


    “好吧。”皇帝是慵懶的神色,後背靠在明黃色的抱枕上,“責成他秉公辦理,不準官官相護,你們現在寫旨來看。”


    很快的擬好一道上諭,開頭三個字,“據人奏……”接下去是敘明情節,最後寫道,“此案情節極重,既葛畢氏供出實情,自應徹底根究,以雪冤枉,而成信讞;著派胡瑞瀾提集全案人證卷宗,秉公嚴訓確情,以期水落石出,毋得回護同官,含糊結案,致幹咎戾。”


    這道上諭的口氣非常嚴厲,而且很明顯可以看出來,朝廷已經知道此案是冤獄,要求胡瑞瀾為犯人洗雪冤枉,旨意發抄,浙江的京官無不額手相慶,稱頌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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