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言走到船板上,就看到背對著他的男子整個蜷縮在一起,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那雙握著欄杆的手非常用力,手背上浮起一條一條明顯的青筋。烏黑的長發披散開來,遮蓋著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


    “大師兄?”


    雲無言蹲下來,試圖地輕喚了一聲,然後安靜地等待著。


    兩隻水鳥撲棱著翅膀落在船舷上,細長的腿立起一支,優雅地梳著尾羽,時間好像就此靜止了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柳臨風的情緒才穩定下來……


    “我以為自己可以做到,還是不行麽?”


    柳臨風低著頭,聲音悶悶地從袍袖底下發出,帶著難言的挫敗。


    雲無言不語,對於他的話,有些明白,又不十分明白。隱約猜到,這和他的“病症”有關。


    “那麽多血,還有他們死時的慘狀,一直在我腦子裏回旋,即便說的再瀟灑,可還是不成……”殺人這種事,他恐怕永遠也無法習慣。不是沒有殺過人,隻是沒有辦法像無言他們一樣坦然,對於他來說每條人命都很寶貴。


    “大師兄,以前的事情,你都想起來了吧?”


    雲無言直視著柳臨風發頂徐緩地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強迫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和他的本性截然不同的人,是不是很痛苦?


    “嗯。”


    柳臨風猛然抬頭,雙目與那雙漆黑眼珠相對,裏麵寫著了然。嘴角漫上苦笑,小師妹還是和以前一樣聰明,而且不留餘地。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她呢?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不過是個孩子,如今卻已經嫁做人婦了。


    其實,從離開絕穀時,他就很後悔,很不甘心……如果以前的柳臨風是小師妹討厭的類型,那麽如果他改變了的話,是不是還有機會呢?就算在失意的那一段時間,他也下意識想要成為另外一個人,徹底否定了原來的自己。


    “你什麽時候恢複了記憶?”


    雲無言蹙眉,他一開始見到自己時的反應並不是偽裝,那究竟是什麽時候想起自己來的?


    “看到那隻貓的時候……”就差不多全想起來了,也是在那時候,他決定繼續扮演一個狂傲霸道甚至心狠手辣的柳臨風。


    眼前的男子,再度恢複成了她昔日熟悉的模樣,溫煦的笑,清朗的眼神,那個溫潤如玉的君子柳臨風又回來了。奇異的是,對於當年兩人之間的恩怨,她居然已經不再耿耿於懷。說到底,柳臨風並沒有做什麽傷害她的事……


    “可是,就算我變成另外一種性格,小師妹還是不喜歡不是麽?”


    清朗的眼神變得傷感,柳臨風歎了一口氣,盤腿坐下,這些日子來他也看的出來,小師妹對他的態度雖然好了不少,可並不是他想要的那種感情。


    “喜歡……這種東西沒什麽必要吧?”


    雲無言更加困惑了,很多人同她討論過這個話題,可喜歡究竟是什麽?那種虛無的感情,她不懂,也不想懂。


    “我還以為,你喜歡皇甫肆。”


    柳臨風忽然笑了起來,將所有的失望和悲傷藏在心底深處,他已經努力過了,可終究是不可能,那也隻有放棄不是麽?至少他仍舊可以留在小師妹身邊,一直守護著她。直到,她不在需要他為止。


    喜歡皇甫肆那家夥?雲無言很詫異,柳臨風是在說笑麽?她和他之間,怎麽可能……


    “嗬嗬,先不說這個,他不是喜歡你麽?”


    換了個說法,柳臨風笑的有些愉快,突然開始可憐皇甫肆那家夥,遇到不開竅的小師妹,恐怕還有的苦頭吃。


    “皇甫肆,他隻看得上美人……”


    對於這一點,雲無言比誰都清楚,當初皇甫肆看到她時厭惡的表情,現在想起來還讓自己想揍他。


    “這可說不準,要不要試試看?”


    柳臨風發現自己心裏也深藏著邪惡的一麵,背後那道冰冷的目光一直就沒有離開過,想也知道是誰。


    試試看?試什麽?雲無言有片刻的茫然,不解柳臨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下一刻,柳臨風微微低頭,語氣輕柔而蠱惑地道:“首先,把眼睛閉上……”


    溫熱的氣息離自己很近,雲無言克製著想把靠近的人揮開的衝動,想要看看柳臨風到底要幹嘛。隻是,那種蓮花香氣還真是……在穀裏聞了那麽久還是不太習慣。


    微閉的眼睫輕輕眨動,半麵側臉精致而美麗,此刻的雲無言看起來沒有一點兒危害性。


    柳臨風心裏又是一陣酸楚,一手覆蓋在雲無言握緊了的拳頭上,如果他再有下一步動作,相信這比想象中更加結實的拳頭一定會落在自己臉上。小師妹的狠辣,他早就見識過了,而且很多次……


