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近,京內京外一片喜氣洋洋,最高興的莫過於載瀅,他是皇子之中第一個任職軍機處,且去了學習行走字樣的,反倒是老五,兀自掛著,每天做一個打簾子軍機,但看他的樣子,卻也是不急不忙,一如往日那般的做一個沒嘴的葫蘆。.


    皇子子嗣眾多,論私情,載瀅和載澧最好,但載澧粗豪不讀書,載瀅心中是不大瞧得起自己這個哥哥的;而若論公誼,便隻有載湀堪稱他的知音了。他們兄弟兩個都有出國留學的經驗,很多時候都能說得上話,隻可惜,形勢使然,就是心中再覺得不忍,也隻得硬起肺腸,將他打壓在下了。載瀅心裏經常在想,載湀雖惜字如金,但其人才華多有,未可輕視,若是真有了那一天,自己倒要好好的重用他一番。


    萬壽節前,各省督撫紛紛進京,為皇帝五十整壽隨班祝暇,兩江總督文彬也到京的,他是內務府出身,滿洲正黃旗,字質夫,姓呐喇氏,在圓明園叩闕請安之後,皇帝和他說了幾句話,命他跪安而出,還不及轉回管驛,路過軍機處值房,迎麵正看見載瀅、載湀兄弟兩個從中走出,“質夫?”


    “老奴給兩位阿哥請安。”文彬說著話,屈下身子去,恭恭敬敬的碰了個頭。


    載瀅和載湀年紀雖輕,但卻是文彬的主子,因此受了他一禮,將其扶起,“見過上麵了?皇上怎麽說?”


    “也沒有說得幾句,依老奴看。萬歲爺對南幸一事,仍舊聖心未定,我想,等過幾天。我再進宮來,再三陳情,總要皇上俯準才好。”


    “南巡的事情非同小可,我看,”載瀅說道,“我看不如這樣,今天晚上你到我府上來,我們認真商量一下。老五,你也來吧?”


    “今天可不行。”載湀是敬謝不敏的態度,“四哥剛剛從日本回來,本來定好了的。要到三哥府上去,給他接風呢。”


    “喔,喔。”載瀅連連答應,“那,質夫。我們不如改日吧?你也聽見了,四貝勒剛剛辦差回來,今天晚上先給他接風,左右你一時也走不了。是不是?”


    “奴才有什麽說的?一切全聽二爺的就是。”


    載瀅搖搖手,示意他暫時回去。轉頭對載湀說,“近來為皇阿瑪萬壽之事。可是忙得我昏天黑地了,老四回京這件事,都忘幹淨了。他是幾時進京的?”


    “昨天。”載湀說,“昨天二哥去辦差,沒在朝房。”


    “是,我記起來了。”載瀅微笑,“是了,老四這一次辦差,做得怎麽樣?”


    “總是不好不壞,四哥那個人您也知道,不惹禍出來,日本百姓就算祖上有德了。”載湀說,“多的差事,還是交給徐豫如那些人做。老四此去,也不過是坐纛的。”


    “嗯,嗯。”載瀅頻頻點頭,“那,今天晚上就在三弟府中?”


    “酉時開宴,二哥可別晚了。”


    “放心,晚不了。”


    等過了申時,載澧、載瀅、載淳、載泜、載沚、載湀、載渢、載淟幾個都到了載澦的府上,時值六月初,京中正是最熱的時候,兄弟九個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圍坐在一起,清談消磨時光了。一時間倒也熱鬧,“四哥,當初二哥去日本的時候,是奉旨勞軍,走馬觀花,回來之後,也沒有什麽軼事可說,未免有入寶山而空回之遺憾,你可不同了,一去數月,總有點談資可供饗客吧?”


    載沚拿起一塊在井裏冰鎮過的西瓜,用力咬了一口,汁水流淌,他也不顧,“若說談資嗎?那可就多了。”胡亂把西瓜咽下,接過下人遞過來的手巾擦擦,“先說日本人的飲食吧,哎!我不說你們根本想不到……”


    載渢、載淟等了片刻,卻不見他開口,有點狐疑,“四哥,你倒是說啊?怎麽隻說半句話?”


    “啊,忘記了。”眾人一片大笑斥罵聲中中,載沚壞壞的一笑,“若說日本人的吃飯,我有一次在神戶,正好帶著人在街上,聞見街邊有飯香味,進去一看,你猜如何?不過是一條熏魚,放在桌子正中,一家人圍桌而坐,誰也不敢下筷子,這家裏有三個孩子,說實話,看他們瘦骨嶙峋的樣子,也真是讓人心疼。”


    “那,後來呢?”載渢問,“你就沒有大發慈悲之心?”


