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大丫的心事


    中秋過後沒有幾天,燕山大地的大部分地區就進入了忙碌的收獲季節。今年的雨水不好,受旱災影響的區域進一步的擴大,即使官府從春天開始就一直在提倡和指導各地興修水利,可農田水利建設畢竟是利在長遠的事情,投入大、耗工多、廢時長,遠水解不了近渴,因此上整個燕山衛除了南邊的幾個縣以及燕州附近最早進行農水工程試點的幾個縣之外,好些地方都因為缺水而導致糧食大麵積歉收。再加上去年冬天燕北地區有不少州縣都經曆過刀兵,大量的人口離鄉背井流離失所,這也難免耽擱了今年的春耕;象北鄭、犒、應、平城、平穀等幾個被突竭茨人禍害得最厲害的縣,直到四月夏初難民遣返安置告一段落,都還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處於拋荒之中,很多土地到現在都還荒蕪著――也許,它們的主人再也不可能回來了……簡而言之,僅從秋天的收成來看,東元二十年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個好年景。


    可是,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個一點都不算好年景的年頭,又處處都充滿了希望。


    第一個好消息是朝廷今年不僅蠲免了燕山大部分地區的錢糧賦稅,還從中原拉來了許多的糧食和布匹,給受災地區發救濟。這可不是以前那種由縣裏鄉裏發放的救濟――那種救濟裏有相當一部分錢糧都“不知去向”了――而是先由地方上的裏正耆長戶長和莊戶們公推的“三老”出麵,先按各家各戶的實際情況分出“極難”、“艱難”、“困難”和“一般”四個等級,再根據困難的程度統一分配調劑錢糧。最初人們聽說這事時簡直都無法置信。啊呀,自從盤古開天地,誰聽說過有這種事,光腳泥腿子和綢衫緞鞋麵坐一起議事,這可能麽?事實上,許多人也以為這隻是官府把老辦法換了一種好聽的新說法,光鮮瓷瓶裏裝的還是野棗釀的酸酒。可緊接著就聽說這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事;不單是真事,據說西邊有個縣在被巡察司查出來帳冊簿子弄虛作假之後,不僅縣令主簿都被撤職,幾個合夥朝自己家裏拉錢糧的官吏富戶還掉了腦袋。自打這消息傳出來,就再沒有多少人敢借機搗鬼了,畢竟銅錢麥黍再好,也比不上頸項上的腦袋好啊;再說,為了那點昧心錢糧掉腦袋,身後還要背個壞名聲,怎麽算都不是一樁好買賣。也就是有西邊血淋淋的“榜樣”,其他地方的救濟總體說來還是過得去,雖然在劃分困難等級時難免有人情照顧的事情,分配錢糧時也有以自家的陳糧換公家的新糧的現象,可總體上說來,無論官府、地方士紳還是莊戶,大家對今年的情況還算是相當滿意的。


    第二個好消息當然是時下在燕山南北遍地展開的水利工程建設了。雖然大量的溝渠堰塘因為開工時間和施工進度的原因,今年都沒來得及派上用場,可誰都知道,隻要把它們都建成,那今後幾年十幾年的收成就有了保障。以後不僅能種大麥小麥,說不定還能種產量更高的稻穀!那可是稀罕得不得了的好東西,一畝能打下幾百斤糧食!聽去過南邊的人說,燕水上最早搞農田水利的幾個縣今年就已經在官田裏開始小麵積試種了,要是能成事,說不定明後年官上就要開始推廣和倡導。


    第三個好消息是一個人們口口相傳的傳說。現在到處都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是東邊的屹縣今年可是了不得,旱年的收成也比平常風調雨順的年成高,打下來的糧食堆得能把麥囤子頂破,米麵多得敞開肚皮吃一年都不完。所有聽說過這事的莊戶都哈著嘴表達了自己的感想:乖乖,這還了得?難道屹縣人都是三頭六臂,他們怎麽能從土裏翻刨出這樣的好事?也有見識過屹縣風物的人說,那屹縣人傑地靈,天上星宿下凡出了個火星公,別說鋤撅抓耙這些莊戶家什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連除草的鐮都不是直刃的,耕牛的挽具更不同――別地方都是胸挽,人家屹縣的耕牛,挽具都是架在牛的肩膀上……現在,屹縣周邊幾個州縣已經在比照著屹縣人重新置辦農具了。另外,朝廷也挺看重這事,專門派了幾個穿金戴銀的大官,帶著堆成山的銅錢去請火星公出山,讓他為全天下的百姓謀福利,估計大家很快就能沾火星公的光,從土裏刨出吃不完的糧食來……莊戶們都流著口水憧憬著坐在米山麵海裏吞餅咽饃的那一天。佛菩薩保佑火星公,別說打下來的糧食吃不完,隻要每畝土地每年都能多收上那麽一鬥兩鬥,那就得為火星公戳個廟立個牌位,讓他時時代代受人們的香火供奉!這些淳樸的人不僅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東元二十一年的秋收之後,不少地方就陸續出現了火星公公廟,隨著新農具和新的耕作方法的廣為流傳,這種簡陋的廟宇不僅傳到了中原,還傳到了更遠的南方,許多年以後,火星公公就和城隍土地一樣,成為了這塊土地上一個民間信仰的神祉,並且就此演化出無數美好的故事與傳說……


