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九十


    秦懷陽節後回到班上,突然發現馬明俠對自己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換了一個似的對他客客氣氣,熱情似火。她總是沒話找話。


    “哎呀,小秦呀,沒想到你那麽有才,我看辦公室這個魚塘水淺了,估計養不下你這條大魚。”


    “哎呀,小秦呀,你要感謝仇局長呀,古人說的好,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你就是有天大的本領,沒仇局長賞識也沒用,是不是啊?”


    這都哪對哪,驢唇不對馬嘴,挨得上嗎?秦懷陽雖然聰明,但怎麽也琢磨不透馬明俠會變成這樣。難道就因為節前自己評上個先進個人,馬明俠就如此捧著自己?秦懷陽找不到更多的解釋,如果能找到,那就隻能說馬明俠終於喝涼水吃狗肉回過味來了,坐在她對麵的秦懷陽一直都非常優秀,此前正眼不看、歪眼不瞧他,隻是她狗眼看人低罷了。


    但是,秦懷陽哪裏知道,半老徐娘的馬明俠怎麽會為他的優秀而輕意改變自己的態度呢?馬明俠的態度轉變完全是一種見風使舵,受人指使的結果。預示著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決定秦懷陽命運的女人即將粉墨登場走進秦懷陽的生活。


    這個女人就是仇梅。


    人生中有許多人會貿然闖入我們的生活,有的會成為我們人生道路上的良師益友,賢妻良母,有的甚至會成為我們命運的主宰。這些人有的象流星一樣劃過我們生活的天空,天使般照亮我們人生的道路。有的則象細菌一樣植入我們的**,魔鬼般最終成為吞噬我們機體的癌。當我們熱愛某些人卻不能長期與共時,當我們仇恨某些人而不能擺脫時,當我們為某些人痛苦一生而寧願以死了結時,我們會把曾經貿然闖入我們生活的某些人歸於命運的安排,遁入宿命的樊籠。否則,我們無法解釋為什麽某時某地遇上某人的必然性,我們還會提出無數個假如避免某些人的出現,但是,無數個假如都代表不了一個現實,因此,任何人都不能把沒有走過的人生之路仗量得清清楚楚,而隻能走一步是一步。秦懷陽不是神仙,當然也無法預料誰會闖入他的生活,會對他今後的生活產生怎樣的影響。


    但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當仇梅即將走進秦懷陽生活時,其實秦懷陽此前所遇到的種種境遇就都是一種鋪墊,換句話說,冥冥之中有人為他安排好了命運。他想靠自己象貝多芬那樣扼住命運的咽喉,根本不可能。當他還在鄉下忍受著漫長雨雪泥濘和爸爸的嘮叨時,運河市裏的某個茶社裏已經有人在為他考慮起終身大事了。


    那是仇金玉和馬明俠一次約會的成果。


    照例,節日閑暇,馬明俠要請仇金玉喝茶。說也奇怪,他們的情人關係不僅為社會所公認,而且為家庭所接納。與其說仇金玉和馬明俠是那種權色交易的情人關係,還不如說是仇金玉的一夫二妻關係。因為他們再也找不到情人的偷偷摸摸和心驚肉跳,同時出現在某個場合或者在劉麗麵前,不僅經常,而且正常。劉麗可夠霸道的了,卻居然也沒有醋意,更沒有敵意。這種相安無事共事一夫的關係有時讓仇金玉感到沒勁。他希望兩個女人因為他撕破臉皮,當然不能影響到他的前途命運,那他人生才有味道。但劉麗和馬明俠偏不讓他的陰謀得逞,不知劉麗蒙在鼓裏,還是天生沒有醋意,或者打掉牙齒往肚子裏咽。反正,仇金玉隻能平靜著享受兩個女人。


    馬明俠約仇金玉到茶社喝茶,沒給仇金玉打電話,而是給劉麗打的電話,“借仇局長用一會,請他出來喝喝茶。”


    劉麗呶呶嘴,把電話遞給了丈夫。


    仇金玉平平靜靜就赴約去了。


    早已失去熱情的擁抱和親吻是免不掉的,但更深入一層的親熱似乎是多餘,根本沒有對麵坐下來喝茶聊天更有意思。仇金玉沒想到的是,馬明俠又悄悄地流淚。一問為什麽,馬明俠說出的話居然讓仇金玉感到好笑。“我年年都是局裏先進個人的,今年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給了小秦。為什麽?你今天說清楚,為什麽?”