    “怎麽沒有?”載沚說,“所以我這一次回京來,一個是為皇阿瑪祝禱,還有一個就是要請皇阿瑪的旨意,看看能不能在日本解決百姓用度吃緊的問題。”


    “老四,長本事了嘛!”載澧驚異的說道,他是大阿哥,性情和載沚有幾分相似,若不是雙方壁壘分明,本是兄弟中感情最好的,由他說話,最為適宜,“去了一次日本,居然學會以天下為公了?”


    “當年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的話,當時還不大懂,去了一次日本,”載沚苦笑著說道,“去了一次日本,這才明白這句話是何意。我等身為天家子嗣,自小錦衣玉裹,何曾見過半點小民百姓的甘苦?日本如是,我大清又如何呢?”


    “日本豈能和我大清相比?皇阿瑪聖明燭照,四海安定,至今已三十年;而日本呢?彈丸之地,主暗臣庸,所以要我說啊,即便沒有那什麽西鄉從道侵略台灣,早晚有一天,我大清也要興兵東渡,解民倒懸。”


    載渢和載澦相視一笑,都聽出了載瀅話中的毛病;什麽叫沒有這一次侵略事件,也要解民倒懸?這不是和當初伊藤博文所說的,質疑大清日後將‘倚強淩弱’視作大政之言,有異曲同工之妙了嗎?若是傳到皇阿瑪耳朵裏去。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載瀅還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失言,大聲說完,轉頭又問載沚,“老四。今天為你接風,是高興的日子,說些旁的,別老提這些讓人不開心的話。”


    “對,老二說的是,說說大家都愛聽的。”載澧大聲打著呼哨,“這一次到日本去,有沒有像二弟那樣。給我們帶一個弟妹回來啊?”


    載沚狂笑,“我就知道,大哥,我就知道。這才是你想問的吧?”弟兄們放開懷抱,同時大笑了起來。


    “要說嘛,我可沒有二哥那麽好運氣,日本人弄了個釜底抽薪的遷移之策,神戶城中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要麽老,要麽小,簡直不堪一提。”說著話。載沚苦笑搖頭,似乎為自己不能一近東瀛佳麗的芳容。覺得很遺憾似的。


    載瀅看他七情上麵的樣子,分外覺得好笑。“老四,不必戚戚,你若有心,等日後讓你二嫂給你找一個更好的。”


    載沚知道他口中的二嫂指的是誰,聞言瞪大了眼睛,“行嗎?”


    “怎麽不行?我家四弟樣貌出眾,又是天家貴胄,對了,你問老五,近來聽說,日本人有意和我大清聯姻呢。”


    載沚不覺興奮,反而頹喪,“聯姻有什麽用?難道讓日本女子來了做小嗎?即便我肯,皇阿瑪也不肯的嘛!”


    “這倒也是的,”載瀅自知說錯了,“不過沒關係,總還有機會的,慢慢來吧。”


    兄弟們笑談幾句,載澦府中的聽差來回:晚宴已經準備好了,請各位貝勒貝子爺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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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澦府中一片熱鬧,圓明園中卻是安靜如常,皇帝和往常一樣,盤膝坐在軟炕上,用熱熱的手巾把擦擦額頭上的汗水,窗戶已經打開,掛著點燃的艾草,用來驅趕蚊蟲,但今年的夏天天氣熱得邪門,一直到五月初,今年的第一場雨才在直隸、山東、河南等省落下,但雨量極小,根本不足以應付日漸幹枯的田地所需,從各省報上來的晴雨表看來,今年旱災已成,倒要小心應對了。


    想著數日前載沚回京奏陳,日本百姓缺糧已經非常嚴重——日本產糧縣很少,而且產量也低,承平時候,尚且需要從中國、朝鮮、台灣等地販運,經過戰火的波及,運輸通道早已斷絕,加以國家用兵,自然要向百姓征糧,弄得神戶、大阪、三原、福山等城都是家無隔夜之炊——這還是大城市,其他小鎮,就更不必提了。


    載沚建言,把今年四月間朝廷擬定的,向日本運輸糧食的計劃再加以擴大,一月不到的時間,已經運輸過海超過三百萬石,還要追加四百萬石,供應當地百姓購買食用——這個建議遭到了閻敬銘、奕等人激烈反對,自己一時沒有表態,算是把此事拖延了下來。


    認真想想,載沚的脾性有點像他的五叔,都是表麵上一派荒唐,內秀在心的那種人,旁的不提,隻是這份對於異國百姓的仁義之心,就不枉自己選他過海當差的一番苦心哩!


