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將出任工部新設立的專利司的司曹?


    田岫的全部心思都被這條消息占滿了。她沒有再留心常秀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麽話,而是不斷思考著這突然出現的契機將會給自己帶來什麽樣的影響。她的一顆心砰砰地亂跳著,連怎麽和常秀告辭的情形都記不上來了,糊裏糊塗地就回到了自己和楊衡他們搭夥辦公的公廨。直到看見桌案擺的那幾疊關於焦炭專利授權的申請,她才想起來,自己竟然忘記趁著的機會把這個事情向文實公提出來……


    現在,在公廨的廂房裏等著見她的人更多了。就在她去見常秀的這段時間裏,又有兩三撥人過來找她。十幾個穿青掛綠的官員擠在不大的廂房裏,有的低頭沉思,有的翻著手裏的文書卷宗,一個個都不怎麽說話,氣氛看上去很有幾分詭異。


    田岫完全能夠理解這些人的心情和想法。即將設立的專利司是個新的衙門口;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所以在在專利司之下,必定還會設置一係列的曹、科、室,這些人就是奔著這些曹科來的。在他們看來,這大概是他們的榮升機會吧。


    這些人來找她,大都是為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還有少數幾個人壓根就不是來談公事的,隻是為了在她麵前露個麵加深一下印象,順便委婉地表示,將來大家在一起共事的話,他們一定會惟楊衡楊大人和她田岫田大人的馬首是瞻。看起來,這些人大概是已經確定會在專利司有一席之地的。


    一直到午時初刻,田岫才好不容易應付完這些各存心思的同僚。


    她在工部的大夥房裏胡亂吃了碗麵,就急忙回來處理那些積壓起來的公文。下午說不定還有多少人會聞風過來向她“討教”,她得趁晌午這點空閑趕緊多忙點正事。


    但是,她的心思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下來。剛才來找她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多得都教人有些生疑了。特別是來的人之中還有兩個進士出身的正七品和從七品,居然也會打著請教的名義來見她,就難免更使人疑竇叢生。難道說,這專利司並不僅僅是處置和白酒玻璃相關的事宜,還有其他的管轄?這好象也說不通呀。


    她手裏拿著本卷宗,眼睛望著庭院裏那棵的杏樹。時下已經是晚秋,杏樹的葉子早已經枯黃,無精打采地掛在樹枝上,即便沒有風,葉子也會時不時地飄落下三兩片。對麵的廂廊裏,幾個雜役抱著厚厚的棉布簾子,搬著梯子跑來跑去,正挨著屋子掛棉簾。再過兩天就是立冬。寒冷的冬天馬上就要來臨了……


    一個雜役輕手輕腳地拎著把銅壺進來,換掉已經涼了的茶湯。


    她站起來,給自己倒了碗茶湯,沒有喝,隻是抱在手裏,一邊暖手,一邊瞪著麵前的公文發愣。


    又有人進來了,但她沒有理會。皇城中各個衙門的辦公地方都很緊張,工部也不例外。眼下他們辦公的小院裏,就擠著工部的屯田司與都水司的幾個曹科。很多外地來辦事的官員摸不清底細,經常會悶著頭亂闖。


    進來的人趁著她走神,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邊,突然在她肩頭輕輕地拍了一巴掌,嚇得她的手猛地一抖!要不是她反應快趕緊地穩住,一盞茶湯不是傾到公文上,就是倒在自己身上。即便是這樣,也教她慌亂了好一陣,手上也濺了幾滴滾燙的茶水。


    陳璞很高興自己的惡作劇得逞,她拖了把鼓凳,坐到桌案前,笑眯眯地看著田岫手忙腳亂。


    田岫出去找雜役要了熱水洗手,回來給陳璞倒了盞茶湯,問她說:“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陳璞吸溜了一口熱茶湯,說:“昨天傍晚。”


    “又是回來開會?”田岫問。她知道陳璞這個柱國將軍頗有一些有名無實,除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會議,陳璞平時一般過問不上軍旅間的多少事。


    “算是開會吧。”陳璞說。停了一下,她又說,“也不能算是開會。一一我是回來吵架的。”


    “吵架?!”田岫嚇了一跳。陳璞專程從京畿大營回來吵架,看來是人真正地招惹到她了!不過,看著陳璞一付漫不在乎的笑吟吟模樣,她又覺得陳璞似乎並不是真地生氣了。“你和誰吵架呢?怎麽吵起來的?”


