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霍倫的心思


    劉伶台案的正式爆發是在六月之交。


    六月初,貢試舞弊案中的一個被官府辭退的書吏莫名其妙地溺水身亡,平原府查探勘驗之後認為,此人是從外室的別院出來在返家的途中因為醉酒不慎落水,屬於意外亡故。這本來是樁很簡單極平常的案子,可死者的家屬不接受醉酒溺水的說法,堅持認為這是他殺,是外室為達到與情人長相廝守而下的毒手;他們要求平原府重新審理案件,還死者一個公道。依大趙刑律,苦主喊冤案子就必須重審,平原府的官吏差役雖然對死者家屬所謂的謀殺一說嗤之以鼻,可有人鳴冤,也隻好緝拿死者的外室並左右鄰居街坊到案重新審問。


    死者的外室本身並沒有什麽特殊的疑點,就是個平常市井女人,可是平原府的差役卻從她家裏搜出三錠十兩重的官製銀!被死者家屬逼得焦頭爛額的平原府官員立刻如獲至寶――這就是疑點!三十兩銀兌換成製錢有八九十緡,死者生前不過是個小書吏,如何攢下如此大的一筆錢財?這樣大一筆錢財不放在家裏偏偏藏在外室這裏,其中難免有不可告人之處!


    平原府馬上提審死者的外室,可女人根本說不清楚這三錠官銀的來曆;她甚至都不知道家裏藏著這樣一筆錢財。不過主審官員在她翻來覆去的哭訴哀求敏銳地察覺到一樁蹊蹺事,那就是禮部貢試前後有個中年人找過她男人兩回,因為每回兩個人都避著她悄悄密密地嘀咕半天,所以她對那個人的印象比較深,似乎就是哪位大人家的一個管事……


    平原府順藤摸瓜,很快就找到這個人――當春貢試副主考家的二管事!


    既然案子牽扯到貢試舞弊,那就不是小小的平原府衙門能過問的了。宰相公廨請示東元帝之後批複,禦史台牽頭督辦,旬月之間就有三十多位官員被請去東廟“作客”。等到十月裏案情終了時,涉案官員總數超過二百人,以“昏聵失職”而責令“返鄉思過”的吏部右侍郎為首,三名五品以上官員及數十名官員被分別給予解職、降職或者外調的處分,而在朝堂上倡導“與民休養蓄積國力徐圖北進”的緩進派遭到重大打擊。


    兩年後,因為壬戌年貢試舞弊案而被貶職雅州的副主考在任上病逝,臨終留下遺書,透露他當時也是被迫無奈才徇私枉法。這封遺書輾轉被緩進派獲得,也立刻就成為他們洗刷不白之冤的最好證據。因為信中有“師恩深重無以為報”一句話,所以緩進派反擊的矛頭直截就指向副主考的恩師、東元帝還是太子時的老師、戶部左侍郎田望。田望百口難辯,被迫請辭。受此事牽連,當時的左相自請處分辭職歸野,一位副相降職調任萊州知府,一位侍郎被貶為平原縣令……轉眼間又是一大批官員被處分。與此同時,卷土重來的緩進派在朝堂上再振聲威。


    從那以後,朝堂上圍繞東元七年貢試舞弊案的風波就從來沒有停息過,時而緩進派占上風,時而他們的對手占上風;無論是哪一方把持朝政,對政治上的對手都是窮追猛打不加留情。從東元十年到東元十四年,受此案情牽連拖累而落馬的官員不計其數,僅是左右宰相的位置上,六年中就七次易人。到最後兩邊人在殘酷的往來鬥爭中都殺紅了眼,不論是不是政治上的對頭,隻要看不順眼,不分青紅皂白先扣上一頂“舞弊案中人”的帽子再說。冉濤就是這樣遭的無妄之災,僅僅是對緩進派的一些過激做法看不過去,在私下裏發了兩句牢騷,就差點被充軍……


    這種狀況一直綿延到東元十五年初。當年二月,緩進派的兩位領軍人物先後辭世,緩進派頓時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境地,朝堂上的爭鬥才逐漸地有所平息。不過,隨著丁憂後複出的張樸接任右相,眼下似乎又有了風波再起的跡象。


    聽完霍士其的講述,商成很長時間都沒有說一句話。事情的經過太複雜了,他一時還無法完全地消化和理解。霍士其的講述裏也有不少地方比較含混,存在不少的疑點和漏洞――比如,在整個過程中,東元皇帝的態度就一直很模糊;這就非常值得琢磨。另外,左相湯行在其中又是扮演的什麽角色、起的什麽作用?這個案子會不會和皇權相權之爭有某種內在的聯係呢?


    這些問題都不會有明確的答案。不管是霍士其還是冉濤,或者陸寄和狄栩,他們都不可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好在他也不需要知道答案。


    管它的!他是帶兵打仗的將軍,朝堂的風波又刮不到他這裏。他當下最緊要的事情就是怎麽收拾突竭茨人。朝廷是激進派當家還是緩進派說了算事,都和他不相幹!


    當然,他也明白自己的想法不太現實。實際上,他的態度已經很鮮明了……


    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這案子被稱為“劉伶台案”?


    “貢院就設在劉伶台。”霍士其說。


    商成一下楞住了。就這樣簡單?但是他馬上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劉伶台案總比壬戌年貢試舞弊案說起來簡潔得多,也隱晦得多。再怎麽說,貢試舞弊都是樁很不光彩的事情……


    霍士其沉吟著問:“你看,要不要我去勸說一下延清?”冉濤是個有才學的人,做事很認真,處理公務也很有一套辦法。他覺得這樣的人在葛平寨做個轉運副使,實在是太屈才了。他替冉濤解釋說:“延清還是懂道理的,就是仕途上吃過虧,做事情有點瞻前顧後,有些時候不敢擔責任一一這不能怪他,他也是受人陷害之後心頭起了怯心和畏懼。”


    商成搖了搖頭。這事就算了。首先,他不想勉強冉濤去端州;其次,就算冉濤現在答應去做端州通判,他也不會答應一一他不放心這種做事畏首畏尾的人。他不怕底下的人做事情犯錯誤,就怕他們因為害怕犯錯誤而不做事情。冉濤就屬於後者。


    他撇開話題,對一直不怎麽說話的霍倫道:“六伯,選擇咱們來談談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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