    一個人到中年的婦女為那點虛名聲淚俱下,仇金玉說她什麽是好呢?不錯,過去局裏什麽先進都茆不掉馬明俠的。不管有沒有獎金,不管省裏市裏,隻要有名額,即使就一個也是馬明俠的。上次年終表彰,表彰了那麽多先進,居然沒馬明俠的份。到底是驢不走的,還是磨不轉的,馬明俠想問問清楚。


    “這有什麽為什麽,皇帝還輪流坐呢,好處總不能都給你馬明俠一個人吧。再說了,哪個是先進哪個不是先進,那是黨組研究的,我一個人說了不算。”仇金玉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馬明俠不滿意,“騙鬼呢,局裏大小什麽事情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其他人敢呲呲牙,你不封了他的嘴?我感覺你心裏有鬼。”


    仇金玉壞笑一聲,“你看出來了?”


    馬明俠突然一臉茫然,怔怔地看著仇金玉。她看出什麽了?仇金玉心裏那麽多鬼,她看出哪個了?麵對這個成熟的男人,馬明俠心裏總是嗖嗖冒涼氣。仇金玉才讓人琢磨不透了。她可得留他一手。


    其實,仇金玉有時又並不那麽可怕。看馬明俠猜不透自己的心事,就直截了當說出埋在心底的話,“我想把小秦選做自己的女婿。”


    馬明俠大吃一驚,“小秦哪裏配得上仇梅?小秦是鄉下人,給他件龍袍穿著是鄉下人,燒成灰都一股土腥味,人長得一把攥起來不冒稍不說,脾氣還怪怪的。自尊心特強,動不動就衝動。你千萬別把仇梅往火坑裏推啊!”


    仇金玉說,“你不懂,你不識人,小秦是個人材。鄉下人不是洪水猛獸。你別再說了,暫時替保密。另外,我想請你給他們牽個線,搭座橋,做個紅娘。”


    就這樣,任務在身的馬明俠上班後對秦懷陽就態度大變了。馬明俠不僅向秦懷陽大獻殷勤,而且,啪,象一貼狗皮膏藥,不管秦懷陽樂意不樂意,死死貼上去了。


    秦懷陽遇著狼外婆似的提心吊膽,卻經不住馬明俠的各種攻勢。


    “秦幹事,到局裏來上班這麽長時間,怎麽沒看到你女朋友啊?”一天,馬明俠看秦懷陽心情不錯,沒話找話說。


    “我還沒有女朋友呢。”


    馬明俠順水推舟,“沒女朋友好,我幫你找一個,你都有什麽要求?”


    “沒要求。女的,有工作,還有,有共同語言就行。”


    馬明俠大笑,“我給你介紹的女朋友,大學畢業,中學老師,家裏有房有車,還是一個局長的千金。”


    秦懷陽打斷她的話,“別,馬主任,我高攀不上,千萬別費心。”


    馬明俠興奮了,“你別問高低,關鍵看你們有沒有緣分。這樣,我找個時間給你們找到一起吃頓飯,算是牽上線了,能不能成看緣分,那是你們的事情,怎樣?”


    秦懷陽想了想,點點頭。在大學裏錯過了戀愛,走上工作崗位,如果不靠熟人介紹,要想象在大學那樣遇上很多情竇初開的女孩子,那就隻能參加派對,或者去電視台“非誠勿擾”上丟人現眼了。而鄉下爸爸媽媽急著抱孫子,早就迫不及待了。加上同學今天這個結婚,明天那個成家,連孫蘭都有孩子了,秦懷陽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能再拖。因此,期待著愛一個女孩子成為他非常幸福的事情。


    但是,不能不說秦懷陽還蒙在鼓裏。至於馬明俠說的那個大學畢業的中學老師是哪個局長的閨女,他一無所知,大概不會象他爸爸胡思亂想的那樣,是仇金玉的女兒吧?