    陳璞眯著眼睛笑起來:“嘿嘿……和穀鄱陽吵架。”


    鄱陽侯穀實?田岫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朋友:“到底是怎麽回事?”


    “也不是什麽大事。事情是這樣的,一一兩個月以前,大概是在七月底的時候……”


    事情是這樣的,東倭借款的款項中,有一部分牽涉到刀槍弓矢等兵器的製造,尤其是弓弩的製作,從備料到完成,通常都要跨年度,為了節省時間,兵部就把這筆費用交給澧源大營,讓澧源大營從兵器庫存中調撥一部分去青州指揮衙門。因為東倭借款是分作四批分期支付的,所以兵部交付給澧源大營的兵器費用也不是一次付清。結果這中間就出了點小毛病。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從七月底到八月中旬,兵部劃去澧源大營的接連四筆款項並沒有明確注明用途,於是澧源大營就很不客氣地把這四筆總計二十一萬七千三百緡的錢糧挪用了,上官銳大筆一揮,就把這筆錢糧全部送去了嘉州一一權當是兵部對嘉州行營的追加照顧。由於上京和青州之間彼此相隔數百近千裏,軍械的轉運和交付肯定有一個過程,因此青州方麵直到九月初才察覺到這個情況。憤怒的青州指揮衙門與澧源大營方麵協調不果,就把事情捅到了兵部,希望兵部能夠替自己做主。可青州指揮衙門遠在天邊,澧源大營卻是近在眼前,在兵部打口水官司,青州指揮衙門先天上就不足。為了討回公道,青州指揮使燕軒就搬出了鄱陽侯穀實。燕軒是穀實的心腹愛將,穀實怎麽可能坐視燕軒吃虧?何況穀實還是東倭方略的主要發起人之一,是東倭借款的大股東,東倭方略的成敗更是與鄱陽穀氏的興衰息息相關,於公於私,穀實都必須站出來,讓澧源大營把這筆錢糧吐出來……


    田岫驚訝地張著嘴,聽著陳璞把故事講完。澧源大營的這些人可真是了不得,招呼都不打一個,二十萬緡的錢糧說挪用就挪用,要是換作地方上的文官,肯定沒有誰能有這般的膽量;這種膽大妄為的事情,也許連宰相公們都不敢去做……半晌,她才吃吃艾艾地說:“這事和你沒什麽關礙吧?”


    “沒有!”陳璞搖了搖頭。“我也是昨天接到兵部才知曉有這麽一回事。具體的情形,還是今天到兵部之後才聽說的。”


    “跟你沒關礙,那你還在裏麵攪乎什麽?”田岫發急地說。


    “這怎麽是攪乎呢?我是澧源大營的副總管,領參軍副令,澧源大營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了。何況這事是上官銳做的,我作為他的副手,當然要有難同當了!”


    田岫簡直不知道該對陳璞說什麽才好。她氣得把頭扭到一邊,不想搭理陳璞。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陳璞不怎麽在意田岫的態度。她很篤定地說,“反正就是轉圈兒吵嘴罷了。穀鄱陽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教別人吃到肚子裏的肉吐出來吧?”她大咧咧地對田岫說,“軍旅間的事情,我跟你一句兩句地說不明白。軍務上的事,跟你們文官的政務很不相同。一一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她嘴上是這樣說的,可事實上,她自己都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她也隻是上午在兵部爭吵的時候,從穀鄱陽和上官銳的言辭話語中領悟到那麽一點東西,內中更多的滋味,還需要她下來慢慢地體會了。可惜她姐南陽這段時間都不在京城,不然的話,她還可以讓她姐幫著參詳一番。更糟糕的是,這個會議跟商子達沒什麽關係,所以商成根本就沒來。要是那家夥在的話,肯定能說出更多的道理。那家夥處置軍務是很有些本事的……


    陳璞正在胡思亂想,就聽田岫問她:“應伯今天也來兵部會議了吧?”


    “他沒來。”


    “……哦。”


    “你找他有事?”


