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八十五.


    錢中華把他們領進客廳,幾個人依次坐了下來。坐在客廳裏的時候,魏晴聖偷偷地打量了一下錢中華客廳的情況,這個客廳布置很簡單,一點也不顯得奢華,可見組織部的領導是清正廉潔的。有一點魏晴聖不太明白的是,為什麽錢中華部長的客廳上方要掛著一幅鄭板橋寫的“難得糊塗”的拓片。魏晴聖心想,如果組織部長在選拔人才的時候也難得糊塗,那麽誰還能保持清醒呢?


    在大家一起聊天的時候,錢中華看似無意地問魏晴聖說:“晴聖同誌今年多大年齡了?”


    過去從來沒有領導稱呼魏晴聖為同誌,趙永明和梁光躍都叫他小魏。魏晴聖感到“同誌”這個稱呼特別親切,他有幾分緊張地回答:“25歲。”


    錢中華又說:“正是幹事業的年齡。”


    聽到錢中華說自己正是幹事業的年齡,魏晴聖兩眼冒出光來。錢部長說自己正是幹事業的年齡,說明提拔很有希望,他迫切希望自己能夠早日提拔。魏晴聖說:“今後還要靠錢部長多多指導”


    錢中華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了問魏晴聖在紅星鄉從事青年工作的情況,魏晴聖逐一回答了他的提問。錢中華對魏晴聖的印象是好的,他負責替縣委選拔幹部,一定要不辱使命。臨走的時候,魏晴聖給錢中華搬了兩箱岩石天麻酒,錢可清則給他拎了幾袋幹了的天麻。這隻是一些土特產,對錢中華來說沒有任何障礙。看完錢中華之後,他們一行在夜色中悄然離開了縣委機關大院。


    魏晴聖關於盤龍村殘疾青年的總結材料很快就寫出來了,楊正義是在魏晴聖來蓋章的時候看到這份材料的。材料上說殘疾青年是鄉黨委和鄉政府培養的先進典型,他身殘誌堅,自強不息,自覺地把自己有限的生命融入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他在為人民服務中實現了自己人生的價值。材料中還編造了一些加強農村青年教育的故事,並且暗示這些工作是在全史進和魏晴聖的指導、參與下進行的。楊正義仔細看了這份材料,發現其中有很多細節與真實情況出入很大,有很多工作是當地村黨支部和村委會做的,但卻被歸功於這個殘疾青年。加強農村青年教育雖然確有其事,但與魏晴聖沒有任何關係。


    楊正義拿著材料對魏晴聖說:“晴聖同誌,你們的材料出入太大了,按照這個基調進行宣傳,群眾必然有不同看法,效果會適得其反。加強農村青年教育的情況更應該實事求是。你應該把材料改得更加真實點”


    魏晴聖強調說:“正義呀,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有些事情他過去沒做到,將來是可以做到的嘛全史進副書記已經審定過這份材料,不能改了”


    楊正義嚴肅地對他說:“全史進副書記審定了也要改,否則我不敢給你蓋章”


    當天楊正義沒有給魏晴聖蓋章,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全史進單獨找到了楊正義。全史進強調紅星鄉出先進典型是全鄉人民的榮譽,我們的時代需要更多的先進典型。楊正義違心地在魏晴聖報送的材料上蓋了章。


    盤龍鄉的那位殘疾青年沒能成為全縣的先進典型,但在隨後不久進行的團縣委班子調整中,魏晴聖順利地當選為團縣委副書記,並且排名在第一位。紅星鄉黨委和鄉政府為魏晴聖舉行了隆重的歡送會,這是紅星鄉產生的年輕幹部,大家希望魏晴聖將來能為紅星鄉的發展作出更大的貢獻。