    馬明俠受人之托,做個現成媒人,一聽秦懷陽答應見麵,便馬上抽空遛出辦公室,去向仇金玉報告。


    仇金玉說,“這事就拜托你了,你去約吧。”


    馬明俠喜歡做成人之美的事情,樂得屁顛屁顛忙去了。


    沒兩天,馬明俠就約好了飯局。不過,讓馬明俠有點不樂意的是,劉麗非摻和進來,非要為閨女掌眼不可。


    劉麗早知道丈夫在運作這樁婚姻,本不該摻和的。但是,在她看來,自己閨女再破,還沒賤到沒人要的地步,不能由著仇金玉塞個歪瓜裂棗打發就完事。別說嫁閨女,就是揀到個破爛也總得看看吧。因此,當馬明俠打電話給她,她就說,“讓你費心了,到時咱娘倆去看看,聽說那孩子不錯。”


    馬明俠一聽說煩煩地說,“哎呀,讓年輕人去談,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大人就別摻和吧。”


    劉麗更不能讓馬明俠搶了上風,撂臉說起怪話,“我養的閨女,我怎麽沒權選女婿!”言外之意,不是你肚皮生的你不心疼。


    馬明俠隻好同意。


    飯局是在運河市最高檔的賓館包箱裏。馬明俠把秦懷陽帶到包箱裏坐下,等著劉麗和仇梅。


    秦懷陽有點坐立不安。雖然按照馬明俠的要求刻意打扮了一番,但是,除了脫下外套的那身西服外,渾身上下實在沒有什麽更吸引眼球的了。頭發依然梳得油光水滑的,臉色卻掩不住蒼白,眼神總是充滿憂鬱,而且帶著靦腆,不敢正視別人的眼睛。


    馬明俠看出他的不安,攥緊拳頭給他鼓勁,“要陽光,要自信,要誌在必得,你是男人,要有征服世界的豪氣和霸氣。”


    但秦懷陽還是有點膽怯,越想越害怕。


    砰砰砰,有人叩門了。馬明俠開了門。


    劉麗滿麵春風走進包箱,身子貼著馬明俠親親熱熱,眼睛卻看著站在牆角的秦懷陽。劉麗身後跟著矜持的仇梅。


    秦懷陽一眼看見仇梅就砰然心動了。


    出現在他麵前的仇梅,高挑苗條的身材,長圓臉,長發,上身穿紅色雞心領羊絨衫,外敞穿一件米黃色風衣,脖子上係一寶石藍絲巾,下身穿一襲黑泥長裙,落落大方,楚楚動人。眉宇間透著光澤,兩腮邊閃著紅暈,嘴角上掛著似笑非笑,眼睛裏含著風流高貴和知識女性的犀利。


    秦懷陽不能不砰然心動。作為內心自卑渴望愛情,尤其崇尚才子佳人故事的秦懷陽來說,從沒有主動去愛過一個女孩,也沒有一個女孩主動追求過自己,在別人撮合下一個楚楚可人的女人出現在他麵前,他一下就被仇梅的美貌和高貴氣質擊倒了。他心想,如果她不嫌棄,我可能別無選擇。


    但是,不久秦懷陽便會為自己的好色之心反悔了。


    馬明俠向他介紹說,“這是你劉阿姨,這是仇梅。”


    秦懷陽沒聽懂似的,“仇梅?哪個仇?仇局長的仇嗎?”


    馬明俠一下說漏了嘴了,“對對對,仇局長的女兒仇梅。”


    秦懷陽噢了一聲,低下頭去,再也沒敢正眼看一下仇梅。這麽巧,原來真是仇局長的千金呀!他想起古代駙馬爺,想起清代的格格,想起大家閨秀樓上小姐,而他隻不過是一個剛土裏爬出來的蟬,一無所有。馬明俠介紹是局長千金時,他還以為是人事局長以外的局長呢,沒想到就是仇金玉局長的閨女啊!這可怎麽得了喲?做仇金玉的乘龍快婿,是福是禍?隻有天知道。秦懷陽無法想象自己將陷入怎麽樣的境地。他這哪裏是相親呀,倒象一個小媳婦一樣,坐在那裏接受著三個女人的審讀。


    劉麗一直看著不敢抬頭的秦懷陽問這問那,“聽說小秦爸爸是個村幹部,媽媽是個小學老師?”


