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盡力而為


    然而又是半個月過去了,這種傳言仍隻在民間流蕩,官方並不見動靜,也就是廳黨組並沒有研究,人事處也並沒有什麽方案。民間組織部倒是一個版本接一個版本,說這個人在這個處當處長,那個人在那個處當處長,某某人到某處當副處長,某某人沒戲,等等等等,迅速在廳裏蔓延開來。幹部們上班就議論這些事,下了班聚會也是談論這些事,到處是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當然,更劇烈的是“活動”。聽唐之忠等人說,這一段廳裏好多人都往廳領導家裏跑,除時步濟時副廳長外,家家戶戶到了晚上都是賓客盈門。


    更有味道的是,附近的飯店的生意一下子莫名地就好了起來,就連邊上幾


    家不怎麽樣的歌廳也突然間天天爆滿,夜夜笙歌曼舞。魏聿明想,幾年沒提幹部了,機會難得,一些人活動活動也可以理解。人壓多了,官位永遠趕不上崗位,脫穎而出的也永遠是少數。反正,他還是相信廳黨組會公平公正的。但為什麽廳裏就沒有個正正式式的方案呢?廳領導也沒有誰出來說明呢?廳裏這麽多議論他們就充耳不聞嗎?


    魏聿明心裏真的不解。但他作為辦公室主任,對這類事既不好傳,也不便問。


    幾天後,鄭廳長通知他,要他陪他去陽豐市出趟差。那天上午八點半出發,在辦公樓下集合時,魏聿明才發現就他和廳長以及郝柯漣三個人。


    他把右後門打開,等廳長坐好,關了門,自己就去開副駕駛的門,本想坐前麵秘書的位置,鄭廳長說:“魏主任你坐後排吧,也好說說話。”他就從後麵繞到左邊,開門坐了上去。


    這是魏聿明第一次陪同廳長出差,雖然比較熟悉了,但如此近距離地坐在一起,還是感到有些手足無措。他發現鄭廳長很講究,上車頭件事就是換鞋,把皮鞋脫了,放到墊在座位下的報紙上,然後把腳放在一雙白色的布拖鞋裏。在車裏不抽煙,盡管他平時抽煙很凶。一路都是正襟危坐,規規矩矩。魏聿明不得不佩服廳長的克製力。


    出了省會,鄭廳長就問:“聿明啊,聽說最近廳裏都在議論幹部提拔的事?”魏聿明說:“是的,議論紛紛。”


    “你是辦公室主任,是黨組的參謀長,你是怎麽看的啊?”


    “廳長,我覺得黨組是應該考慮幹部的提拔問題了。人心思動,人心思變,實屬正常,也完全可以理解。”


    鄭京點點頭,肯定道:“好一個人心思動、人心思變。說得好,抓住了本質。古人講,哀莫大於心死。如果幹部們的心都涼了死了,我們的事業也就壽終正寢了。必須要動,必須要變。這種動和變,不僅是黨組的一項措施,更是幹部的內心呼喚。我正在考慮,也和班子各成員初步通了氣,要他們都好好醞釀。這一次提任幹部,因為時間隔得太久,職級積壓太多,非常特殊,所以要格外嚴肅認真,格外公平公正,格外謹慎小心,不能隨意,更不能隨便。要真正把那些想事、幹事又成事的同誌提到領導崗位上來。醞釀的時間可長一些,不可太急,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還怕等這幾天?就是要讓那些不幹事的人震動,讓那些幹事的人心動。因此,這一段也是觀察幹部的最佳時機。”


    聽了這話,魏聿明心裏一熱,突然間豁然開朗,心中的疑慮也迎刃而解,覺得廳長畢竟是廳長,在大是大非上還是把握得很好。


    他就說:“廳長您的考慮非常英明,這一重大決策必須收到最佳效果,其最終目的還是把我們廳的工作搞上去。前些天還有人議論,說為什麽廳裏還不出台政策,是不是有什麽變卦?今天聽了您的想法,我才茅塞頓開,很多問題就有了答案。您考慮得太周到了。此事真不能急,操之過急可能犯下曆史錯誤,那就難以彌補了。”


    廳長嗯了一聲表示同意,又說:“雖然我是廳長,全麵工作我都要管,所有幹部我都要考慮,但我畢竟分管辦公室,還是有些私情的想法。我想這次給你們辦公室一個副主任的職位。你說說,辦公室這次有合適的人選嗎?”