    姬迪丕當選了紅星鄉副鄉長,魏晴聖擔任了團縣委副書記,紅星鄉年輕幹部中的“三駕馬車”已經有兩駕絕塵而去,隻有楊正義仍然原地踏步。紅星鄉很多人替楊正義鳴不平,他們認為這是“年齡是金牌,關係是王牌”的潛規則發揮了不應該發揮的作用。楊正義沒有被這些議論所左右,他帶領他的計劃生育工作隊到幸福村去了,他曾經答應過曾思兒要解決他兒子曾多餘的土地問題,他現在要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1984年10月20日晚上,楊正義在曾思兒的家裏,他一邊吃飯一邊收聽廣播,廣播裏播發的《**中央關於經濟體製改革的決定》深深吸引了他。在吃完晚飯之後,楊正義連夜趕回了鄉政府。在稀疏的星空下,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楊正義的腦子裏悄然形成,他決定給縣長荀佳國寫封信,一方麵匯報紅星鄉改革、發展進程中的問題,特別是要反映計劃生育和“嚴打”鬥爭存在的突出問題;另一方麵要談一談深化農村改革、發展的設想,計劃生育政策必須堅定不移地推行下去,但它要更加人性化。這是一個無眠的夜晚,楊正義回到鄉政府簡陋的宿舍之後奮筆疾書。當信寫好之後東方已經lu出了曙光,楊正義一個人來到鄉政府附近的小溪邊上,現在他開始有一些顧慮,荀佳國不認識自己,他會讚同自己的想法嗎?鄉黨委和鄉政府領導會認為自己是打小報告嗎?楊正義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枚硬幣,他連續三次把硬幣高高地拋起,有兩次他看到的是自己希望的結果,他決定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上帝安排。


    楊正義鄭重地把給荀佳國的信封好,在郵遞員來鄉政府送報紙的時候將它投了出去。


    楊正義將信寄出之後就一個人到岩石村去了,這次楊正義在岩石村待了兩個星期,他把岩石村每戶家庭都走訪了一遍。楊正義回到鄉政府的時候,替他在辦公室值班的薛偉峰告訴他:“你到村裏之後縣委組織部和縣紀委聯合調查組來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紅星鄉可能會發生大事”


    楊正義的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很快就聯想到了自己給荀佳國寫的那封信。荀佳國難道這麽快就作出了反應嗎?楊正義小心翼翼地問薛偉峰:“調查什麽問題?”


    薛偉峰看了看周圍的情況之後悄悄地說:“既像提拔任用幹部,又像調查處理幹部聽說前不久梁光躍鄉長專門到縣裏反映了全史進的問題,這次好像是專門針對全史進來的”


    楊正義沒有再問,他知道得**不離十了。楊正義將自己的禍福置之度外,他再次到村裏去了。


    一個星期之後,楊正義接到了返回鄉政府的通知。薛偉峰說:“剛接到組織部電話通知,讓你明天去組織部談話”


    楊正義問道:“趙書記知道嗎?”


    薛偉峰回答:“我報告他了,他也不知道談話的具體內容”


    楊正義知道自己的信捅出了大事,他現在真的非常緊張了。汗水悄悄地從楊正義的背上流了下來,他擔心地問薛偉峰:“組織部找我談什麽呢?”


    薛偉峰世故地笑了笑,他有點神秘,也有幾分得意地告訴楊正義:“組織部什麽時候找都不是壞事,紀檢會什麽時候找都不是好事俗話說,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現在組織部找你,肯定是好事如果紀檢會找你,肯定是麻煩事”


    第二天早上,楊正義到供銷社附近的那個汽車站坐公共汽車去縣委組織部,他還不知道什麽樣的命運在等著自己。


    當楊正義來到組織部的時候,那個曾經陪同錢中華到紅星鄉考察他的幹事接待了他。這次他見到楊正義的時候已經沒有了過去那種居高臨下的氣勢,而是帶有幾分謙卑地對楊正義說:“錢部長正在與人談話,你先休息幾分鍾。”


    楊正義在凳子上坐了下來,這是他第二次跨進組織部的大門,第一次是從大學畢業來報到,那一次鍾旭霏一直陪著他。他是很感謝鍾旭霏的,他們在學校的時候並沒有打過多少交道,但在千洋縣見麵的時候卻像是老熟人一樣。鍾旭霏大大方方地領著他去組織部報到,絲毫沒有其他女孩子的那種裝腔作勢和忸怩作態。在坐下之後楊正義就想,談完話之後應該到鍾旭霏那裏去看看她,他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了。


    正當楊正義在想自己心事的時候,剛才接待他的那位幹事過來客氣地說:“錢部長已經談完話了,你現在過去吧”


    楊正義再次見到了組織部分管幹部工作的錢中華副部長,錢中華非常熱情地與楊正義握手,接著問他:“你是怎麽過來的?”


    楊正義顯然已經被錢中華的熱情所感染,這個過去一直高高在上的組織部領導今天以一種少有的平等姿態待他,讓他心裏感到很溫暖。他如實地告訴錢中華:“坐公共汽車來的。”


    錢中華故作驚訝地說:“你們鄉政府一輛吉普車都沒有嗎?”


