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孫仲山的麻煩


    看霍士其眼神裏帶著疑惑目光在馬車上打個轉又收回去,若無其事地和商成說話,又看見石頭包坎都是神態恭謹地執晚輩禮,孫仲山這才反應過來。他趕緊下了馬車,馬鞭朝車轅上一插,立車駕邊有樣學樣躬身深揖。


    霍士其覷著孫仲山麵生,穿著又不象個車夫,一領水藍色蜀錦大直襖,青白夾褲,腳上蹬一雙小牛皮軟底靴,腰間束條三指寬滾邊絲花玄色腰帶,渾身上下一副仆仆風塵也掩不住的幹淨利落,一時不清楚這個人的身份來曆,便微微側了身,沒受他的全禮,拿眼睛看商成。商成便給他們介紹:“這是威平孫複,字仲山,如今和我石頭老包在一起,都在西馬直邊軍的大鍋裏攪勺子。”又笑著說道,“我和仲山有緣。去年從渠州回來時就跟著他,今年春天打突竭茨時也在一起,我去西馬直代理軍寨指揮,他也恰巧從如其換防到西馬直,結果我和他還是在一起。”


    孫仲山笑了笑,說:“是我和大人有緣……”


    他這樣一說,霍士其就明白過來――這也是商成的部下。和對待包坎一樣,他隻是隨便地朝孫仲山拱下手,親近地笑笑,轉臉問商成:“你這趟回來是公幹?”


    商成讓出台階,扶了霍士其一把道:“這裏風大,咱們邊走邊說。”又對霍六道,“六伯也來。”霍六點下頭,笑眯眯地跟著走。


    霍士其的家離商成新起的宅院很有段路,從南到北幾乎要橫穿大半個集鎮。石頭已經騎馬先行去正街上訂酒席,商成便陪著霍家兄弟在前頭慢慢地邊走邊說話。其實他也沒多少好講的事情,在燕州待職,去馬直赴任,接著就是剿匪,然後又是雜七雜八的軍務政務,幾句話就說到頭,“……這次是忙裏偷閑回來給仲山操辦婚事。等他成了親,我還要馬上趕回去。眼看就要到年關,軍寨裏一大堆事情都得處理。”


    霍家兩兄弟都是人精,聽商成說完過去兩三個月裏的經曆又提起孫仲山的婚事,偏偏又說得含含混混語焉不詳……霍六瞟一眼趕著馬車遠遠吊在後麵的孫仲山,又望了那輛到現在還把簾子掩得嚴實的馬車,一笑不言聲。霍士其邁大步跨過路當間的一個稀泥坑,耷拉下眼眉思忖一下,順著商成的話問道:“馬車上就是仲山沒過門的媳婦?”


    商成點下頭,和路邊一個熟人熱情地打個招呼:“五哥,吃沒有?沒吃跟我家去,大碗肉大碗酒,順便!”那人畏縮地站在院牆邊,訥訥地不知道怎麽說話,半天才咕噥著說道:“吃,吃過了。你咋回來了咧?”


    “回來看看。”商成笑著道,又對站門口一個目瞪口呆的女人說道,“五嫂好,這是要去磨麵?好久沒吃到您做的油餅了。”


    五嫂睜大眼睛瞅著他,半天才抖抖索索似乎不相信地問:“是,是和尚兄弟?”她男人突然象醒過神一樣,嗖地跳過來踢了她一腳,罵道:“你個沒見識的婆娘!和尚兄弟是你喊的!”打兩下又轉臉對商成說,“和……兄弟……老爺千萬別和她計較,這死婆娘沒出過門,半點子見識都沒有……”又踢自己女人一腳。“還不滾進去!”趴在門邊瞧稀奇的三個娃娃看他們老子打自己的娘,大的兩個早嚇得一溜煙跑得沒了蹤影,最小的吃奶娃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扁起嘴哇地一聲就嚎啕起來。


    看五哥揚起手還要打自己的娃娃,商成搶上兩步一手抱起娃娃,一條胳膊擋住男人的巴掌,說道:“五哥這是在打我哩。”五哥看兒子把臉上的鼻涕淚水都朝商成的衣服上擦,又是驚又是怕,被商成一隻手攔住又靠不過去,急得團團亂轉,嘴裏不停地嘟噥:“這咋行!這咋行!”


    商成沒理他,抻著衣袖先給娃娃擦掉鼻涕眼淚,想找幾文銅錢哄哄孩子,一摸腰間才想起來荷包還在馬背上的褡褳裏,再一摸懷兜,除了幾塊綿手帕什麽都沒有,想找霍士其開口要幾個時,包坎已經提著一串路上買的點心過來。商成把點心塞娃娃手裏,又接了串銅錢掛娃娃脖子上。那娃抓著點心不鬆手,卻不敢馬上朝嘴裏填,兩隻烏溜溜的眼睛隻瞄著他爹。商成笑眯眯地對已經成了個花臉貓的吃奶娃說:“吃吧。這是和尚叔給的東西,你爹不能攔你。”