    “有點事。”田岫點了點頭,說,“我們還是不知道他說的觀天儀該怎麽製作,想找他再請教請教。再一個,”她停下話,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上回,一一中秋的時候,他幫我那麽大的忙……我還一直沒向他道謝。我想請他吃頓飯,聊表一下謝意。”


    聽田岫提到中秋,陳璞的臉上有些不自在。中秋的時候,田岫在黃燈觀被人用言辭羞辱,正好被商成撞見。商成一怒之下就把那幾個仕子文人都抓起來關進了西嶽廟兵部大獄。那幾個讀書人都是有些來曆的,他們的親朋好友請托了不少人幫忙遞話;陳璞和她姐南陽也在這些人的央告之下,去找過商成。後來商成鬆了口,那些書生也都放了出來。但這些人出來之後,立刻就從搖尾乞憐的喪家犬變成了喑喑狂吠的瘋狗,把商成貶低得一無是處,還編排出很多無中生有的事情來惡意中傷商成,有些謠言甚至都把田岫也牽扯進去……現在,田岫提到了中秋,還提到了商成,這不免讓陳璞有些慚愧。她意識到,在這件事情上,她和她姐,還有常秀和朱宣他們,大家都做錯了。


    她紅著臉對田岫說:“要不,改天我陪你去找他?”


    “後天怎麽樣?”田岫說,“我剛才才和太史局的人約好,後天去找商應伯登門求教。要不,咱們後天一起去?”


    “好,就這樣說定了。”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話。看看午休的時間快要過去了,田岫就把陳璞送出工部衙門。在衙門外,兩個人又約好,晚上一起去看望李穆。她們的老師剛剛把家眷接來京城,她們都沒去探望過,今天正好補上這個禮。


    臨走的時候,陳璞叮囑說:“你就在衙門裏等我。我那邊的會議完了就來找你……”她忽然停下了話,瞪著遠處咕噥了一句,“活見鬼!這家夥怎麽也來了?”


    田岫一轉頭,就看見商成順著天街過來。


    商成也看見了她們倆。


    等商成走近,陳璞就問他:“你怎麽也來了?這事和你無關吧?”


    商成咧了下嘴,反問道:“有我什麽事?我都是剛才在掖門外才聽說的。”他對陳璞笑了笑,又說,“真薌剛才可是把你狠狠地誇了幾句。有長進呀,知道自己的屁股該坐在哪邊了!”


    這話實在的太粗俗了。陳璞和田岫一下都羞紅了臉。商成自己卻沒什麽覺察,又問道,“你們倆站這裏幹什麽?”


    陳璞沒搭他的話,問他:“這事你怎麽看?”


    “挪用就挪用了,有什麽看不看的?穀鄱陽又不是真想讓你們把那點錢糧吐出來。他隻是想吵這一架而已。他也必須吵這一架。對他來說,結果是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須旗幟鮮明地表達出他的態度和立場。”


    陳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從上午會議的情況來看,事情似乎就是商成說的這般。雖然穀實一直口口聲聲地說這二十萬緡錢糧必須補上,但他的目標一直都是針對澧源大營,並沒有提到具體的人,也沒有說要追究誰的責任,更沒有追究這筆錢糧的去處。想來穀鄱陽也是在回避嘉州行營。畢竟誰都知道,這筆錢糧最後是送去了嘉州行營,穀實再有本事,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找嘉州行營的不是。不然的話,萬一將來西南戰事有個三長兩短,隨便出來個人說一句,當初穀實為了區區一點錢糧就逼得嘉州行營上躥下跳,結果動搖了軍心,影響到戰事,朝廷說不定就會把他推出來當作擋箭牌……


    田岫對商成說:“應伯,你幾時有空,我想請你吃頓飯。上回你幫我,我一直都還沒有謝謝你……”


    “吃飯?不用了。芝麻點大的事情,有什麽謝不謝的……”


    陳璞在一旁插話進來,說:“既然不是為青州錢糧的事,你進城做什麽?”