    楊正義知道錢中華完全掌握了各鄉政府配備吉普車的情況,他隻不過是故意問問而已。他如實地對錢中華說:“我們鄉裏隻有上百輛手扶拖拉機,鄉政府一直沒有配備吉普車。”


    錢中華似乎此時才知道情況,他輕鬆地笑了笑,然後說:“我們還是要提倡艱苦奮鬥的作風,鄉政府幹部要想與農民打成一片,就不能車來車去,而是應該吃住在農民的家裏,與農民實行‘三同’。”他緊接著問楊正義:“你今年多大年齡了?”


    楊正義挺納悶,錢中華為什麽要問他的年齡呢?其實他的檔案就在縣委組織部,他的年齡組織部是完全掌握的。但楊正義還是必須回答這個錢中華完全掌握的問題,因為他問這個問題肯定還有其他用意。


    楊正義告訴他:“23歲。”


    錢中華用手mo了mo自己已經稀疏的頭發,大發感慨道:“你們真是碰上了好時代這麽年輕,年輕就是優勢年齡就是金牌”


    楊正義聽著錢中華發了一番感慨,但始終沒有聽到他說出實質性問題。他不知道錢中華到底要與他談什麽。


    就在楊正義不得要領的時候,錢中華話鋒一轉:“縣委經過認真研究決定,任命你為縣委宣傳部副部長,負責理論宣傳工作。部長蔣誌勇同誌肝硬化正在一邊工作一邊接受治療,縣委決定你協助他主持宣傳部的日常工作,這是縣委對你在紅星鄉工作一年多時間來的充分肯定。縣委主要領導同誌說,中央審議通過了《關於經濟體製改革的決定》,我們要按照《決定》精神大力培養人才,大力推進改革開放。縣委希望你充分發揮自己在理論宣傳方麵的優勢,在新的崗位上作出更大的成績”


    這是一個楊正義完全沒有想到的決定,在姬迪丕和魏晴聖相繼提拔之後,他也曾經認真思考過自己的前途問題,已經完全做好了在鄉政府繼續工作的思想準備。


    從組織部談話出來之後,楊正義向鍾旭霏的學校走去。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與鍾旭霏見麵了,雖然他們隻是普通同學,但他們比普通同學的情誼顯得更加親密。


    在見到楊正義的時候鍾旭霏非常高興,她是一個開朗活潑的人,熱情大方是她性格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鍾旭霏跑過來拉住楊正義的手,充滿溫情地望著楊正義。鍾旭霏說:“這段時間都沒有你的消息,我以為你是人間蒸發了”


    楊正義如實地說:“前一段又刮計劃生育旋風,有時候整天都在村裏同農民捉迷藏。過去國民黨與我們打仗的時候曾經說,不是**無能,實在是共軍太狡猾了。現在的情況倒過來了,不是我們無能,實在是超生遊擊隊太狡猾了”


    鍾旭霏微微地笑了笑,lu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她說:“如果今後繼續在鄉裏待下去,你就可以成為中國人口和計劃生育方麵的專家了。讓一個沒有結婚,甚至還沒有戀愛經驗的人去做計劃生育工作,也的確是為難你了”鍾旭霏試圖從側麵來驗證楊正義目前是否談了戀愛這個問題。


    楊正義沒有正麵回應鍾旭霏說的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在英語中是過去式,在現實生活中也正在成為過去式。他很快就要離開鄉政府了,而對鄉政府的工作他是充滿無限留戀的。他高興地對鍾旭霏說:“我還有一個消息沒有告訴你呢”


    聽到楊正義說還有好消息沒有告訴她,鍾旭霏就非常急切地問道:“什麽好消息?快說”


    楊正義的心情片刻恢複了平靜,他沉穩地說:“剛才組織部錢中華副部長與我談了話,縣委已經任命我擔任宣傳部副部長,負責理論宣傳和理論教育工作。十天之內移交完在鄉政府的工作,到縣委組織部報到。”


    鍾旭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此刻她的吃驚和興奮程度遠遠超過了楊正義聽到這個消息時候的表現。她出生於幹部家庭,父親是縣委副書記鍾於權,她知道這個任命對於楊正義今後的人生道路有多麽重要的意義。在經曆短暫的震撼之後,鍾旭霏給楊正義講了一個chā曲,她說:“難怪上周我父親故意問我是不是有你這樣一個同學,你在大學的時候表現怎麽樣?還問我們的關係怎麽樣?我當時也沒有介意,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我告訴我父親,說我們的關係挺好的,幾乎無話不說。我父親用一種怪異的表情看了看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


    楊正義沒想到鍾旭霏會給他說這樣一個細節,但他在內心裏還是對鍾旭霏的話感到很溫暖。他今後一個人在縣城打拚,能夠有一個人對自己很了解、很關照,這就足夠了。楊正義很感激地對鍾旭霏說:“過去都是你請我吃飯,今天我請你吃飯怎麽樣?”