    走出好長一段路,都還能看見五哥五嫂兩口子站在門口張望,三個娃還在嘰嘰喳喳地為一口點心爭吵。


    商成這才回答剛才霍士其問他的問題:“仲山的媳婦是在車上。不過這事情有點棘手,我這趟回來,就是想找您討個主意。”說著他搭眼看了下神情自若的霍六。他本來是有個不讓霍士其知曉楊家女娃底細的打算。但轉念一想,接下來孫仲山要成親,這事就不可能少了霍士其兩口子的幫忙,家裏出來進去的,幾個女娃娃都沒什麽閱曆世故,總會被他們套問出點由來;再加上楊家的女娃在自己家裏住也不可能是一天兩天的事,要是她來曆不明,即便霍士其不說,左右鄰居街坊也肯定會亂傳揚。真要是傳得風一股雨一股的,霍十七再沉得住氣,也會上門詢問,更不用說十七嬸那個火星子脾氣……思前想後他拿定主意,與其等十七叔兩口子跑來問他,不如他自己先坦白地好。恰好霍六也在,這個公門裏的案牘老手興許也能幫點忙。畢竟霍六隻是受案子拖累暫時在家閑著待職,和已經徹底丟了衙門飯碗的霍士其不一樣。因笑著說道,“正好六伯伯也在,一起幫著參詳一下。”看看路上也沒什麽人,便把楊家兩個女娃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小聲譬說了一番。


    霍士其聽他說完,並不急忙說話,先瞟了一眼跟在身邊埋頭走路的霍六。霍六還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似乎壓根就沒聽商成在說什麽,搭眼望著街巷盡頭那一片灰蓬蓬的院落,扯開話題說道:“那邊就是和尚的新宅院?蠻有氣派的。”


    霍士其問:“仲山如今是跟你的親兵?”


    “不是。”商成有些奇怪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事,不過還是如實說道,“他是邊軍哨長,剛剛升的仁勇副尉,這個人以前讀過書,年少不懂事犯了過錯才被充軍,說起來也有些可惜。不過人很有本事……”


    聽商成把孫仲山的事情敘說了個大概,霍士其笑著再瞥了他六哥一眼,沉默一下說道:“想立個戶籍其實容易,就看你六伯願不願意幫這個忙。六哥,你看呢?和尚的兄弟眼下遇見難事了,就等你這個奉事郎出來說話了。”


    “我如今在家吃閑飯的人,怎麽幫得上忙?”霍六說道。他又看了孫仲山和那輛馬車一眼,似乎是在下什麽決斷,頓一頓再說道:“不過我總算吃了二十年公家飯,雖然不在衙門裏了,衙門六科裏總還有兩三個熟人,別人說不定還能賣我這張老臉一個情麵。可這事還是個麻煩啊。”說著歎口氣。


    商成聽霍六的口氣鬆動,已經是喜上眉梢,急忙說道:“我和……”他本來想說和屹縣縣令喬準熟絡,可眼前霍家兩兄弟都和喬準是生死對頭,話到嘴邊又收回去,轉口道,“六伯伯肯定有辦法!您說,要怎樣做才能把事情辦下來?花多少錢都行!”


    霍六唆著嘴唇輕輕一笑,說道:“錢不錢的倒不要緊。和尚,我問個事情,孫校尉和你關係怎麽樣?對你忠心不?”


    商成一楞。不就是弄個戶籍麽,怎麽和孫仲山對自己忠心不忠心攀扯到一起?不過他馬上就明白過來,這是霍六在幫著自己“收買人心”。他心裏既是感激又是好笑,因說道:“孫校尉這回到咱們霍家堡成親,新房就定在我的宅子裏,要邀了我作他的主婚兄長。”


    霍家兩兄弟對望一眼,彼此的臉上都是一片驚訝。商成竟然會為孫仲山主婚?這可是不得了的親近!更何況看模樣孫仲山的歲數比商成大得多,當弟弟的給兄長主婚,這就更讓人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霍六依舊有些為難,說:“要是我還在衙門裏管著六科,這點事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如今我人走了,也不知道茶湯涼沒涼。”咬著牙盯著越來越近的商家宅院那座氣派的青磚到頂的雙飛簷門樓,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低了聲音道,“罷!這回就替和尚擔待了!辦法倒是有一個……”突然又皺起眉頭,沉吟著說,“就怕孫校尉不願意。”


    商成一招手就把孫仲山喊過來:“六伯有辦法幫你的豆兒立戶籍!”又對霍六說,“六伯有辦法就說,成不成的……說出來大家一起商議。”


    霍六咽口唾沫緩緩說道:“衙門裏戶科當門書辦欠我一個人情,我要是上門哀求,他多半能幫我這個忙。可我擔心他尋了托辭推脫――我有個主意,要是孫校尉,還有你沒過門的媳婦,你們倆不嫌我這個窮秀才高攀,就讓你媳婦認我做幹爹――我替我家閨女立個戶籍,再難他們也不能不辦……”


    孫仲山四方臉脹得通紅,哪裏能說出個“不”字,就象雞琢米一樣拚命點頭。


    商成站一旁抿著嘴笑笑沒吭聲。他知道,沒有幹親這一層關係,霍六也能把事情順順利利地辦下來――霍六這是在轉圈子和自己拉關係哩。不過他也不想去揭穿。他想,有了霍六這個幹爹和幹丈人,孫仲山兩口子也多了一個走動的地方,楊家的女娃住在霍家堡,也就不會那麽孤單。


    不過他還有一點不明白,既然霍六收了個幹閨女,為什麽不再收一個幹閨女呢?即便多立個戶籍,也不過是多說句話的事情吧?大不了多使兩個錢……


    他還沒把這事想出個眉目,已經看見自己家的大門嘩啦一聲大敞開,月兒帶著杏兒已經迎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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