    “是的,阿姨。”秦懷陽感覺空調太熱,身上直冒汗。


    馬明俠搶著補充,“小秦還有個叔叔在部隊當師長呢,是吧,小秦?”


    秦懷陽又渾身砰地一聲炸出一層汗來,慌忙回答,“噢,是個遠房叔叔。”


    劉麗說,“其實農村長大的人也有好處,老實,能吃苦,隻是經濟基礎可能薄弱一點。小秦啊,你爸媽準備給你在城裏買房子嗎?”


    “暫時還沒考慮,因為我還沒成家。不過,爸媽培養我上大學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想再要家裏錢買房子。”秦懷陽回避了經濟基礎問題。


    劉麗說,“嗯,懂事是好事。但指望你的工資買房怕是還得不少年積攢。”


    秦懷陽奇怪,仇梅坐在那裏一直沒吭聲,隻是慢條斯理吃著東西,眼睛總是看著牆上的電視,液晶電視上放著一場足球比賽,聲音被馬明俠調到最小。仇梅是對足球感興趣,還是對他沒興趣呢?反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似乎就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宴會,至於什麽主題,於她無關。秦懷陽暗想,既然這樣,但願她別看上我。


    劉麗隔靴搔癢的考察也隻能到此為止,很難說得上滿意還是不滿意。論工作,滿意。也許論人品,也滿意。但是論長相,給仇梅拎草鞋都不夠格。要不是仇金玉早打了預防針,劉麗當即就可能拂袖走人。但是,有仇梅坎坷的風流史在那裏,那一頂頂綠帽子不戴在麵前這個鄉下小夥子頭上,戴在誰的頭上?老實人就是預備著戴綠帽子的。換句話說,仇梅隻有找到秦懷陽這樣的鄉下人,才能過上幸福生活。否則,就等著鬧得人死鬼醜離婚好了。當然,仇梅自己是不是這樣想的呢?劉麗不敢保證。


    馬明俠發現,仇梅連一句話都不跟秦懷陽說,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是同意呀,還是不同意?也許是嫌她和劉麗在場礙事絆腳,不便說話。於是拉起劉麗大聲說,“你們倆聊聊,我和劉姐去趟洗手間。”


    劉麗會意,起身跟著馬明俠走了出去。


    現在包箱裏隻有秦懷陽和仇梅了。仇梅既沒有跟著媽媽出門,也沒有主動與秦懷陽說話,而是眼睛繼續盯在電視屏幕上看足球比賽。


    秦懷陽更加緊張了。房間太小,簡直象個鐵籠子似的,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空氣太稀薄,差不多比萬米高空還缺氧。秦懷陽的腦子亂了,不知道說什麽是好了。但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準。他就是一頭騾子,今天是給人家挑的。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別人上不上眼,他管不了那麽多。不過,他畢竟還是有思想的人,他想,無論如何自己也該主動出擊了。他看一眼仇梅,掏出自己的手機問,“你的手機號是多少?”


    仇梅終於瞅了他一眼。


    這一眼是不屑,是鄙夷,是冷漠,是反感。這一眼,象一支利箭,嗖――,穿過秦懷陽的心。秦懷陽臉騰地一下就漲紅了。


    秦懷陽期待著仇梅把手機號碼告訴自己,打開自己的手機準備記下來。


    但是,仇梅隻看了他一眼,連多一眼都沒看他,一聲沒吭,拎起椅背上的風衣和挎包,轉臉就走了。


    秦懷陽愣在包箱裏無所適從。


    當馬明俠和劉麗回到包箱時,馬明俠傻眼了,“仇梅呢?”


    秦懷陽雙手一攤,無可奈何說,“不知道。”


    砰,房門一聲巨響,整個樓房打了一顫。原來是仇梅獨自回來了。


    正在抱著寵物狗看電視的仇金玉嚇了一跳,放下小狗站起來問,“感覺怎麽樣?”