    鍾旭霏爽快地答應道:“好啊”


    改革開放之後經濟生活的最大變化是,服務業特別是餐飲業雨後chun筍般地發展起來,人們走出家門就可以找到吃飯的地方。


    楊正義和鍾旭霏從她們學校走了出來,信步來到了遠江河邊,那天晚上他們曾經在這裏奇跡般地相遇,現在故地重遊,他們的心境已經大不相同了。在河邊餐館坐下來之後,楊正義點了這裏的一道名菜――仔薑鴨,有人又把它說成是“芷江鴨”,有人說它是用仔薑做鴨子的佐料炒成的,也有人說它是芷江人發明的。chun江水暖鴨先知,在改革開放成為主旋律的時代,一切美好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楊正義作為一個農民的子弟,他曾經憧憬跳出“農”門成為一個城裏人,過上有保障有尊嚴的生活。他依靠自己的不懈努力實現了這個目標,現在他又從一個城裏人經過不懈努力,成為一名基層領導幹部。楊正義確信,如果一個社會能夠給它的每個成員提供均等的發展機會,能夠實現社會階層特別是強勢階層和弱勢階層的合理流動,那麽它就具備了正義的基礎和條件;如果一個社會的發展機會永遠被少數強勢階層占據,社會階層嚴重地固化,那麽這個社會就沒有正義可言。而達成社會正義的條件是改革開放,是社會每個成員廣泛的參與。


    楊正義告別鍾旭霏的時候,她客氣地說:“我們現在已經同在一個縣城了,我們這些同學一定要多來往”


    楊正義從縣委組織部談話之後回到了紅星鄉政府,薛偉峰在第一時間告訴了他一個非常震驚的消息,那就是縣委決定撤掉全史進紅星鄉黨委副書記兼武裝部長職務。這是在縣委組織部和縣紀委聯合調查組進駐紅星鄉調查之後作出的決定,主要原因是全史進在計劃生育工作和“嚴打”中作風粗暴,踐踏人權,嚴重影響了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形象。楊正義的頭腦裏迅速閃過給荀佳國的那封信,他沒有反映全史進的問題,但這兩者之間是否有因果關係?楊正義冥冥之中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作惡必當得惡報……”


    在離開紅星鄉政府到縣委宣傳部報到之前,楊正義又專程去看望了屠夫曾思兒和他那個死裏逃生的孩子。楊正義發現這個孩子具有非同一般的生命力,他從鬼門關回來之後,現在仍然健康地活著。


    楊正義看著這個給自己設置了無數障礙的農民,看著那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心裏多了幾分不舍。楊正義對曾思兒說:“曾思兒啊,感謝你這一年來與我的合作,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還請多包涵。我還欠著你的賬,沒解決好你兒子的土地問題,等以後有機會再解決吧”


    曾思兒也不再是過去那副魯莽形象,他緊緊拉住楊正義的手說:“我不怪你,計劃生育是國家的政策,國家的事情比我們個人的事情大,你們也是執行國家的政策,並不是有意為難我們”


    楊正義更加關心的是曾思兒的那個孩子,這個還未出生就遭到了特殊對待的小家夥。他又問:“孩子的身體有什麽問題嗎?如果有問題請及時告訴我”


    曾思兒說:“感謝你當時給縣醫院說得及時,他現在身體很好。如果沒有他們搶救,孩子可能當時就沒有了”


    與楊正義同時到縣城的是那些陪伴著他的書籍,這些書籍還將隨時陪伴著他。


    縣城生活與鄉村生活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在縣城工作的人們一切都按部就班,而鄉政府的人則要鬆散得多。縣城的人們都準時上班、準時下班,即使加班也有比較固定的時間。而鄉政府的幹部上下班則沒有時間的觀念,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農民如果到鄉政府辦事,他們還必須隨時接待他們。