    魏聿明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白曉潔很合適。我想以後由她來分管綜合研究工作。上次她給您寫的報告,您還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鄭京說:“嗯,這女孩是不錯。我看可以。隻是,光能寫還不夠,作為一個處級領導幹部,是需要多方麵的能力素質的。比如協調上下關係啊,尊重領導團結同誌啊等等。”


    魏聿明說:“她善於協調,搞調研,要情況,都是她和各業務處、各地市局打交道,方方麵麵的反映都不錯;她為人曆來低調謙虛,從不恃才自傲;她還善於管理,研究工作的製度建設一直健全規範,雖然年紀較輕,但非常善於調動幹部積極性,底下的同誌都服她,都很賣力地工作。那攤子事,我是沒操多少心的。而且說句更長遠的話,她以後還是接辦公室主任班的好苗子。”


    鄭京就說:“那你就告訴她,這一段要好好工作,好好表現,不要辜負主任的期望,更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魏聿明說:“我一定把廳長的囑托與厚愛轉達給她。”


    到了陽豐市的高速公路收費站,市商業局局長一幹人早在路邊等候。一個幹部在窗口已經把費交了。市局的車子在前麵引路。鄭廳長的車緊隨其後,一會兒就到了局裏。


    鄭京在陽豐調研了三天,一天在市局,兩天在縣局,沿途發表了重要講話。魏聿明都認真作了記錄,並把廳長的主要意思歸納成了幾條:商業部門不要成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絆腳石,而要成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助推器;商業部門要積極投身到地方經濟建設中去,努力成為地方黨政領導的服務器;商業幹部要認真思考,紮實工作,成為本地商業工作的促進器;各級商業部門領導要關心和重視商業幹部隊伍建設,把賢人、能人用起來,做好人才的保障器。


    廳長所到之處,都安排時間親切接見了地方的黨政領導,一方麵表明自己的觀點和服務地方經濟建設的決心,另一方麵也請各級黨委政府在人財物上關心、重視和支持商業部門的工作。市縣各局的幹部聽了廳長的重要指示後,都深受鼓舞,精神為之一振。


    在回廳的路上,魏聿明對鄭廳長說:“廳長,您在這次調研過程中的講話非常重要,對今後一個時期全省商業工作有很重要的指導意義。而且,您這些思想,與上次全省局處長會議上的講話精神既一脈相承,又有所創新。我有一個想法,就是回去以後,我先和綜合研究部門的同誌認真學習、深刻領會,以‘三建四器’為指導和統領,係統地總結和深化您的思想,形成一個專題材料,上報下發,既讓部領導及時聽到我們的聲音,看到我們的步伐,也以此引導全省商業工作良性健康發展。不知您是否同意?”


    鄭京聽了,從內心裏對魏聿明的總結提煉和高效反應深感佩服。怪不得幹了這麽多年主任,哪一任廳長都不願動他、換他。確實有統馭之能、將帥之才。放眼全廳,有誰能取代他呢?當然,佩服歸佩服,廳長是不能在部下麵前表現出來的,否則還成何體統?