    仇梅換下皮鞋,脫下風衣,徑直向自己房間走去,“不怎麽樣。”


    仇金玉剛才接到馬明俠電話,說仇梅沒理小秦就跑掉了,弄得她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仇金玉早就估計到女兒人看不中秦懷陽。但是,這正是女兒的不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仇梅才踏上社會多久,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她哪裏分辯得清楚,還不是霧裏看花,水中望月?她看好的,仇金玉一個沒看好,結果怎麽樣?受傷害的最終還不是仇梅。早要聽爸媽的話,仇梅就不會落下那麽多家醜了。仇金玉當人事局長這麽多年,閱人無數。什麽人忠厚,什麽人奸詐;什麽人有雄才大略,什麽人小雞肚腸;什麽人是可造之材,什麽人是糞土之牆,他從沒看走過眼。秦懷陽雖說可能小雞肚腸,但絕對是個忠厚老實人,是個可造之材。仇梅懂什麽?本來,仇金玉一聽女兒的話就滿肚子來氣的,但他沒有急於去說服仇梅,而是等劉麗回來問個究竟再說。


    不一會,劉麗輕手輕腳開門進屋了。仇金玉還沒問,劉麗就坐到他身邊沙發上說,“你呀,真想把梅子當破爛扔了就算了嗎?小秦那人能配得上梅子嗎?”


    仇金玉正好找到出氣筒了,突然睜大眼睛衝著劉麗大聲吼,“怎麽配不上!她還想找什麽樣的?她還能找什麽樣的?她還敢找什麽樣的?她還會找到什麽樣的?我感覺小秦就很好,過日子的老實人,梅子不會受罪的。”


    “那倒是,但總得能帶得出去呀。小秦五官周正是周正,就是單薄了點,有點太小相。你不為仇梅著想,也為他們的後代著想啊!”劉麗還是以貌評人。


    仇金玉繼續提高嗓門在吼,“濃縮的都是精華。除了個頭矮點,小秦哪點配不上仇梅?公務員,積極要求上進,非常內秀,前途不可限量。我當這麽多年人事局長,難道看人還不如你?”


    劉麗不吭聲了,但心裏橫把鐮刀似的難受。


    父母的吵架,仇梅在自己房間裏聽得一清二楚,聽爸爸那嗓門,哪是衝媽媽吼的,分明是吼給她聽的。仇梅從自己房間裏哭著衝出來說,“爸,你不就是看我丟臉嗎,我明天就嫁給他,你滿意了吧!”


    仇金玉說,“我要你和他相處著,我什麽時候叫你明天就嫁給他的?梅子,你懂事點好不好?你給我撐點麵子好不好?你說在運河市裏,知根知底的,你還想找什麽樣的?你還能找什麽樣的?你還敢找什麽樣的?你還會找到什麽樣的?啊?”


    仇梅聽到爸爸一會功夫又重複那幾句話,等於剝自己的臉皮,把自己貶得一分錢不值,實在無地自容,隻好回自己房間裏繼續哭去了。


    第二天上班,仇金玉把秦懷陽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說,“小秦啊,你是男人,戀愛這事要多主動。我把仇梅的手機號給你,你記一下。沒事跟她多聯係聯係。感情是培養出來的。她對你不了解,當然也就談不上好感。我還是支持你倆好的。”


    有了昨晚那個飯局,秦懷陽站在差點是嶽父大人的仇金玉麵前更加尷尬了。他記下仇梅的手機號碼同時說,“仇局長,我生長在鄉下,仇梅生長在城裏,怕還是不般配吧。既然仇梅不滿意,請仇局長也就不要勉強了。”


    仇金玉說,“當然,門第上有點差別,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感情。何況門第高低不是一陳不變的。”


    秦懷陽早就想好了一條退路,“那我回家跟爸媽商量商量。”


    昨晚秦懷陽就為自己找到的這個台階。他想來想去,估計跟仇梅處對象,沒戲。他本人的顧慮還在其次,關鍵是仇梅不會看中自己的。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但是,假如,僅僅說是假如,假如這樁婚事是仇金玉一手策劃的,那麽又怎麽拒絕呢?秦懷陽自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其實,秦懷陽用不著與他爸媽商量。他爸秦木石要是聽說局長真的把閨女許配給他兒子,他早喜得瘋掉了,怕早就頭腦轉了天河,摸不到東西南北了。運河市人事局長的閨女對他來說就等於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但秦懷陽不這麽想。怎麽想呢?他自己也說不清。他拒絕仇金玉的好意太難。拒絕仇金玉會把自己推向什麽境地呢?他簡直無法想象。但是,如果仇梅拒不接納他,那仇金玉也別怪秦懷陽無情了。總之,秦懷陽進入了非常艱難而複雜的矛盾之中,吃不香,睡不安。