    從載沚想到載瀅,皇帝頓時覺得有些懊惱,是從幾時開始的,載瀅越發墮入魔道,也開始讓他覺得失望。天下盡知,未來承繼大寶者,非此即彼,而載瀅為了出風頭,在自己麵前邀寵,近半年來黨援大員,結交外臣,別人不提,李鴻章一個!自從投到載瀅一黨之後,疊加賞賜,加官進爵,令天下側目,有那利令智昏的,無不以其為榜樣。弄得載瀅一黨,門人越來越多,卻不想想,一旦如其所願,這些人恃擁戴之功,到時候怕就是大尾之患!


    皇帝捫心自問,是自己給了他錯誤的信號,還是他本性如此?當年的載瀅可不是這樣的啊!


    第223節


    六月初九,是皇帝的生日,早上起來,戴絨草麵生絲纓蒼龍教子正珠珠頂冠,穿醬色直地納紗金龍袍,石青色直地納紗金龍褂,戴正珠朝珠,束白漢玉四塊瓦馬尾帶,穿青緞涼裏皂靴。先到奉先殿,大高殿、壽皇殿行禮,然後到欽安殿鬥壇拈香,再到鍾粹宮孝全成皇後禦容前拈香行禮。還養心殿。


    這一天是注定煩勞的日子,軍機處幾個人進殿行禮,像這種大節,又叫‘花衣期’,前三後四的數日之內,各省都會把一些饑饉災荒的消息押後,軍機處奏對也是說一些祝禱的應景詞兒,不料皇帝另有所想。等奕幾個恭祝萬壽無疆的話說完,他開口了,“朕前幾天把各省的晴雨表看了一遍,直隸等省旱災已成。軍機處可有什麽成議,能夠減少損失的?”


    奕不想他問及,遲疑了一下,“回皇上話,若說旱災。這些年中也是有過的,但自鹹豐二年以來,各省興建的糧倉,儲糧多多。正是為天時不合之季所用。更且說,天下各省的百姓也很有一些抗旱救災的經驗。這兩下裏聯手而動,再加以京外官員。上體聖心……”


    “糧倉的事情朕知道,不過直隸、河南、江蘇三省的糧倉不是都為去年用兵和這一次救濟東瀛小民而搬空了嗎?江蘇不提,山東二省還是此次旱災最嚴重的地方,得想個辦法,認真的落實下去,百姓沒有了糧食吃,可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聖明無過皇上,臣弟下去之後,即刻擬旨,通傳外省諸員。”


    “還有啊,運往日本的糧米,斷不能停止。”


    這件事是兩天前由閻敬銘上折子提及的,無他,自己的百姓還吃不飽呢,難道反要先給別人吃?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皇帝隻是把此事押後,不想最後是這樣的結果?閻敬銘立刻一挺身,就要開口,皇帝先一步看見了,“閻敬銘,朕知道你想說什麽,山東等地的百姓吃糧一事,朕始終記掛在心,關外三省都有產糧,隻要用鐵路源源不斷的運到關內,必可緩解如今的形勢——左右不過是晚幾天罷了。”


    “皇上所見極是,但臣想,即便要晚幾天,也要先顧全我大清子民,我大清的小民等得及,難道日本人就等不及了?”


    皇帝苦惱的撓撓頭,“你啊,朕就知道,旁的人即便不說,你閻敬銘也一定會說話。”


    “臣不敢。”閻敬銘絲毫不以皇帝這種語帶哀求為軟化,仍舊直挺挺的跪在那裏,看他的樣子,皇帝不給一個明確的答複他就絕不會放過似的。


    “中堂大人,萬壽節是皇上大喜的日子,有什麽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難道各省的百姓連這一天都等不及了?還是你……”


    “六爺這話臣不敢苟同,皇上登基之初,就對天下有多番上諭,老臣還記得其中警句,百姓,國之根本,天下為督撫者,當上體天心,代天守牧,……”


    “行了,”皇帝苦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朕也不妨告訴你,日本百姓固然可以熬得過旬日光景,而且,正如你閻敬銘當初所說的那樣,所得之日本土地,方圓不過百萬,人口更是戔戔,何以用幾近千萬石的糧食東運過海?這個問題,不但是閻敬銘問出口的,也是你們很多人心中存疑的,是不是?”