    當然,眼下無論是即將被神化的火星公公霍士其,還是這場造神運動的始作俑者商成,他們都不可能預知將來發生的事情。霍士其還在葛平庫操勞,而商成哩,在忙碌了大半年之後,他總算有了個清閑時候。


    在農業時代,春播秋收是除了改朝換代之外的首要大事,大趙朝也概莫例外。它的重要性甚至超過戰爭!不,它本身就是一場全民動員的“戰爭”!為了打贏這場“戰爭”,人們自發地動員起來,男女老少一起上陣,好讓辛苦一年用汗水換來的糧食早一刻送進家門。為了不讓天老爺把一年的收獲奪走,莊戶們甚至吃睡都在麥田曬場裏,就為了節省那點可憐的時間。這個時候,再吝嗇的主家大戶也會給雇來的長工短工們熬肉湯蒸大饃,就為了能讓他們吃飽喝足,替東家多收快收地裏的糧食……


    農村在搶秋,城市裏也難免會經曆一次短暫的蕭條。這簡直就是無法避免的事情。每年的這個時候,不僅城裏大量的流動人口都會一窩蜂地湧去鄉村找活路,作為城市消費最活躍階層的大小官吏們也要下鄉去督促指導秋收,許多在鄉下有土地的店鋪東家、帳房、夥計也會尋著各種各樣的名目回家幫忙,有的店鋪幹脆就把幌子一卷關門歇業――反正開門也做不上幾單生意,還不如趁機給大家都放個假,也顯得東家厚道體貼。也正是因為各級衙門裏大部分的官員都下鄉了,所以商成也就相對地清閑了,至少在各地的秋收情況匯總到他這裏之前,他再不用麵對複雜的人事關係和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公文了。


    九月的第一個沐休日,他依然象往常一樣,天沒亮就趕到提督府西跨院開始辦公,上午處理完幾樁前段時間留下來的公務,看了幾份軍報,和周翔等幾個衛署的科曹官商量了一回怎麽在冬天繼續搞農田水利的事情,就到了晌午。午飯他是和同樣閑得無聊跑來找他聊天的狄栩一起吃的。吃罷飯,兩個人又湊在一起下起圍棋,結果臭棋簍子巡察使技高一籌,捉了一條大龍殺得心花怒放,屎棋假職提督幾番悔棋不果,憤然擲子拍案而起,在巡察使得意張狂的笑聲中揚長而去……


    回到府邸,商成先換過衣衫,本來想眯盹一會起來看書,結果無論怎樣就是睡不穩,書也看不進去。想上街逛逛散散心情,蘇紮馬上叫來七八個護衛。這麽多人前呼後擁地跟著,那還散個什麽心?他板著臉讓蘇紮少安排兩個人,結果蘇紮把頭一搖,說這是包校尉的命令,誰敢亂來,就讓誰滾去西馬直當邊兵。無論他怎麽說,蘇紮就是不答應――要麽多帶幾個親兵上街,要麽他就窩在府邸裏;這沒什麽條件可講。


    他氣得火不打一處來,指了自己鼻子問:“我這個將軍大,還是包坎的校尉大?”


    “當然是您官職大。”


    “那我說了算,還是包坎說了算?”


    “這事包校尉說了算。”蘇紮挺身立正回答,“他是提督府衛尉……”


    沒等他說話,商成就摔院門走了。


    蘇紮急忙追上去問道:“大人這是去哪裏?”


    “我去後院跳池塘裏洗澡,可以不?”商成翻著眼皮問。


    蘇紮一笑止步:“那大人可得當心點。要人送毛巾胰子不?”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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