    還沒嚐到失戀痛苦的秦懷陽首先感受到了來自仇金玉的壓力。


    秦懷陽並沒有向鄉下的爸爸媽媽透露自己的處境,而是跟同室密友高家山探討起來。其實,秦懷陽並沒有多少痛苦,隻是心裏恍恍惚惚,左右為難,矛盾重重。高家山發現他神色不對頭,就問,“魂不守舍的樣子,是不是走了桃花運了?”


    “嘿,人家給介紹一個對象。”


    高家山來勁了,湊上去追問,“哪個大官家的千金小姐?長得怎麽樣?”


    秦懷陽喜在心裏,但臉有難色,“人事局仇局長的女兒,嗨,八字還沒一撇呢,我估計沒戲。”


    高家山上去搗秦懷陽一拳,“好啊,秦懷陽,你不僅走了桃花運,還走了官運了。有人事局長做嶽父大人,你還愁不發達嗎!”高家山接著長歎一聲,“唉,我怎麽這麽命苦啊,沒一個女孩子看上我,更別說什麽局長家的千金小姐了。”


    秦懷陽說,“我沒你那麽樂觀,我感覺這裏有問題。”


    “什麽問題?”


    “嘖,仇局長怎麽會看上我呢?”秦懷陽一直思考這個問題。


    高家山想不到那麽多,“因為你優秀唄!你是績優股,哪個還看不出來。仇局長當然不會放過你嘍。”


    “嘖,不象是那麽簡單。”


    “快別胡思亂想了,趕快追吧!”


    “能追?”


    “能追。”


    “追得到嗎?”


    “一定能追得到。”高家山攥緊拳頭,為秦懷陽加油。


    信心滿滿的秦懷陽一到班上,馬上又泄氣了。自己家貧如洗,身上連兩刀火紙錢都不值,仇金玉為什麽看中自己?秦懷陽鑽進這個牛角尖,怎麽也繞不出來了。


    “小秦呀,我給你挑明了吧,仇局長看好你了,不管仇梅對你是什麽態度,你都要對仇局長負責,對他有個交待。要不然,哼…..。”


    馬明俠看到秦懷陽悶悶不樂,心神不定,本來想開導開導秦懷陽的,但不料說出話來居然威脅秦懷陽了,特別是她那一聲鼻腔裏發出的哼,讓秦懷陽膽寒。


    秦懷陽早聽說了,仇金玉一手遮天,象如來佛似的,誰都跳不出他的手心。誰得罪他,算誰倒八輩子黴了。不整得你喊爹叫娘,龜腰鱉斜,不得安生,起碼也叫你心灰意冷,生不如死。最典型的就在眼前,那個在黨組會頂撞了一下仇金玉的副局長被仇金玉給晾起來了。其實也不算是頂撞,隻不過是說句公道話,當仇金玉提出秦懷陽為先進個人時,這個副局長說了句,“工作不到半年就給先進,怕有人說閑話。”過年後回來仇金玉就派下縣裏扶貧去了。這才多大一點的事情,何況那個副局長說的在理。但是,仇金玉眼裏揉不得半顆砂子。一個副局長他都敢這麽整,小小的秦懷陽假如冒犯了仇金玉,會有什麽好下場?


    秦懷陽越想越後怕,越想越不知道怎麽辦,他隻好向馬明俠求教,“馬大姐,我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了,腦子裏一直轉著這事。我該怎麽辦?請你給我出個主意吧!”


    “主動發起進攻,過了這村沒那店嘍。攻下仇梅,你什麽都有了。你家沒錢在城裏買房買車,仇局長給你買。你們生的孩子肯定上運河市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你的後代祖祖輩輩都是城裏人了,而你肯定是他們的始祖。”馬明俠說得和高家山差不多,但秦懷陽聽了卻感覺有點異味。


    秦懷陽說,“我又不是倒插門,什麽都指望仇局長?”


