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劉記柳記


    “小三哥?”商成驚訝地望著由管家陪著的高小三。這家夥是怎麽來了?“你怎……”他問道。他本來想問高小三怎麽悄沒聲地來家了,可話臨出嘴邊又覺得這樣說不好,就連忙改了口,“你來看我的?”


    高小三顯然也沒料想到會在這裏撞見商成,局促得手腳都快沒地方放了,嘴張了好幾下才勉強擠出個笑容說:“是……我,我打這裏路過,順道來看看您。”


    商成一下就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他先瞧了一眼高小三和管家走過來的石板小徑――那條道的去向是月兒和盼兒她們住的那幾個後宅院,又回頭望了一眼一片光禿禿樹枝間隱現的後院門,肚子裏忍不住嘀咕:這是來看我的?


    高小三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裏有紕漏。他尷尬地笑了笑,轉口說:“本來是想著給您拜個節,可又怕您忙公務,所以……”他低下頭。


    商成咂了下嘴沒有說話。他能理解高小三話裏的意思。兩個人現在的身份差距太大,再想像當初在霍家堡時那樣一壺酒兩碟鹹菜幹吃喝說話,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不止是高小三如此,就是和他一道出生入死的包坎和石頭他們,在他麵前也保持著應有的尊敬和距離,好些話和好些事平時也不怎麽和他說。剛才仲山婉言堅持不情願留下吃晚飯,大概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對於這種情況,他沒有辦法去改變;隻能把事情朝好的一麵去想:也許他們是不想給他增加煩惱吧。


    說真的,他很懷念沒作假督的那段日子,大家聚在一起無拘無束地聊天扯淡,比什麽都強。哪像現在,冬至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過節,陪伴他的隻有永遠沒不完的公文和冷冰冰的硯台。有時候他真想拋開手頭的一切事情找個人來聊聊天。不談政事也不談公務,就是純粹地聊天,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瞎侃,說到哪裏就算哪裏,說到興高采烈的時候就吆三喝四地出去胡吃海塞一頓,最後醉醺醺地回家倒在炕上就扯呼嚕,一覺睡到天大亮……


    可這樣的想法最多也就隻能停留在他的腦海裏。他做不到。他沒有這種本事,無法把繁重的公務和輕鬆的私人生活截然分開。說實話,在內心深處,他對陸寄和狄栩他們有時還是很羨慕的,早上辰時踩著鼓點進衙門,下午申時踩著鼓點下衙門,歌肆裏歡語暢飲,教坊裏清曲妙詞,在外麵有人逢迎,回到家也有人噓寒問暖,能和妻子兒女一起分享天倫之樂……可他呢?除了提督府就是書房,要不就在各地州縣來回跑,即便好不容易有點空暇時間,身邊卻連一個能說幾句心裏話的人都找不到,隻能在案頭練幾筆書法。沒辦法,他不能去打攪別人的生活。誰讓他是燕山提督哩;雖然隻是個代理,可畢竟是提督。


    他惆悵地地歎了口氣,問高小三:“弟妹來燕州了?”


    “啊?”正不知該如何說話的高小三楞了一下。他馬上反應過來,因為自己是從後宅過來的,所以商成產生了誤會。他支吾了兩三聲,才說,“她,她……她也來了。月兒小姐和盼兒小姐留她下來說說話。”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籍口了。這樣就能解釋他為什麽會從後宅院裏出來。


    “她的身體好點沒?”


    “好多了。”高小三說。


    提到自己的妻子,高小三蒼白的臉上總算有了點血色。他感激地說,“幸虧有您送的那幾味藥,她吃了以後這一冬還沒暈厥過。大夫說,就這樣作養上兩年三載,大概能把病給治斷根。”


    “見起色就好。”商成高興地說,“以前你總在外麵跑,她一個女人在家總不免替你擔憂受怕,想把身體養好都不成。現在好了!她來到州城,你正好就近照顧她。燕州是大地方,好大夫多,藥材也齊全容易置辦,她那點小毛病很好治。反正你記著,要是遇見什麽難處就來找我;我不在的話,找月兒她們也行。不過,”他頓了頓,抬頭望著高小三,笑著揶揄他一句,“我可是聽說你現在是劉記貨棧的大掌櫃,是在上京都能呼風喚雨的人物,大概也用著我來幫忙。”


    高小三低下頭,謙遜地說:“和尚大哥說笑了。”可商成說的畢竟是事實;而且以他這樣的年紀就做到劉記的大掌櫃,手底下掌管著劉記從燕山到上京直到江南和泉州的所有生意,還有各地的十幾個分號和六七百的人手,怎麽說都算是件極有光彩事情。他心頭一高興,忍不住就多說了兩句,“什麽大掌櫃不掌櫃的,這還不都是月……還都是東家的錯愛。”


    商成狐疑地望他一眼。怎麽一回事,難道說高小三做到劉記的大掌櫃,還有月兒有關係?不過這隻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他也沒仔細想,就問高小三說,“你這是要走?”