    商成笑著說:“估計是來受處分的。”他左右掃視了一下。他和陳璞都是三品武官的赤色戰袍,站在工部衙門的門口說話,是要多麽紮眼就有多麽紮眼。在工部辦事往來的官員都是小心翼翼地繞著他們走路。商成看左近沒什麽人,這才咂著嘴說道,“去年打突竭茨的時候,我讓人聯係上突竭茨的大騰良部和完奴兒部,用茶葉、糧食和生鐵換他們的戰馬牛羊。我讓人和他們約定,我們打東廬穀王的時候,他們就在旁邊觀望,不要出兵去幫忙。為了防著東廬穀王收拾掉不聽話的大騰良部和完奴兒部之後重新整頓突竭茨左翼,這個糧食生鐵換戰馬的事情一直到現在都沒停頓。現在出事了。諸序把這件事捅到了禦史台,東西兩台都憋著勁要收拾我……”


    陳璞和田岫都嚇了一大跳。田岫是因為商成的膽大包天;把糧食和生鐵送給突竭茨,說輕點叫“資敵”,說重點那就是“賣國”!她恨恨地瞪視著商成。要不是商成前不久才幫過她的忙,她也許會當場就要說出一些比較難聽的話了。但她馬上就想起來,陳璞曾經對她說過的一些事。要是她沒記錯的話,當時商成帶領的四萬燕山軍是在和十萬突竭茨人作戰。這樣看來,商成資助突竭茨的兩個部族,換來他們的坐視與中立,應該是情有可原的吧?


    作為柱國將軍,陳璞倒是能夠理解商成的做法,和大破黑水城相比較,那點糧食和生鐵算得什麽!她就是很擔心這件事被揭出來之後商成的下場。能夠驚動禦史台東西兩台的,都是潑天的大案重案,這樣的案情,能囫圇著出來的人都是少之又少……她緊張地思索著,這個時候她能找誰出來幫忙和求情。她熟悉的人裏麵,幾乎沒有誰能和東西兩台有聯係;偶爾一二個既是她認識又是能夠在大司空麵前說上話的,她又指使不動。她咬著牙,在心裏發狠下定了決心:“你不擔心!我這就去找我父皇。有我父皇說話,即便是有處分也不能太重!”


    商成愕然地望著她。他連話都沒說完,怎麽陳璞就要去把她老爹拖出來了?他一把拽住想去搬救兵的陳璞:“你急個什麽,等我先把話說完!”


    “刀架脖子上了,還有什麽可說的?你放心,有我父皇在,絕不能讓你吃大虧!”


    商成簡直是哭笑不得。陳璞根本就不明白,她老爹和大臣們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這件事裏麵,假如沒有東元帝出麵,自己肯定不會吃大虧;可要是陳璞她老爹出麵的話,估計不吃大虧都不行了。可這話他還不能對陳璞說,隻好換了一種比較可信的說法:“你別去找你老爹啊!一一我是說你別去找你父皇。”他瞪了在衙門口偷偷摸摸看熱鬧的兩個官員一眼,嚇得那倆人一溜小跑地躲遠,這才說道,“這事應該不是直接衝著我來的。或者說,不是直接針對我……”


    “那是針對誰?”


    “張紹!”


    陳璞一下就明白了。一段時間以來,一直流傳著燕山提督要換人的風聲,其中燕山衛府張紹的呼聲最高。張紹的資曆很深,戰功也堪稱彪炳,除了四品的勳銜不夠耀眼之外,其他方麵與許多老將相比也並不遜色,因此很多人都把他視作下任燕山提督的當然人選。既然張紹要上,那麽現任的燕山提督諸序就必須下來。可諸序在燕山做了十個月不到的光杆子提督,風風光光地上任灰溜溜地回來,這口氣能忍得下去?他離開燕山大約已是定居,但這並不代表著張紹就一定能接任。諸序在這個時候把燕山衛私售糧食生鐵的事情捅出來,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這不是針對著商成一一商成離開燕山快一年了;要是按卸任的時間來算,燕山衛還沒和那兩個突竭茨部族做生意,商成就已經不是燕山提督了。諸序針對的就是張紹。張紹連資敵賣國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這樣一個人,怎麽敢讓他來做燕山提督?至於張紹的下場,不用想了,肯定好不了。當然諸序自己也逃不脫“失察”的責任。但是,就算他背個“失察”的責任,又能怎麽樣呢?反正他這回丟掉燕山提督的位子,宰相公廨不可能再對他做出什麽嚴厲處置;他在軍旅裏的路也就走到頭了,好壞都隻能是掛個上柱國的虛銜回家的人,擔責任不擔責任的,又能怎麽樣?