    鄭京的臉上平靜如水。他先“嗯”了一聲表示同意,接著說:“你們先弄吧。弄出來後交給我看看,不要急於發,先分送各位廳領導傳閱,看有什麽意見。如果思想是統一的,認識是一致的,再發不遲。”


    魏聿明回來後,沒有休息,當晚就加班,把鄭京的講話作了認真整理。除了觀點沒變外,他還加進了自己的很多理解與想法。一上班,他就將材料交給白曉潔,要她馬上找出上次局處長會議的廳長報告,把兩者結合到一塊,形成一個大型調研報告報部。


    白曉潔的手腳麻利,很快就把材料拿出來了。署廳長名字,標題定為《以“三建四器”為指導,強化服務意識,為促進全省經濟發展做出新貢獻》。她把稿子送給了魏聿明。


    魏聿明對文章進行了修改潤色。


    鄭京看了,甚為滿意,欣然批示:“請黨組各成員閱示。這是我近來調研過程中的一些思考和看法,建議也隻是個人的。如無異議,可報部。鄭京。”廳長秘書室即把材料和批件複印送各位廳領導傳閱。各副廳長、紀委書記都在自己的名下畫了圈,寫了日期,但都沒有提具體意見。在機關,沒提意見那就是無異議。


    魏聿明即把情況反饋給了鄭京。鄭京說:“既然大家沒有不同看法,就報吧。”廳辦就把這個報告寄到了部辦公廳。


    幾天後,部辦公廳研究室主任就回話給魏聿明,說:“魏主任啊,你們報的鄭廳長的調研報告,我們以參閱件形式報了部領導。部長看了很高興,做了重要批示,認為鄭廳長思考很深入,思路很對頭,關鍵要狠抓落實。請你轉告鄭廳長。部長批示明天會給你們傳真過來。”然後,又補充道:“聽部長秘書說,部長可能等這一段過後會到你們省去一趟。他想親自聽一聽看一看。嗬嗬,部長來,就有你這個辦公室主任忙的啦。特意提前給你個信兒,在匯報材料上早點作些準備吧。”


    賈誌誠到商業廳後,同樣花了很多時間跑地市調研。他畢竟幹過地方的黨政領導,對商業工作的基本情況、特點和規律還是比較清楚的。隻是對全省的宏觀狀況不是很了解。這一跑,他心裏就很快對麵上的情況有了個大致掌握。在幾次廳長辦公會上,他都對全省商業工作發展發表了一些意見。


    魏聿明每次都列席廳長辦公會。每次聽賈廳長發言,他都覺得很受教益。他覺得賈誌誠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入門快,上路快,而且很善於總結,善於思考,其幹事的精神和想事的方法,在他看來,遠遠超過了其他已幹了多年商業工作的廳領導。他從心底裏很是敬佩。而且賈誌誠在廳裏沒有任何負麵反映,廉潔務實,作風清新,頗得幹部們好評。他想,如果當初是賈誌誠當一把手,現在廳裏該是一種怎樣的情況呢?確實,鄭京和賈誌誠風格各異,一個從大機關下來,一個從基層上來,執政的理念和方法肯定不同,互有長短。不過在直覺上,魏聿明更喜歡賈誌誠。


    賈誌誠在那一段時間裏,不僅跑其他地市調研了解工作,還花了一些精力放在與省會市委市政府及各有關部門的聯係交流上。市裏的領導有的是他以前的班子同事,有的是他過去的老部下,至於國土、發改、建設、規劃、財政等部門的領導,有許多都是在他當市領導的時候提拔上來的。所以,這一段時間,老同事老領導回來了,市裏請他吃飯的絡繹不絕,排著隊預約他。


    賈誌誠對這些事高度重視。他說:“關係也是生產力,能否處理好關係也是考核一個領導幹部執政能力的重要標誌。我們商業廳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我們更不可能包打天下,我們的工作需要各級黨政和各有關部門的理解和支持。離開他們,我們將一事無成。”他還通俗地說:“別人主動上門來和我們聯係,我們更應該積極響應,認真參與,在餐桌上提出我們的困難,在酒杯裏解決我們的問題。何樂而不為?”