    鄉政府的人們經常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飲酒、吃飯、聊天,他們就像一家人那樣顯得非常親密。這也就是全史進和李爽爽他們能夠打成一片的重要原因。而到了縣城之後,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很少有同事聚在一起的機會。


    楊正義剛到縣城的時候很不習慣,過去的熟人和朋友圈子消失了,而新的生活圈子沒有形成。他每天下班之後就去食堂買飯,而買飯的也隻有寥寥幾個沒有結婚的年輕人。鍾旭霏的家也住在縣委機關大院,但鍾旭霏是不到食堂買飯的,因此他們也就很難碰到一起。過去楊正義經常到供銷社附近的汽車站去看抵達的公共汽車,希望碰到自己熟悉的人,他以為到了縣城之後大家都在一起,見麵比較容易,他現在才知道自己錯了。


    最難熬的還是吃過晚飯之後的那段時間,機關裏的人們都回家吃飯去了,楊正義隻有一個人,住在機關分配的一間不足十平米的臥室裏,又還沒有到晚上學習的時間,楊正義無處可去,他隻能四處遊dàng。


    楊正義被任命為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在縣直機關引起了強烈反響,因為盡管機構改革的時候任命了一大批知識分子幹部,但楊正義畢竟是剛畢業沒有滿兩年的年輕人,提拔前隻是鄉政府的一名普通秘書。後來楊正義聽到了很多關於他提拔重用的小道消息。其中說得最多的是他在鄉政府負責計劃生育工作成績突出,縣委和縣政府領導看中了這個充滿正氣的年輕人。還有的人則說楊正義是縣委副書記鍾於權的女婿,鍾於權的女兒鍾旭霏與楊正義是大學同學。這個消息傳播得也很廣,言之鑿鑿的證據是楊正義到縣委組織部報到就是由鍾旭霏陪同的,後來楊正義又經常到鍾旭霏的學校去,如果沒有這層特殊關係,一個農民的子弟怎麽可能由鄉政府秘書坐直升機擔任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呢?說這些話的人看起來很有根據,他們認為宣傳部副部長是一個很大的幹部,今後也很有前途。最有傳奇色彩的說法則是楊正義給縣長荀佳國寫的那封信,有人說楊正義是那一天晚上喝酒喝醉了,酒壯英雄膽,如果沒有喝醉,楊正義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給縣長荀佳國寫信的。荀佳國是“文化大**”前的大學畢業生,他慧眼識才,發現了楊正義是一匹千裏馬,因此向縣委大力舉薦了楊正義。這種說法的理由也很充分,因為楊正義那封信的內容已經從紅星鄉流傳到了其他的地方。


    自從上次分別之後,楊正義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俞紅茵。在各項工作有了初步的頭緒之後,楊正義又有了一種去見俞紅茵的衝動。當他急切地想見到俞紅茵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並不知道俞紅茵現在的情況。按照時間推算,俞紅茵已經大學畢業了,但她分配到什麽地方去了呢?是回到了千洋縣還是去了外地?所有的想法糾結在一起,楊正義坐臥不寧。


    楊正義隻好給紅星鄉的女醫生柳萌打電話,她們是親戚,柳萌應該知道俞紅茵現在的情況。電話很快打通了,柳萌告訴楊正義俞紅茵已經分配到縣一中教書,俞紅茵曾經到紅星鄉看過楊正義,但很遺憾的是沒有能夠見到他,因為楊正義已經調走了。俞紅茵問柳萌是否知道楊正義的具體情況,柳萌除了知道楊正義調走這個消息之外一無所知,因為楊正義走得很突然,沒有開歡送會,也沒有任何形式的告別。俞紅茵是帶著很惆悵的心情離開紅星鄉的。


    知道俞紅茵已經大學畢業,就與自己在同一個縣城裏,楊正義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鞍江縣城不大,他無論如何也能夠找到俞紅茵。


    一天晚飯之後,楊正義從單位出來,走出了縣委機關大院,一個人獨自向俞紅茵的家裏走去,他要去碰碰運氣。俞紅茵的家住在遠江邊上,楊正義沿著河邊的公路來到了她的家門口。楊正義抬起頭來望著自己曾經來過一次的地方,發現屋子裏有微弱的燈光,他判斷裏麵肯定有人,但楊正義不知道俞紅茵是否在家裏。


    楊正義迎著燈光走了過去,當他走到門邊的時候又猶豫起來了,如果俞紅茵不在家裏怎麽辦呢?楊正義又不甘心就這樣回去,此刻他是十分希望見到俞紅茵的。楊正義敲門的手抬起來又放下去,放下去又抬起來,足足徘徊了五六分鍾。最後楊正義還是艱難地舉起手來敲門。


    出來開門的是一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她的身材已經發福了,從臉上能夠看得出歲月的滄桑。她對楊正義笑了笑,客氣地問道:“您找誰?”