    “臣等不敢。”


    “嘴上說不敢,心裏自然是這樣想的。朕今天在這裏,一並為你們解答了吧。”皇帝無奈點頭,重又盤膝坐好,“你們知道不知道,日本人和我們簽訂了合約,把土地割讓給我大清,但是卻把人全部弄走,就是有意看朕的笑話,看我大清朝的笑話。你不是要地嗎?我們給你,給你又如何?到時候這裏根本都是滿目蒼涼的原始不毛之地,你中國人無人可用,又能怎麽樣?最後還不是老老實實的滾回你們的國家?”


    “……因為這樣,朕才不惜運輸糧食到日本,須知馬上得天下,卻萬萬不能馬上治天下,要想東瀛的百姓誠心順從我大清,全在文明之功!而所謂的文明,首要的條件,就是要人能夠吃飽肚皮!聖人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便是此意了。”


    “皇上這話,臣不敢苟同,若在往年,自可無懼,因為南北諸省都建有大型的官儲糧倉,這是我皇上睿見萬裏,從鹹豐二年起開始進行的一項特大工程,數十年而下。臣敢說,大清朝就是遭遇三五七年的顆粒無收的大災,也完全能夠支撐得下來;但今年情況有些特殊,去年用兵東瀛。軍糧大多從各省所出;到了今年的四月份,為了收攏日本百姓的民心,朝廷又從山東、河南、直隸和山西諸省調撥了三百萬石的糧米東運,一直到現在,這批糧食還沒有運完!”


    閻敬銘喘了幾口氣,他說得又衝又急,大小眼一起亂眨,“你先別急著說話。有事慢慢來,朕又不會跑。”皇帝好笑的說道,“驚羽,給閻大人端參茶來。”


    閻敬銘心中感動。他在朝臣中算是一個特例,並不是為三十餘年前的那一次君臣遇合,到今天已經成為布衣傲嘯王侯的典範,更是為了他以一顆‘直、誠’之心侍主,若是他以為不可的。就是皇帝的旨意,也敢封駁!數十年而下,君臣相得,皇帝對他是又敬又怕。卻偏偏離不開他。


    閻敬銘趴下去碰了個頭,接過茶盞一飲而盡。隨即又說道,“皇上待四海如一家。臣心中著實感佩;但事有先後緩急,臣一如原來,還是以為,對日本的運糧之舉,該當暫緩一步才是的。”


    “嗯,”皇帝點點頭,“這番話,比剛才可溫和得多了,可見是這杯參茶之效。”


    眾人便笑,隻有閻敬銘,不笑也不說,直直的跪在那裏,像一根枯木頭。


    皇帝說笑了幾句,轉而談及正事,“你的話不能說不對,但其中有一處錯漏,便是隻想到百姓,而不及朕躬。糧食事小,麵子事大!一旦運輸中斷,在國人、日本人和那些隔岸觀火的西洋人眼中,朕豈不就成了笑話:搶來的一大片土地,卻連土地上的百姓的一口溫飽都不能解決,那還成什麽樣子了?”


    “這……”閻敬銘想了一下,他是胸中有物的人,自然不會被這句話難住,但不及開口,隻聽皇帝又說道,“至於你說的,各省百姓因旱遭災,朕想,情形也未必如此嚴重,更不必說,江、浙、閩、粵諸省都有所產,我大清過半以上的省份並未受旱災影響,又如何說得上刻不容緩?朕一道旨意,火車開動,要多少糧食沒有?”


    “所以朕說,即便是委屈一下國內的百姓,也要把神戶等地牢牢的控製在手中,最起碼,要讓現在還居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沒有遷移北上的百姓,過得比當年在天皇所管轄的時候要好。如今還算不上委屈吧?各省奏報上來的折子,不也始終是民情安穩,為朕五十聖壽而萬方卞舞,海晏河清的嗎?”


    閻敬銘為之語塞,他知道,自己再說下去就危險了,因為那會直接反駁皇上所說的一片盛世之景,不說自己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斷斷不能說!


    把他駁倒,皇帝得意洋洋,“行了,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政務就到這裏吧,等一會兒朕還得到乾清宮去,你們先跪安吧。”


    *************************************************


    內侍伺候著皇帝換上天鵝絨紗台冠,穿醬色江稠夾衣,石青絲金龍褂,戴鬆石朝珠,束金帶頭線紐帶,穿青緞涼裏皂靴,執爐太監、執燈太監手執頭對宮燈、二對宮燈,頭對花手把,二對花手把、三對花手把、四對花手把,引著皇帝的玉輦至天穹殿拈香,到乾清宮月台,侍衛接爐,至乾清宮,升座受賀。