    所以,有一段時間,他分管的財務、行政後勤和法製部門領導都緊緊跟著他,出席省會市的各種宴會,南征北戰,左右出擊,常常殺得天昏地暗、臉黑皮黃。半個月下來,尤魚、萬代青和法製處長朱江鶴就逐漸有些頂不住了,每天都是頭重腳輕,暈暈乎乎的,回家老婆講話聽不清,上班手下匯報聽不進,腦袋裏隻有酒酒酒幾個字,耳朵裏成天都是喝喝喝的聲音,鼻子裏更是酒味充盈,久久不散。尤魚和萬代青沒辦法,因為兩個人都年屆半百,歲數一大把了,還這樣像個小二似的,心裏是老大不願意。但不願去也得硬著頭皮去,因為他們兩個頂著“主持人”的帽子已經有幾年了,早就想徹底甩掉那頂難看的帽子了。聽說近期廳裏要提一批處長,有這個機會能不緊緊抓住嗎?還丟得起嗎?賈廳長是二把手,而且以後還是一把手,他的表態不說一言九鼎,那也是很有分量的,能不緊跟能不


    聽話嗎?而朱江鶴呢,盡管已經是處長,且當了多年了,年紀也五十五歲了,這次調整與他無關。但他也有個心結,就是想在退下來之前,解決個副廳級待遇。那樣的話,他的人生與仕途就顯得非常完美了。


    就因為這些小算盤,這幾個老大不小的人就不得不天天喝酒,還得精神抖擻,氣宇軒昂,像幾杆永遠不倒的金槍。想想,如果在領導麵前表現出身體不行,氣勢不行,到時組織以關心你健康為由,不給你壓擔子,那不更苦更虧?


    一次市國土局請吃飯,賈誌誠把魏聿明叫上了,說是辦公室主任也應該出去走走,增加些見識,開闊些眼界,不能老窩在家裏閉門造車。


    魏聿明不是不想走出去,而是有些怕喝酒,特別是不敢和賈誌誠一起喝酒。想起他的架勢都感到背心發涼。又想畢竟辦公室主任不是廳長一個人的,而是黨組共有的,要為所有領導服務,又要聽所有領導的話。何況賈廳長是黨組副書記、常務副廳長。當然,賈誌誠是魏聿明敬重的一個領導,他倒是沒想過要推辭,便爽快地答應了。


    國土局領導非常重視。局班子成員全部參加。局長劉雲天以前是賈誌誠的秘書,接待起來自然是加倍地熱情。他知道老領導喜歡喝茅台,就特意通過關係從軍隊內部搞來了幾箱。這些茅台可都是軍隊從貴州茅台酒廠的酒窖裏直接押運過來的。煙是湖北的極品黃鶴樓,地點在國土局自己修建的天高雲淡大酒店。這個酒店當初在選址、規劃、立項時,賈誌誠正任常務副市長,曾給予了大力支持。它融豪華住宿與高檔餐飲於一體,經過幾年的經營,已達到了四星級的檔次,現在全市享有盛名。


    開席前,劉局長還鄭重其事地準備了一個歡迎詞。他站了起來,聲情並茂地說:“尊敬的賈廳長、省商業廳各位處長,這次老領導既榮歸故裏,又榮任省廳,可喜可賀,今天來我局視察指導工作,並在本局自己的天高雲淡大酒店參加我們的便宴,這是全市國土部門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也是全市國土幹部的榮譽。借此機會,我謹代表市國土局黨組和全市國土幹部對各位領導的光臨表示熱烈的歡迎和衷心的感謝!同時也祝各位領導身體健康,家庭幸福,萬事如意!”