    “貨棧裏事情多……”


    商成一哂笑道:“今天是冬至節,街上還有哪家店鋪還開張?”看高小三要解釋,就攔住他的話說,“我不管你事多還是事少。咱們難得見一回麵,既然來了,就沒有不吃飯就走的道理――老王,”他轉臉吩咐一直呆著臉的管家說,“你去灶房打個招呼,讓他們現在就預備夜飯,好酒好菜一樣都不能少。再讓人烤隻羊羔子,我要招待我的好兄弟。”


    “和尚大哥,別讓他們忙了。我真是有事不敢耽擱……”


    商成凝視了高小三一眼。看神情高小三不象是在假推辭,想了想,便說:“你要真有事,那我就不留你。有空就常過來坐;你婆姨沒事也常來家裏玩。她和月兒她們差不多歲數,話能說到一起,在城裏呆著也就不覺得悶;而且多出來走動走動對她的身體有好處。”


    高小三抿著嘴沒搭話。商成的一番話讓他心頭暖烘烘的,幾乎就想告訴商成實情了:他婆姨還在霍家堡;他今天來也不是拜節,而是找貨棧的大東家說一樁重要事……可最終他卻什麽都沒有說。


    商成又把他送出後院門。


    在院門口,高小三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和尚大哥,您知道霍家六伯來到燕州的事不?”


    “知道。昨晚上六伯就在我家。”


    “六伯家釀出了上品酒,您聽說了吧?”


    商成笑起來。他總算明白高小三是為什麽而來了――肯定就是為了高濃度白酒!象高小三這種有天生的商業嗅覺的人,大概鼻子一聞就知道是樁非常賺錢的買賣。不過劉記貨棧才走出困境,資金周轉不過來,沒法和袁家的永盛昌比較,提出的條件不一定能教霍倫滿意,隻能靠著鄉親的情麵看能不能說動月兒出麵,替他們在霍倫那裏說點好話。


    他笑著反問道:“月兒沒答應幫你們的忙?”


    說起白酒的事,劉記的年輕大掌櫃就是一臉的愁容:“也不是。……不瞞您,眼下劉記正好上京袁家的永盛昌爭白酒的買賣。袁家的底子厚,一口就答應在上京白送六伯一塊起作坊做酒的地,又答應替他籌糧食,要多少有多少的糧食。這兩樣我們劉記都做不到,六伯便不情願把白酒的買賣都交給我們。”他望著不遠處霍士其的宅院歎了口長氣。


    “你們不是有幾支馱隊麽,可以買了白酒朝中原販呀。”商成給他出主意。


    高小三苦笑著說:“燕山離中原太遠,道路也不方便,做布匹藥材糧食的大宗長遠生意還成,可做白酒這種就近買賣就不成。要是從燕山把酒運出去,豆腐都得變成肉價錢,即便不計算半路上的折耗,僅僅一個價錢就能把買家都嚇走。”


    商成沒有做聲,隻是安靜地聽著。


    高小三躊躇著說:“我想,您,您能不能……”


    沒等高小三把話說完,商成就搖了搖頭。對他來說,霍倫的白酒生意是讓劉記來做還是讓永盛昌來承接隻是一句話的事,可他向來就反感官商通聯,所以根本便不打算插手。


    送走高小三,他回到自己的小院落,還沒進堂屋,就聽有人喊:“老爺!老爺!”


    他回過頭。是盼兒身邊的丫鬟胭脂,後院裏一大群年紀相差不多的丫鬟中他唯一能喊上名字的人。


    他問這個長相極標致的小姑娘說:“什麽事?”


    “小姐和大小姐問您,今天是不是一起吃夜飯?”


    商成這才想起來冬至節也有全家吃團圓飯的規矩。怪不得孫仲山不肯留下來,原來人家比自己懂道理,記得今天是冬至節。可是……為什麽高小三卻偏偏把婆娘丟在這裏一個人先回去了?難道高小三忘記了今天是冬至節?


    他沉吟了一下,先不忙說吃夜飯的事,問道:“小姐和大小姐不是有客人麽?”


    一直低著頭的胭脂抬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沒有啊。小姐和大小姐說您操勞了大半年,今天一定要讓您好生歇息一回,所以打晌午過後她們就一直在灶房裏忙碌,給您做一頓豐盛的夜飯。”


    “高家的……她走了?”


    胭脂更驚奇了。她一下午都在灶房裏給兩位小姐身邊,沒見有什麽高家李家的夫人來家呀――除了劉記的高大掌櫃。不過高掌櫃是來和小姐們商量什麽事,她那時在灶房裏忙著準備夜飯的菜饌,就沒跟去。說到做夜飯,她還蒙大小姐的許,精心做了一樣家鄉菜筍燴雞,等下一定要請大將軍嚐一嚐她的手藝。她撲扇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商成,脆生生地說:“筍是我親手剝的,雞絲也是我親手撕的,連蒜絨都是我親手搗的,大將軍一定要多吃兩口。”


    商成隨口答應了一聲就邁步上了台階,隻丟下一句話給臉頰上驀地飄起兩團紅霞的小姑娘:“夜飯的事不忙。你去叫她們倆都過來,我有話要問她們!”


    他要問問月兒和盼兒,高掌櫃找她們倆商量,究竟是商量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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