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愛恨皆枉然 第四章.寒血(上)


    一


    “皇上,夜深露重,還是回寢宮歇息吧。”


    最後殷梓發話,退後一步,和他的聖上保持距離。


    鬱寧遠醒來,朝他微微一笑:“是該回宮,隻是朕不知今晚該去哪個宮,是皇後那裏還是靜妃。”


    “皇後吧。如果皇後能誕下龍子,那最好不過。”


    “就依太傅。”鬱寧遠撫掌,走下階來,在殷梓身邊站定:“太傅是不是也該在誰懷裏暖一暖?朝裏關於太傅的風言……”


    殷梓揚唇,笑得輕蔑肆意。


    “做為殷梓,你可以不在意。但做為殷太傅,朕希望你在意。”鬱寧遠溫聲,搭手拍了拍他肩頭。


    “是。”


    殷梓低頭,這一聲回得壓抑,不複張揚。


    摘星樓,京城第二高樓。


    謝紜如今就在樓頂,半敞著衣衫,手裏提著酒壺,俯瞰自家產業的璀璨燈火。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摘星樓不能摘星,但是卻有最好的美酒最好的淮揚菜,外加六十六間銷魂窟,絕對能把你的心摘了去。


    在謝紜腳底的這間,便是摘星樓裏最貴的一間,房名銀狐,裏麵半間屋都做了一個圓形的榻榻米,上麵鋪著銀白泛光的一張大銀狐毯,由九十張上好銀狐皮裁剪而成。


    有客人說,在那上麵雲雨翻覆,就好像在白雲堆裏浮沉,一瞬間就成了謫仙。


    如今這房裏有了客人,裏麵點著三盞油燈,半明半暗。


    謝紜酒喝得多了,頭腦有些發漲,一時興起,將眼貼上了天窗。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把斜靠在牆壁的油紙傘,傘柄翠綠欲滴,傘麵一朵金色蓮花。


    然後就是一頭流瀉的長發,純黑色,被油燈照著發出澄光,正在前後搖晃。


    不過是場尋常的**。


    令謝紜驚訝的是這個女子的腰力。


    如今那男人站著,女子就掛在他腰間,雙腿盤在他後臀,居然能夠就這麽掛著,隨節奏不停起伏。


    謝紜的身體有些發燙,不自覺去撫了撫咽喉。


    那男子這時在屋裏撕吼一聲,張開五指,握住了女子**,發瘋似地開始**。


    女子嚶嚀一聲,腰上發力立起身來,一記就咬住男子肩頭。


    男子吃痛,腳下發軟,一屁股坐上了那光滑如緞的銀狐毯。


    這最後一記衝撞促他達到**,女子後讓,就在他爆發時抽身出來,男子熱液汩汩,全都射上了她身下叢林。


    謝紜頓住,呼吸益發粗重,看那溫熱的白色**順著女子大腿下滑,自己的心也仿佛隨之墜落,墜向一個無邊的欲望坑洞。


    “你真好……”屋裏男子嘶聲,眼底一片迷離。


    女子彎腰,半跪在他身側,手指沾了腿上**,在他乳尖緩緩打圈。


    謝紜又是吸了口氣,看那男子閉上雙眼,自己也將眼半眯,仿佛那粘膩的**正在自己胸口摩娑。


    隻是一個恍神,她就差點錯過了屋裏最詭譎的一幕。


    那把翠柄紙傘,在這時有了異動,有一條翠綠的細線,從竹柄裏緩緩遊了出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謝紜定睛,這才看清那是條蛇,和翠竹完全同色的碧蛇,吐著***一般粗細的蛇信,正緩緩遊上狐毯。


    沒曾等得及她發聲示警,那蛇已經躍起,滑過碧綠色一條弧線,咬上了男子的脖頸。


    在她摘星樓地盤,這女子膽大包天,居然禦蛇殺人。


    謝紜的酒一時間醒了大半,再不猶豫,抽出腰裏佩劍,劍柄朝下,將天窗敲了個粉碎。


    “喀嚓。”


    在空無一人絕對密封的地室,就算杯子破裂這樣細小的聲響,也被放大,有著隱約的回聲。


    殷梓定了定,看著手間碎成八片的青瓷杯。


    被割破的手心滴下一滴熱血,落到他暗沉的紫衫,在上頭慢慢彌散,最終竟然燒出了一個小洞。


    殷梓苦笑一聲,伸出舌頭,將掌心剩餘的鮮血挑了。


    和常人的血不同,他的血雖然毒性灼人,但卻沒有熱度,涼冰冰。


    世人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個冷血動物。


    也象所有冷血動物一樣,他趨暖,在這摘星樓的地室,有用山石砌成的水池,有人不斷往裏添換熱水,仿冒天然溫泉,專供他一人享用。


    水池內現下水汽氤氳,似乎伸手在向他召喚。


    殷梓抿了抿唇,將鴿血石腰帶解了,衣衫除盡,悄聲潛下水去。


    和每次入水一樣,那溫熱的水遇到他冰涼的肌膚,立刻化作熱針,刺得他皮膚生疼。


    這就是上天給冷血動物的懲罰。


    從他用寒繭入血,血成毒液的那天起,他就每天如墜寒潭,無限渴望溫熱。


    可是一旦碰到了溫熱,哪怕隻是一杯熱茶一隻微溫的手,他又立刻千針刺骨,好似一隻凍梨入了暖屋,立刻開始潰爛。


    頭頂上有一隻小鈴,他歎了口氣,拉繩將它搖響。


    過了許久,地室大門才被輕輕推開,謝紜探進頭來,形容有些狼狽,問:“太傅有何吩咐?”