    全桌人馬上就鼓起掌來。


    劉局長點點頭以示謝意,然後他舉起一個大酒杯,又說:“為表誠意,這一杯我幹了,大家隨意。”說完一口喝光。


    賈誌誠就喜歡這樣的部屬,他也端了杯說:“在土地爺麵前,我們可不敢隨意。來,我們也喝了。”他帶頭把酒喝了,其他的人哪有不喝的?也就照例。


    見魏聿明有些猶豫,賈誌誠就陰了臉說:“魏主任,反正是喝,氣勢一點,不會死人的。上次局處長會,我看你還是很有潛力的。”


    魏聿明沒法,一仰頭喝了,臉噌地一下就紅了半壁江山。


    劉局長見狀,笑道:“魏主任看樣子是真不會喝酒,不像裝的。”


    賈誌誠說:“誰天生喝得酒啊?都是鍛煉出來的。魏主任是我們廳裏公認的大才子,也是得到了省委認可的大才子,能說會寫。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次黨員先進性教育,省委督導組來廳裏開交流會。他那個發言確實精彩,至今都令我難忘。秀才的筆可以,隻是喝酒應酬要弱一些。所以我特意把他叫出來,就是要加強這方麵的鍛煉和修養。隻要心裏有工作,為工作,不會喝也會喝,不能喝也能喝。一定要記住,喝酒也是工作,不是好玩,更不是痛苦。大家好好想一想,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走到一起來了,為了什麽?為了工作。喝酒能力有大小,但隻要有為工作而喝的精神,那就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我們事業的人。我是喝了幾十年才得出的


    這個結論。對不對,你們可以去慢慢體會。”


    大家一聽,猶如醍醐灌頂,頓時“哇”聲一片,都說賈廳長說得太深刻了!把喝酒升華到如此政治的思想的哲學的高度來看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為今後同誌們更好地喝酒提供了強有力的理論依據。


    賈誌誠謙虛地笑了笑,又說:“剛才劉局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我也代表省商業廳黨組表示感謝。但我要糾正一點,我不是賈廳長,而是賈副廳長。這個副字省不得。這可是政治問題。特別是以後查檔案,這麽多廳長,到底誰正誰副啊?魏主任,你說是不是?”


    魏聿明說:“在地方,這麽叫是習慣。如果在軍隊,這麽叫確實不行,少個副字是要挨批評的。當然在文字表述上就更要嚴格區分了。”


    尤魚馬上反駁,且情緒激動地說:“什麽習慣不習慣,賈廳長在我們心目中就是廳長!無論能力、魄力和個人魅力,哪樣不超過那個鄭京?他是個什麽廳長?麻將廳長,上班人模人樣,下班就是個社會混混,甚至比混混都不如。在麻將桌上隻能贏不能輸,贏了談笑風生,輸了就板著臉,連起碼的賭品都沒有。唉,讓他來當廳長,是我們商業廳的悲哀。我們幹部私下裏都為賈廳長抱不屈鳴不平。可廳長不是我們選的,是上麵派的,有什麽辦法?要是由我們來選,肯定沒他的份!等吧,我們都在等著賈廳長快點執政。”


    朱江鶴、萬代青也跟著附和道:“是啊是啊,賈廳長沒當一把,是我們廳的巨大損失。”


    魏聿明從不喜歡在背後議人長短,更不喜歡進行人身攻擊,何況對象還是大家的現任領導。所以他盡管酒勁發作,但他沒有跟風,也不能跟風。他覺得在這樣的場合,他必須堅持自己的基本立場,雖然他們說的也是他心裏想的。所以他沒有說任何話,甚至連頭都沒點一下,隻是沉默地低頭吃菜。


    賈誌誠聽了尤魚的話,沒有表現出讚賞的神情。他以前對尤魚印象還可以。他也知道尤魚經常到鄭京那裏去玩麻將,且都玩得興高采烈,還聽說他為了自己“扶正”,黏鄭京也黏得挺厲害,可是背後卻又如此說鄭京的壞話,這就感覺此人的人品有點問題了。誰又能保證他背後不對他賈誌誠說三道四?不管怎麽樣,至少他的嘴巴不行。一般來說,管不住自己的人,也是靠不住的人。