    看著眼前這個陌生中年女人,楊正義突然有了幾分緊張的感覺,他上次到俞紅茵家裏的時候並沒有見到她,但從她在屋子裏的情況看,她顯然是這間房子的主人。楊正義斷定這個人就是俞紅茵的母親,他小心地回答:“我找俞紅茵。”


    中年婦女說:“她到外婆家裏去了,要不您明天來吧?”


    楊正義不知道俞紅茵的外婆在什麽地方,離這裏有多遠,他遲疑著沒有離開。見楊正義沒有離開,中年婦女又問:“我是紅茵的媽媽,請問您是?”


    中年婦女還沒有說完,楊正義就搶著說:“我是俞紅茵的大學同學,現在在縣委宣傳部工作,我以前來過您家”


    聽到楊正義的介紹,中年婦女的臉上lu出了淺淺的笑容,她說:“您進來坐吧,紅茵等一會兒就回來,她已經去了一段時間了。”


    楊正義隨即走進了俞紅茵的家裏,俞紅茵的母親給楊正義找來了幾本雜誌,楊正義一個人在看書,而她則到一邊做自己的家務去了。上一次來的時候楊正義沒有仔細看俞紅茵家裏的房子,這次他才有時間仔細打量它。這是一套一居室的房子,楊正義想,按照俞紅茵父親和母親的年齡和工齡,他們至少應該分到一套二居室的房子,但他們為什麽隻住著一套一居室的房子呢?楊正義很少聽俞紅茵提起她的父親,她父親現在在什麽地方呢?


    楊正義坐了一段時間之後聽到了外麵的敲門聲,俞紅茵的母親出來開了門。楊正義很快就見到了俞紅茵的身影。楊正義站了起來,他對俞紅茵說:“沒有想到吧?”


    俞紅茵的確沒想到會見到楊正義,她大學畢業已經幾個月了,剛畢業的時候她去紅星鄉政府找過楊正義,但沒有見到他,隻知道他已經調到宣傳部來了。楊正義調到縣裏之後住在什麽地方,柳萌也不知道。當時俞紅茵的心情非常失落,她一直把楊正義當作朋友,但楊正義卻什麽事情也沒有告訴她。現在突然在自己的家裏見到了楊正義,俞紅茵的心情可想而知。俞紅茵說:“我還以為你當官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呢”


    楊正義連忙辯白,他告訴俞紅茵:“到縣裏報到很突然,我自己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走的時候我也沒有告訴任何人,現在連我父母親都還沒來得及告訴。”


    俞紅茵接著介紹了畢業分配的情況,然後憂傷地說:“我回家鄉來尋找知音,知音卻差點人間蒸發,這個世界太殘酷了”


    楊正義隻是笑了笑,沒有和俞紅茵糾纏這個問題。


    這天晚上,楊正義和俞紅茵聊了一會兒,然後就回到縣委機關自己的宿舍去了。他們約好星期天一起出去郊遊,放鬆一下自己的心情。


    有目標的日子過起來特別快,星期天一轉眼就到了。楊正義和俞紅茵來到了縣城附近的月亮島。這是遠江裏的一個小洲,小洲形狀如同彎彎的月亮,名字因此而來。因為土地肥沃,洲上長滿了各種樹木。這些樹木每年在漲水的季節都要經受洪水長時間浸泡和衝刷,因此與其他地方的樹木比起來就更加獨具特色。


    當楊正義單獨與俞紅茵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還是不免有幾分尷尬。俞紅茵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問道:“你送給我的那幾本華羅庚的數學專著真好,你為什麽喜歡數學呢?”


    楊正義笑著說:“我青少年時代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數學家,證明‘1+1=2’。”


    俞紅茵問:“那你為什麽不報考理科呢?”