    最終,他還是沒有吻下去,隻是側著頭調整角度,讓兩人之間看起來更加曖昧,抬手將雲無言鬢邊的發塞到她耳後去。背後的冷箭嗖嗖放個不停,他歎口氣,有些東西自己永遠不可能得到,皇甫肆何其幸運……


    雲無言睜開眼,卻見柳臨風迅速地退到一邊去,拳頭這才緩緩鬆了開來。正想問他到底在做什麽,卻聽到雲二的呼喚:“主子,二殿下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話落,一抹黑色的身影已經移到了門口,雲無言瞧著那被血染紅的白布,不解包紮的好好兒的傷口怎麽會弄成這樣?再看看刺入某人掌心的木屑,眼中懷疑加深。


    “可能是傷口太痛,二殿下把木頭都給捏碎了……”


    雲二在某人威脅的眼神下,乖乖地撒謊道,她有多少年沒有那樣大喊大叫過了?


    “重新包紮太麻煩了,過幾天傷口應該會自動愈合吧!”


    皇甫肆微笑著道,加重語氣在“應該”上,表情充滿了不確定。眼中的陰霾在看到雲無言小心翼翼的動作時,稍稍消散了一些。


    眼睛卻一直盯著那紅潤的唇,剛剛柳臨風吻了她吧?他這個做人家夫君的,還真是窩囊,居然連質問都不能。手上不自覺用勁兒,想要把那個混蛋掐死……


    “放鬆……”


    真的有這麽痛?以前就算在戰場上,也沒見他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這麽想著,雲無言還是小心地將他欲合攏的手掌掰開。那些木屑,也要一一挑出來然後上藥……


    “嗯。”


    皇甫肆深吸一口氣,將頭靠在她肩膀上,半個身子的重要也跟著壓了過去。嗅著熟悉的香氣,努力平息體內熊熊的嫉妒之火。一再地提醒自己……忍耐,忍耐,現在還不是時候……


    “出去那麽久,你和大師兄說了什麽?”


    一再告誡自己要忍,皇甫肆還是沒能忍得住,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問道,臉頰還在她肩頭磨蹭了兩下。


    “沒什麽。”


    雲無言簡單地道,說實話她也不知道之前兩人談話的重點到底在哪兒,先是柳臨風恢複記憶,然後就是些有的沒的,到底那人想要說什麽,她仍舊沒能弄明白。想到他最後怪異的舉動,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皇甫肆的語調異常歡快,笑著道:“沒事就好。”盡管有了心理準備,心,還是刺痛了一下。


    沒什麽?見鬼的沒什麽……如果親吻都叫沒什麽,那他可不可以也“沒什麽”一下?


    雲無言被他蹭的脖子直發癢,剛要把人推開,想到他現在渾身是傷,這才作罷。隻是腦子裏還是不經意想起柳臨風的話……不管是她喜歡皇甫肆,還是皇甫肆喜歡她,都是很荒謬的一件事。


    重新幫他上藥包紮,看著那張俊美臉孔一邊抽搐一邊微笑,實在是太過詭異……這家夥,又抽什麽風?


    再看看表情僵硬的雲二,怎麽今天身邊的人一個個都不正常?


    晚飯的時候,四人同坐一桌,柳臨風優雅地正坐,比全身裹著布條的皇甫肆更像皇子,且時不時地給雲無言夾菜,附加溫柔寵溺的笑容。老實說,這樣的柳臨風比之前裝出來的那個樣子更加有魅力。


    皇甫肆頓時覺得嘴裏的飯菜沒了味道,隻挑了麵前幾筷青菜放進碗裏,脆生生的菜杆兒在嘴裏卻如同嚼蠟。身上的冷氣,連送菜上來的廚娘,都忍不住從他身邊繞過去。


    “二殿下,飯菜不合口味麽?也難怪,你吃慣了珍饈百味,這種山野雜菜自然吃不慣。”


    絲毫不懼那持續加強的冷氣,柳臨風開玩笑道,這家夥果然誤會了,不知道他能忍到什麽時候?想到心愛的小師妹會被眼前的男人奪走,自己就忍不住想要針對他……


    “吃這個吧!”


    一塊肉落到皇甫肆碗裏,抬頭就看到雲無言剛收回去的筷子。呃,當初他連著吃了幾個月的鹿肉,以後無言就以為他無肉不歡……比起白菜土豆,他當然會選擇吃肉……


    不過,看到柳臨風黯然的神情,他立刻有了胃口,身上寒氣自動消減。


    被無視的雲二靜默地坐著扒飯,心裏暗歎……主子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一個動作對身邊的兩個男人影響有多大!


    雲無言坦然吃著柳臨風夾給她的菜,一直到整頓飯吃完,她也沒有想起來要給柳臨風夾菜,完全忘記了有一回在客棧裏,和某人吃飯時糾結著的“禮尚往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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