    乾清宮中內設了鹵簿請駕,丹陛大樂,以皇子和親王、郡王為首,貝勒貝子、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文武大臣、翰詹科道,一律蟒袍補褂,各按品級序列,在禮部和鴻臚寺的官員鳴讚之下,雍容肅穆的‘慶平’樂章之中,行了三跪九叩首的慶賀大禮。


    午時賜宴,仍舊在乾清宮。皇帝升座、賜茶、進膳、賜酒,不斷地奏樂、不斷地磕頭,等這些儀注完畢,個個汗流浹背,委頓不堪,最好回到私寓,解衣磅礴,好好涼快一下。無奈這是辦不到的事,賜宴以後,賜入座聽戲,回頭還有賜食、賜文綺珍玩,許多的榮寵,不能走也舍不得走。


    群臣如此,皇帝當然是有說不出的苦,他本就怕熱,又是天生不願意受拘束的性情,隻恨不得當場脫得隻剩一身綢小褂褲,命人傳上冰鎮的水果,無奈這是做不到的,隻好裝出一副笑臉,勉力支持著。


    看著下麵跪了滿滿一地的朝臣,皇帝心中覺得有些好笑,人都說天子享受不盡的人間富貴,卻不知道,這等富貴之外,他要盡的義務卻比這更多出幾倍!錯非是那種全無心肝,真是把當皇帝看成是天下第一美差,隻為花天酒地享受的昏君,恐怕這種痛苦,也是都有所嚐過了吧?


    就這時,楊三來請駕,說皇後和妃嬪,還有眾位、公主都等著要替萬歲爺上壽。“知道了!”皇帝起身換了輕紗便衣,起駕去受妻兒家人的祝賀。


    在乾清宮的偏殿中,皇後以次,所有的妃嬪都到齊了,珠冠鳳衣,一律大妝。十幾個阿哥和六位公主早就等在這裏了,一見皇帝,便迎了上來跪安,用滿洲話恭賀吉祥。然後等皇帝升了座,皇後又領著妃嬪行禮。天氣酷熱,盛妝的後妃,被汗水蒸發得粉膩脂香,卻越顯得唇紅麵白,分外嬌豔,好看倒是好看,皇帝卻於心不忍,吩咐一聲:“都去換了便衣吧!”


    好在各人的宮女都帶著衣包,又多的是空閑不用的房屋,不妨就在附近更衣,隻有皇後回寢宮去換。其他人偏屋中,打水抹汗,重新上妝。


    佳貴妃自覺與眾不同,跟在皇後身後,回了中宮,一麵撲粉,一麵對皇後小聲說道:“皇後瞧見了沒有,皇上的氣色不好!”


    “是累了!”皇後微皺著眉說,“偏偏天又這麽熱。”她說,“皇上的脾氣你知道,最是怕熱,也不喜歡這種亂七八糟的場麵,哎!也真是苦了他了。”


    “皇後,您也要勸皇上節勞才好。”


    皇後抿嘴一笑,“這話,我可不敢說。”


    “怎麽呢?”佳貴妃不解的問。


    “原來我也和他說起過,該讓孩子們擔的,就交給他們,隻不過啊,反而被他說了一通,”皇後無奈的笑了一下,“以後,這種事我就再也不敢開口啦。”


    “喔,喔。”佳貴妃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二人換好便裝,又回到乾清宮偏殿,隻見皇帝正在和載瀅、載澦幾個說話,看父子眾人滿臉笑容的樣子,可知是在說讓人高興的話題,“皇上,說什麽呢?讓臣妾也笑一笑?”


    皇帝嗬嗬輕笑著,一指載沚,“再說一個,再說一個。”


    “是。”載沚一本正經的說了起來,“這一次說個好笑的,話說有三個糊塗蟲,一個是縣官,一個是衙役,還有一個是個老農。”


    “這個好,一聽就是好笑的。”


    “有一天,老農到縣衙報案,說是自己的牛被人偷了。縣官就問,‘牛是什麽時候被偷的?’老農說,‘明天。’”


    皇後一愣,大笑起來,載沚卻不笑,很規規矩矩的說道,“縣官大怒,‘可惡,明天丟的,昨天為什麽不來報案?’”


    眾人又是一頓大笑,隻聽載沚接著說,“縣衙中的人都覺得好笑,縣官更生氣了,一指衙役的班頭,大聲罵道,‘一定是你偷的!’衙役嚇壞了,又解衣服又敞懷,‘不是我,老爺,不信您搜!’”


    皇帝再也抑製不住,揚聲大笑起來,“你這個憊懶小子,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笑話,真是逗得人肚子疼。”


    殿中眾人無不笑得打跌,驚羽和六福、楊三幾個不敢大笑,憋紅了臉,跑到外麵去,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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