    賈誌誠就嚴肅地說:“老尤啊,話不能這麽講,無論正職副職,都是公職,都是為黨和國家服務,都是為人民服務。隻是責任有大小,正職的責任要大些,副職就相對小些。我這次沒擔任正職,說明我還有差距。要相信組織。我們可都是黨員啊。”


    尤魚連忙點頭道:“那是那是。”


    說到這個話題,市裏的人哪個不知道賈誌誠當初是要去商業廳當廳長的,就是被部裏硬生生擠了。國土局的領導也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說賈廳長當年在市裏任副市長的時候,就以解放思想、大膽開拓著稱,以率性而為,敢為人先聞名。他在位短短幾年,就為省會城市的基本建設、民生建設做出了卓越的不可磨滅的貢獻,至今仍為省會人民津津樂道、交口稱讚。他這次被安排去商業廳,是商業廳的福氣,卻是省會人民的損失。又說賈廳長大局意識強,雖為副職,卻謀全局。他整天想的就是如何加快商業廳的發展。聽市裏一些領導和部門反映,這一段賈廳長密切和他們聯係,目的就是為商業廳謀福祉。


    人生來是個愛聽好話的動物。賈誌誠自也難免,聽了這些,臉上笑波蕩漾,心旌搖曳。但他馬上又正經了表情,認為這樣說下去不行,特別是尤魚說得太露骨,雖是明顯地表忠心,可傳出去別人會以為他賈誌誠在背後拉幫結派,搞小團體,便打斷了他們的議論,道:“吃飯不談政治,喝酒不說國事。我講個喝酒的笑話助助興吧。”


    見領導要講笑話,大家就都安靜下來。


    賈誌誠清了清嗓子,說:“聽了後請大家不要對號入座。有一個廳過年搞團拜,大家高興都喝了不少酒。其中辦公室主任喝得最多。但喝完以後,他還是保持清醒的頭腦,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把廳領導一個一個送上車。輪到廳長走的時候,他去開了車門,等廳長坐好,他就把門關了,還招手說著再見。司機把車開動,發現主任一直跟著。廳長也覺奇怪,便搖下窗玻璃,說道,不要送了,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可主任還在跟著跑,邊跑邊說,廳長,不是我要送,是您老拉著我。廳長想,我哪拉著你啊,你這麽老跟著跑怎麽行呢,便叫司機停車。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廳長一看,原來是主任在關門時把自己的手卡在門裏邊了。”大家都笑。


    國土局的幾個人邊笑邊望著魏聿明。商業廳的幾個人則抿著嘴望著朱江鶴。


    朱江鶴倒是大方,勇敢地挑明道:“賈廳長說的就是本人,讓各位見笑了。”


    賈誌誠也笑,說:“說了不對號入座的,罰酒!”


    原來這是在商業廳流傳甚廣的一個真實的酒段子。當時朱江鶴是辦公室主任,並且已經幹了多年。他的長處是盡職盡責,堅持原則;他的短處是頭腦反應比別人要慢半拍。那次舉動,把老廳長感動了。廳長下車,親自為他檢查手是否受傷,還陪他去醫院照了片,幸好隻是一點皮外傷。當時因為酒喝多了,整個身子麻木,不覺得痛。第二天,廳長又去他辦公室問候,還逢人就說,朱江鶴確實是個稱職的辦公室主任。


    遺憾的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廳長非常惱怒。由此,他不僅沒得到升遷,還被調離了主任崗位,去了法製處。