    陳璞一邊思索著,忽然驚咦地問商成道:“這樣看,諸序是要和張紹來個兩敗俱傷哩。一一呀,不對,不是兩敗俱傷。可是,他要收拾拾掇張紹,那就收拾張紹好了,為什麽還要把你牽扯進去?”


    商成長籲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你當這是諸序自己想出的主意?”


    “不是諸序的話,還能是誰?”


    商成連話都不情願說了。這麽明顯的答案,還需要問嗎?他轉過頭問田岫:“回頭你在哪裏請客?”


    “啊……”


    “你說請我吃飯,在哪裏吃?先說,我估計這回我還得被禁足幾個月,所以你想請我吃飯的話,就要抓緊時間。要不今天晚上吧?說不定明天我就要趕回去閉門思過了。”


    “……你真把糧食和生鐵給了突竭茨人?”田岫凝視著商成,問道。


    商成咂了下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整個事件並不是象田岫說的那樣,他把糧食和生鐵送給了對方。政治和軍事上的許多事情,不能單純地用敵我來進行分辨。在特定的環境下,即便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敵,也可以團結在一起,為實現一個共同的目標而一起努力。就象他和大騰良部與完奴兒部,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們的敵人就是東廬穀王。他想擊敗甚至是消滅東廬穀王的突竭茨左翼主力,進而改善燕山衛和大趙北方邊境的戰略局勢,而大騰良部與完奴兒部,一方麵是希望能夠從大趙獲得急需的過冬糧食,另一方麵,則是希望以東廬穀王為代表的突竭茨核心部族的力量有所削弱和消褪,從而為自己在草原上取得一個更有利的地位。正是因為雙方互有所需,所以才一拍即合。


    他有些苦惱地看著田岫。看來,抱著象田岫這般想法的人肯定還有很多。但他又不能每遇見一個這樣的人,就去給他們作解釋一一就算了他解釋了別人也未必會相信……


    陳璞忽然拍了下手,說:“你是說,這是嚴固給諸序出的主意?”


    商成點了下頭。他咽了口唾沫,什麽話都不想說了。這事還用想這麽長的時間?明擺著的,要是諸序能想出個這般高明的主意,還會被張紹他們氣得犯病嗎?


    陳璞馬上就提出另外一個問題:“我知道你和嚴固不對付。可是,你們不是一直河水不犯井水的嗎,他怎麽又想起來害你了?”


    這個問題比較幼稚。但是,就象剛才陳璞一聽說他有難,立刻就毫不猶豫地去找她父皇幫忙說情一樣,言語之間充滿了真摯的關心。商成很有些感動,說:“沒機會的話,當然是河水不犯井水了。可現在機會來了,他要再不給我使個絆子,那他就不是嚴百勝了。反正要摟草,不妨順便打打兔子。”


    商成形象的比喻,讓陳璞和田岫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因為商成一直是在用一種比較輕鬆的口氣在說話,這使得陳璞那顆高高懸起的心也漸漸地落下來。她也順著商成的口氣,開玩笑說:“我看,反正他又打不死兔子,還不如不打。萬一打草驚蛇呢?再何況,哪怕是兔子,急了也一樣要咬人的。”


    商成笑起來,說:“嚴百勝怎麽可能象你說的那般不堪?這個摟草打兔子的時機可是抓得恰倒好處。”


    陳璞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心思象現在這樣不夠用。在她看來,嚴固在諸序很難保住燕山提督的情況下,借著機會向張紹發難,這無可厚非。畢竟是張紹做差事在先,被別人揪住了尾巴,要怪也隻能怪張紹自己一一至少做事是不夠縝密吧?但她同時覺得,嚴固這個主意也有點畫蛇添足了。打擊張紹就打擊張紹好了,何苦再去招惹商成呢?一石二鳥聽上去固然好聽,可多麵樹敵卻實在是稱不上是好主意。現在聽商成稱讚嚴固對時機的把握將至好處,登時有點不服氣,就問說:“怎麽個恰倒好處?”