    楊正義:“說來話長。我曾經想報考理科,但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使我最終放棄了成為數學家這個夢想。”他隨即向俞紅茵娓娓介紹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故事,最後總結道:“後來,追尋人間正義就成了我最大的夢想”


    俞紅茵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她原來隻是覺得楊正義似曾相識,他的身上隱隱約約有自己的影子,但沒想到楊正義比自己更加坎坷。俞紅茵過去對楊正義隻是一種朦朦朧朧的好感,現在她在心裏悄悄地愛上了這個曆經滄桑卻依然懷揣夢想的年輕人。


    這個星期天,楊正義終於知道了俞紅茵家裏的基本情況,那個困擾他的問題有了明確的答案。俞紅茵的父親俞承臻已經與她母親離婚了。而非常巧合的是,俞承臻目前在楊正義領導下的文化館工作,並且正在經曆人生最嚴峻的考驗。


    楊正義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全縣宣傳係統的“三種人”,首要任務就是如何處理布融仁和俞承臻的問題。


    俞承臻出生於書香門第,“文化大**”前就已經大學畢業。大學畢業之後,他被分配到縣裏的一所重點中學教語文。俞承臻的教書生涯平淡無奇,沒有幹出驚天動地的事業。在他教書育人的那段時間裏,學校正處在轟轟烈烈的“文化大**”中,學生們都無心上課,老師們也無心授課。俞承臻在當教師期間的最大收獲,是認識了她的第一任妻子孫yàn芳,她是俞承臻的學生孫yàn姿的姐姐,她聽妹妹說俞承臻的課講得很好,人又長得十分英俊,因此動了芳心。孫yàn芳曾經以接妹妹回家為借口到學校裏偷偷地觀察過俞承臻,從她看到俞承臻的第一眼起,她就被俞承臻的氣質打動了。後來還是妹妹了解她的心思,於是創造了她和俞承臻見麵的機會,成全了兩個人的好事。


    有一天,孫yàn芳的妹妹孫yàn姿在下課之後找到了俞承臻,她調皮地說:“俞老師,我給您提個意見,您願不願意聽?”


    俞承臻不知道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學生要給自己提什麽意見,他開玩笑說:“小丫頭提什麽意見?”


    孫yàn姿回答:“其他老師都去做家訪,您為什麽不去做家訪呢?”


    孫yàn姿戳到了俞承臻的痛處,他的確從未去做過家訪,因為他認為現在大家都已經無心學習了,誰還去做什麽家訪,自找那個沒趣。麵對孫yàn姿的提問,俞承臻替自己辯解道:“現在還有幾個人歡迎別人到他們家裏家訪?現在到別人的家裏做家訪,不僅會增加家長的負擔,還會增加學生的精神壓力,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有誰歡迎我們去?”


    看到俞承臻已經進了自己的圈套,孫yàn姿暗自得意,她緊接著說:“我們家就非常歡迎您去做家訪”


    在孫yàn姿的精心策劃和安排下,俞承臻來到了孫yàn姿的家裏做家訪。俞承臻來的那天晚上,孫yàn姿的父母親都沒有在家,隻有她的姐姐孫yàn芳在家裏。她們姐妹兩人親自做了幾個可口的菜,熱情地招待俞承臻。


    俞承臻到孫yàn姿家裏之後沒有看到她的父母親,隻是看到了她的姐姐,他感到非常疑惑,她讓自己來做家訪,但她的父母親卻避而不見,這是什麽意思?孫yàn姿早猜到了俞承臻的心思,她笑著對俞承臻說:“我父母親剛好到我外婆家裏去了,今天我姐姐就是家長。她能代表我們一家人作最後決定。”


    俞承臻仔細地打量了孫yàn芳一眼,他發現孫yàn芳比她的妹妹更加成熟漂亮。在俞承臻看她的時候,孫yàn芳也大方地打量起他來,把他看得很不好意思。


    吃晚飯的時候他們拿出瓶白酒,孫yàn姿還是學生,自然隻能象征性地表示意思,酒都是俞承臻與孫yàn芳兩個人喝掉的。孫yàn芳是縣醫院的醫生,懂得一些喝酒之道,再加上年輕身體好,比起俞承臻來一點也不遜色。酒至半酣的時候,孫yàn姿起身說出去有事,讓俞承臻慢慢喝,由她姐姐陪他。而俞承臻也沒有在意,孫yàn姿是他的學生,老師在學生麵前喝酒是一件很別扭的事情,孫yàn姿提出離開俞承臻自然求之不得。@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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