    那也是一次接待,對象是部辦公廳副主任兼黨委秘書易少康。易副主任帶了一個幹部,兩人來廳裏搞調研。在機關調研完後,他們說要回北京趕寫材料。廳長說不行,說部領導不能隻單純搞工作,那樣太辛苦,要勞逸結合。他就要求廳辦安排部裏的同誌去某市看一個景點,並特別指示朱江鶴陪同。考慮到廳辦的車檔次太低,廳長還專門從業務處調了一輛帕薩特。那時正是冬天,北風呼嘯,天氣寒冷。車子出了高速公路,轉到了一條省級高等公路。一段時間後,易副主任說想小解,要司機找個地方停一下。這時,前麵正好有個簡易加油站。司機就拐了過去,停了下來。部裏隨行的那個同誌覺得這個時候應該陪領導一起上。於是,坐在後排的部裏的兩位同誌全下去了。


    北方人有個習慣,一上車或者一進辦公室就喜歡脫衣服。他們想,就小解一下,不用花多少時間,兩人就都沒穿罩在外麵的棉衣,而且出門時,門也沒關好,還留了一條縫。朱江鶴坐在前排副駕駛位置上看一本武俠小說。一會兒,因為外麵風大,隻聽後麵門“砰”地一響就關了。朱江鶴邊看書邊對司機說,走吧。司機也聽到了後麵門響,就掛擋加油,車子一哧溜就開了出去。狂奔了四十來公裏,朱江鶴眼睛有點累,把書合了,覺得後麵太靜,以為是部裏來的領導睡了,但睡了總得有點聲音啊,便回過頭看了一下。


    這一看不打緊,他的魂就嚇出了竅,全身的汗都冒了出來,後麵竟是空的!他就結結巴巴地對著司機又喊又罵,快停車,你是個豬啊,部領導呢?司機一個急刹,也慌了神,說,不是你要我走的嗎?怪也沒用了,趕緊回吧。等他們回過頭再到加油站時,看到部裏兩位同誌正抖抖瑟瑟地在盼望著他們歸來。近前一瞅,兩人的臉都成了烏雞。朱江鶴連連道歉,隻差沒下跪了。


    易副主任倒和氣,並沒有怪他們,上了車盡管全身發冷,牙齒打戰,嘴唇哆嗦,還是安慰道,沒,沒事,沒事,知錯能改,這麽快就回來了,很好,很好嘛。回到廳裏,易副主任和廳長吃飯時,並不是告狀,而是作一個笑話說給了廳長聽,把廳長聽得臉時紅時綠,可當場沒有發作,隻是苦著臉不吭聲。待客人一走,他就把朱江鶴調走,讓魏聿明主持辦公室工作。


    賈誌誠這時感慨地說:“唉,朱江鶴其實是一個很實在的幹部。如今這樣的幹部是越來越少了。來來來,我們為實在幹一個大的。”


    市裏的人都了解他的這個習慣,說幹大的就是用茶杯喝,就都把茶杯放在了轉盤上。


    賈誌誠親自倒,每人都是滿滿的一杯。魏聿明沒法,才挨的廳長批評教育,肯定不希望自己是一個俗氣的人,一個卑劣的人,一個低級趣味的人,一個無益於事業的人。所以他也大義凜然地把杯子遞了過去。


    一杯下去後,賈廳長對廳裏幾個處長說:“帶你們來不是好玩的,也不是擺看的,好好敬敬這些土地菩薩,以後多幫幫我們商業廳這個弱勢群體。雲天啊,這裏把話說明白了,以後我們商業廳真遇到了什麽困難,我這些處長來找你們,可得認賬,不能有老爺作風啊。”


    劉局長和另幾個局領導趕緊表態:“我們哪敢在您麵前當老爺啊,您才是我們的老爺。請老領導放心,他們來了就是您來了,為他們服務就是為您服務。”


    這時一個女孩進來了。劉局長介紹說是局裏的會計。她拿了一遝信封,給每個人很麻利地發了一個,且口裏說道:“這是我們局給各位領導一點誤餐費。辛苦各位領導了,請笑納。”