    馬明俠拍手大笑,然後嚴肅地說,“給仇局長倒插門丟你什麽人了?多少人想倒插門仇局長還看不上呢。小秦呀,我不是說你,你有才有德,就是這一條不好,太敏感,太自卑,什麽都強調隻靠自己。你知道嗎?許多事情靠自己是做不到的。你有個遠房叔叔在部隊當師長,但遠水不解近渴。你必須就近找一個官親做靠山。”


    秦懷陽要是過去聽了馬明俠這話,早煩透了,但經過一些事情以後,他發現馬明俠的話不無道理。但是他說,“人家根本不給你靠,你怎不能憨皮厚臉硬往人家身上靠吧。”


    馬明俠說,“你隻管硬靠。到哪步需要大姐出麵幫忙的,你直接告訴我。我肯定不遺餘力。”


    秦懷陽給逼到死角了。他嚐試著拔通仇梅的手機,但剛響兩聲,對方掐了手機。秦懷陽隻能哀聲歎氣。


    “孫蘭,我有事找你,你有時間出來一下嗎?”秦懷陽想來想去想到了孫蘭。


    他現在知道了,孫蘭盡管年齡可能比仇梅小點,但她是仇梅的嫂子。秦懷陽從她那裏可能了解不到什麽真實情況,而且他也曾在同學聚會上發誓不理孫蘭的,但是,他相信孫蘭會給他透露點情況,出點主意,比如該不該主動出擊去追求仇梅,仇梅有什麽脾氣,有什麽愛好等等。孫蘭肯定比他了解得更多。


    孫蘭在手機裏開玩笑說,“喲,他姑爺嘛,不去約會找我有什麽事啊?”


    秦懷陽說,“別涮我了,我走投無路了。”


    “噢,走投無路才想到我呀,我沒空。”


    秦懷陽連忙說,“求求你了,就耽擱你幾分鍾行了吧。”


    孫蘭答應他下班後到畫布茶社裏坐坐。


    秦懷陽早早等在畫布茶社樓下,看到孫蘭停車,迎上去接她。


    進了一個包間坐下,孫蘭開玩笑說,“他姑爺,有什麽吩咐?”


    秦懷陽苦苦一笑,“別逗了,誰是你家姑爺,你都聽說了?”


    “我早看出來了,不然,仇老頭子那麽市儈,對你一個鄉下人能那麽好?瞞天瞞地,瞞不過我的眼睛。過去對我也是那樣的。”


    “噢,我沒想那麽多。不過,我請你來就是想問問你,我該怎麽辦?”秦懷陽給孫蘭沏茶。


    孫蘭反問,“你不是說再也不理我,什麽事都靠你自己的嗎?”


    秦懷陽說,“唉,靠自己單打獨鬥肯定沒有出頭之日,我就指望你了。”


    孫蘭似乎對秦懷陽的事情有過深思熟慮,她反問道,“我要問你,你是想升官發財呢,還是想家庭幸福呢?是想要權力呢,還是想要愛情?”


    秦懷陽睜大眼睛反問,“難道這是兩對矛盾嗎?”


    孫蘭說,“當然是矛盾的。如果你想要權力,升官發財,你去追求豪門千金,正好是一條捷徑。但是,當你擁有權力和財富時,你失去了家庭幸福,更失去了愛情。”


    秦懷陽笑了,“你說得太絕對了,我什麽都想要。”


    “魚和熊掌兼得,絕對不可能。如果說追逐權力的同時也能獲得愛情,那我告訴你,也隻能獲得象仇金玉和你頂頭上司那樣的所謂愛情,其實質不過是一種權色交易罷了。”孫蘭說得夠明了的了。


    但是,秦懷陽說,“我發現你越來越刻薄了,簡直象個朝天椒。行,我承認你說的在理。可我想向你討教討教,老同學,你不給我支招,我實在沒招了。我鬧不明白,仇梅這人怎麽樣?長得那麽漂亮,完全可以找個門當戶對的幹部家庭,仇局長怎麽看上我了呢?”