    “現在是幾月份?什麽節氣?”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陳璞遲疑了以下,才說:“九月底,說話就到立冬。”


    “是啊,就要立冬了。過了立冬,北風漸起,再過一段時間,等朔風飛揚的時候,段四他們就該有消息了。”


    陳璞張著嘴,完全不知道商成在說些什麽。她正和他談論嚴固的主意哩,怎麽一轉眼話題就扯出段四了?段四不是去征伐東倭了麽,他和嚴固的主意能攀扯上什麽聯係?


    商成隻好繼續給她作解釋:“燕山那邊的事情這回一揭出來,不管怎麽說,我都要站出來把扛下大部分的責任,不然張紹這輩子就完了。宰相們都是明白人,肯定能明白當時這樣做必然有我的理由,所以不可能有太重的處分。但是,把糧食和生鐵賣給突竭茨人,哪怕是賣給和突竭茨人不是一條心的草原部族,總是錯誤的。眼下事情已經捅到禦史台,掩是掩不住了,隻能人出來擔責任。我背大頭,張紹背小頭,兩個人同時受處分,這處分就不可能太重,也能讓朝廷和民間的洶洶物議稍微平息一點。”說到這裏,他停了話,看著陳璞。這下你該明白了吧?


    陳璞擰著眉頭,使勁地思索著商成的話。她還是什麽都不明白。倒是旁邊的田岫,隱隱約約地聽出了一些意味。可她也隻是品出一些滋味,要說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那還差得遠。


    “還不明白?我扛大頭,這回的處分肯定不能輕了,罰俸和禁足是一定的,身上掛的什麽兵部侍郎啊平原將軍府副指揮呀之類的虛銜肯定都要被捋掉;爵位不見得會削,但封戶肯定要減;能不能繼續做上柱國,都得看別人的臉色和心情。一一這就是嚴固的機會!倘若整個冬天都沒有段四的消息,那就說明他這一路大軍是失利了,嚴固正要可以落井下石,奪掉我的封爵削掉我的勳銜,從此我就是平頭老百姓一個,能不能做個富家翁,都要看嚴百勝有沒有弄死我的打算了。”商成笑嗬嗬地說。


    陳璞當然知道他這是在說玩笑話。就算事情到了無可挽回的最糟糕地步,宰相公廨也不可能眼看著嚴固對商成下毒手。她恨恨地瞪了商成一眼一一看你說的是什麽喪氣話,直截問說:“那要是段四勝了呢?”


    “要是段四勝了,那麽現在就更要處分我了。”


    “什麽意思?”


    商成苦笑了兩聲,說:“我現在已經是上柱國了,還是實封的縣伯,身上掛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職務,要是段四打了勝仗回來,你說,我這個東倭方略的發起人,該怎麽辦?我是不是該請天子賜骸骨,然後回家鄉去編寫地方誌?”


    “哈!”陳璞忍不住笑出了聲,“活該!誰讓你功勞立得太早太大的?你早就該把功勞分給我一些的。看,現在吃虧了吧!再立下功勞,連個犒賞的機會都沒有了,還逼得別人隻能先給你處分然後再讓你官複原職作獎賞。”


    田岫也是莞爾,說:“看來,有沒有燕山的事,應伯都是逃不過這個處分的。不過,那個出主意的人應該是順應時勢在前,預謀構陷在後吧?”她和嚴固的地位職務差距實在是太大,又是文武殊途,所以就隱去了嚴固的名諱不題。


    商成隻是笑了一笑,並沒有回應田岫的話。


    他現在說的話,都是嚴固出的主意裏最淺顯的東西。從聽說燕山事發,他就一直很迷惑,嚴固的這個主意對他來說既不傷筋又不動骨,甚至連張紹都動不了,嚴百勝吃撐了,鼓搗出這麽一個爛主意?這家夥到底想做什麽?不會隻是想給他和張紹一人喂隻蒼蠅吧?就是陳璞的那句話,要是隻想讓他覺得膩味,那就有點打草驚蛇了。可是,他又實在是想不出來,嚴固到底是打的什麽主意……


    因為商成很可能馬上就要受處分,所以田岫和陳璞商量了一下,臨時改了主意,暫時不忙去看望李穆,今天晚上先請商成吃飯。


    商成很爽快地答應了。


    三個人約定,下衙的時候就在工部見麵,然後再說去哪裏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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