    萬代青見了,心生感慨。國土局的這幫爺們在別人麵前可都是眼睛朝天頤指氣使的,今天這麽熱情、這麽客氣、這麽低順,著實太難得了,也太讓人感動了。原來,他有個親戚,開了個公司,想買塊地,硬是跑了大半年不行,結果私下裏一打聽,是錢送得不夠。後來把有關的上上下下都打點了,批複就下來了。可今天你看看人家,並不像老百姓說的那麽欺行霸市無法無天嘛。


    萬代青等就一個個神采奕奕站了起來,端了酒杯一輪輪豪言壯語地殺將過去。但三杯兩盞過後,一個個又趔趔趄趄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兩眼緊閉,無言無語。魏聿明更是頭暈目眩,從臉紅到脖子,且深一塊淺一塊,像穿了一件迷彩服。他希望快點結束,好去醫院吊一下水,不然太難受。他想如果這樣連續搞幾天,那真會要了他的小命。


    他望望朱江鶴、萬代青和尤魚那幾張年紀不小了的或鐵青或蒼白的臉,心裏的敬意不禁油然而生,當然也有深深的同情。老百姓看著那些幹部天天吃吃喝喝,燈紅酒綠,其實他們並不容易。不是他們願意這樣,而是沒有辦法。做個小官難啊!想想自己,在家裏吃,老婆兒子陪著,一犖兩素,又簡單,又衛生,其樂融融,吃完還可以去公園散散步,多好啊。


    賈誌誠見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就對著劉雲天悄悄耳語道:“現在市政府手裏還有多少自留地?”自留地就是政府預留且可以直接調撥或劃撥的用地。


    劉雲天說:“兩萬畝。”


    “都是什麽位置?”


    “東南西北郊都有。您有什麽想法?”


    “我隻是先了解一下,心裏有個數。到時有事再找你。”


    “好的,老領導有事盡管指示。我會全力而為的。”


    鄭京的老婆胡大姐回北京了。他們還有個寶貝女兒在那裏。女兒叫鄭畫,沒考上大學,也一直沒有個正正式式的工作和正正式式的男友,二十好幾了,就在家混吃混喝,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都是老兩口招呼。胡大姐出來一段了,心裏還是老掛著。她擔心她不在家,女兒肯定就是方便麵加餅幹打發日子。


    “不回去看看,她身體會垮的。”胡大姐憂心忡忡地說。


    女兒當然也是父親的心頭肉。當年鄭京因為家裏窮,幾個對象都棄他而去,直到三十多歲才好不容易找到胡大姐結了婚。中年得女,人生快事,鄭京一直把鄭畫看得很重。


    鄭京就說:“那你回去看看吧,弄點好吃的給她補補。要不,反正沒事,就帶她到這裏來過段時間吧。這裏肯定比家裏要方便要舒服。你也好照顧些。”


    “是啊,我也不想待得太長,你不是要搞什麽競爭上崗嗎?這一段來你這裏的人多,沒人在家裏照應也不行。特別是別人送個錢送個禮的,你這個廳長接多了也影響形象,我隻是個家屬,由我來接一接到底要好些。”


    “這個事我會再往後推一點,就是要在廳裏攪動一下,讓他們多活動活動。放心,等你回來,我才會公布方案。”鄭京說。


    “那就好,方案一旦公布,跑的人更會多起來。你啊,也是奔六十的人了,沒必要在工作上投入太多精力,工作是別人的,身體才是自己的。該得的得一點,打點牌,提拔幹部別人感謝一點,都是正常的。那不算**。我家孩子還沒有工作呢。”胡大姐以前在一家中直機關的工會工作,屬邊緣部門,隻有她送禮給人家,從沒人家送過禮給她。現在做了廳長夫人,是第一參謀長,那種人上人的感覺特別愜意,免不了經常要指點指點鄭京。


    鄭京就有點嫌她囉唆了,道:“我知道了。”


    胡大姐又特意招呼:“家裏的金魚要記得照顧噢,不能餓壞了那些可愛的小東西。”


    鄭京說:“你就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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