    孫蘭撇了撇嘴角,“因為你非常優秀唄。”


    秦懷陽搖頭,“似乎不那麽簡單。”


    孫蘭拎包站起來,“作為你未來的舅老娘子,我隻能告訴你,娶個豪門千金,就要做好裝孫子的思想準備。”


    秦懷陽攔住她,發現孫蘭的兩眼閃著淚花。他隻好放了孫蘭。


    回到出租屋,一看秦懷陽垂頭喪氣,高家山跟進了秦懷陽的臥室問,“哎,你不去約會,怎麽下班就回來了?”


    秦懷陽衝著高家山睜眼,“我跟誰約會?去去去,別煩我!”


    “噢,這麽快就失戀了?”


    秦懷陽往床上一倒,不理高家山了。


    高家山沒趣,到客廳裏看電視去了。


    秦懷陽回想孫蘭的話,看不出孫蘭是不支持他和仇梅相處的。但是,孫蘭又沒有明說為什麽,隻說那些普世道理。而那些道理不是真理。秦懷陽想起來不禁感到好笑。升官發財便沒有家庭幸福,更沒有愛情,荒唐邏輯。一個窮光蛋的愛情會有什麽情調呢?大不了是苦中作樂。而宮殿豪門裏闊少們的愛情不更是許多影視劇演繹不盡的嗎?一個男人,純粹追求愛情,而不謀求權力地位,那種愛情肯定是基礎不牢的。


    一個從小被宗族權力奴役的青年,過早形成對權力的恐懼,並逐漸演變成對權力的渴求和追逐。當他被權力奴役狗急跳牆時,突然發現權力原來就象丟在他身邊的凶器,正好揀起來用於還擊。他會毫不猶豫地揀起權力的凶器,而把愛情置之腦後。


    秦懷陽再打仇梅手機,居然通了,“仇老師,我們交個朋友吧!”秦懷陽乞求著。


    仇梅與秦懷陽說的第一句話是,“誰跟你交朋友,鄉巴佬!”


    秦懷陽啪掛了手機。沒有比罵他鄉巴佬更讓他惱火的了。馬明俠罵過鄉下人,秦懷陽都禿子護頭瞎子護眼似的懷恨在心,長期不理馬明俠,不是馬明俠這次主動給他介紹對象,他還不會理她。沒想到仇梅直截了當罵他本人鄉巴佬,他當即血湧腦門,氣得咬牙切齒。


    秦懷陽是一個懦夫,膽小鬼,但同時他還是一個強種。注定,他會做出許多出格的事來。在戀愛這件事情上,自卑,敏感,脆弱的性格又表現出來了。越是自卑,越會受到傷害。越是敏感,越是脆弱。越是脆弱,越是執拗。自從挨仇梅罵是鄉巴佬,秦懷陽就發誓不理仇梅,根本沒有考慮任何後果。為那點可憐的自尊,他會因小失大地不計後果。


    “小秦,跟仇梅約會幾次了?”


    一天,好事的馬明俠又問。她一直以後秦懷陽已經與仇梅進入熱戀狀態,隻不過瞞著自己這個媒人罷了。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成就一樁婚姻,是人積德行善的標誌。馬明俠一直致力於做這樣的好事。但是,她發現,既看不到秦懷陽請假約會,也接不到仇梅電話。她感覺有點蹊蹺。


    其實,秦懷陽早就死了那條心了。挨了仇梅的罵,心裏憋屈得火燒似的。本來他想捂住爛在自己肚子裏,當作一場噩夢過去算了。不料,馬明俠又翻騰這事。他一吐為快地放出狠話,“我是鄉巴佬,癩蛤蟆吃不到天鵝肉。哼,她不稀罕我,我還稀罕她?等著我打電話給她,買塊豆腐墊腳底等著吧。”


    馬明俠吃了一驚,不酸不辣的說,“喲,小秦,你可不能說這樣的大話。她不稀罕你,你可要稀罕她。她爸可是咱們仇局長!難道你沒想過?”


    秦懷陽梗起脖子,“想過。仇局長還能幹幾年,我稀罕她?”


    啊,秦懷陽什麽時候冒出這種想法的?吃了豹子膽了?莫不是讓王長江給洗了腦,灌了水了吧?馬明俠讓秦懷陽話塞得啞口無言,同時,發現異端邪說似害怕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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