    “太傅有請老板娘上菜。”殷梓笑一聲,將舌抵上掌心,濕漉漉地一挑,將傷口餘血挑盡。


    謝紜垂頭:“菜倒是有一棵,人也算是清秀。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將就?”


    “哦?”


    “方才有人在我樓裏禦蛇殺人。殺手被我打跑,隻剩下個男人,中蛇毒神智不清。”


    “神智不清?”殷梓挑了眉:“那就不能欣賞他痛苦表情了。不過聊勝於無吧,無妨,你上菜好了。”


    謝紜嗯了一聲,退後掩門。


    不多時點菜送到。


    那方才還在包間雲雨求歡的男子,現在被剝得精光,象棵白菜一樣被投進了水池。


    兩個月,笑蓬萊隻盈利兩千兩,可是蘇葉不計較,活得滋潤無比。


    小三的身體不好,不是每天都能去樓裏,得空的時候就被他纏著彈琴,一支支這麽彈下去。


    有了高手撫琴,蘇葉就比吃了千年人參還要滋補,滿麵流光,竟然也就有了幾分倜儻。


    今日彈得這曲歡快,叫做《踏青》,蘇葉托著腮,聽琴音滑過,就好像看見馬踏春光,一路青草菲菲。


    “很歡喜的曲子呢。”聽完之後他感慨,好似沒吃飽的食客咂咂嘴:“你倒是很少彈歡快的曲子。”


    小三笑了聲,將指擱在琴弦,答非所問:“這兩個月剛剛起步,銀子散得多,所以盈利不理想,你多擔待。”


    “近來樓裏的江湖客開始多了。”見蘇葉無話他又加了句。


    江湖客多了,在姑娘們耳邊說的話自然也就多了,在情難自禁的時候,也難免地會說出一些機密。


    來日裏笑蓬萊買賣的,絕不會隻是鶯聲燕語,而是消息,獨門而且有用的消息。


    這些小三已經跟蘇葉說過多遍,可是蘇葉根本沒聽進去,隻懂得趴在琴邊問:“你這曲子誰教你的。聽著天真,應該是小時候學的。”


    能聽出曲裏的天真,這位琴癡已經有了很大的長進。


    小三忍不住莞爾:“沒錯,是我小時候學的,教我的人是我主子。”


    “主子?”蘇葉聞言蹙起了眉頭,說話毫不知道分寸:“我看你琴彈得這麽好,還以為你出身很高貴,結果你隻是個奴才。那你主子豈不是很厲害?他是誰,彈什麽琴,彈得好不好?”


    “我主子是位小姐。我是她的騎奴。她曲子彈得不錯,可琴一般,你不會感興趣。”小三淡淡。


    那些血雨腥風前塵舊事,如今說起想起,卻也隻是淡淡。


    江南謝家,有女無子,當日隻得一位明珠般的小姐。


    而他原先在街頭流浪,如果不是被謝家老爺收養,怕是早就餓死凍斃。


    事到如今,他仍清楚那天。


    秋風瑟瑟的街頭,謝老爺的鹿皮鞋染塵,在快要餓暈的他眼前停住,扶他起來,替他擦幹淨臉麵。


    是這雙手領他進府,然後還給了他個名字,叫做謝歡。


    從今以後他成了謝小姐的騎奴,負責照料小姐的馬匹,外出時替小姐牽馬,偶爾也會吃小姐兩記鞭子。


    不論怎樣他都忍著,就算一起習武,自己武藝已經偷偷超過了小姐,他也一定比輸,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總記得,是謝老爺給了他名姓,那雙溫熱的大手曾經指著小姐,跟他托付:“小姐以後就勞你照顧。”


    這句話他一直記得。


    那日謝家滿門被滅,他背著小姐死裏逃生,再然後和小姐約定,他去鬼門報仇,而小姐負責重振家威,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句托付。


    謝老爺泉下有知,也該欣慰自己一時善念,有人卻終生圖報。


    “我的出生不高貴。”回想到這裏小三右手起勢,掄指,撥出一個清音:“從來我都是身份卑賤,活得不易。”


    活得不易。


    曲子也因而掙紮,似乎被重重鎖鏈捆住,鳥兒振翅,渴望一角雲天。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那麽你的呢。”曲到高處小三抬眼,在心底遙遙問了句。


    遠處無人應答。


    那曾經和他約定,要重振家門的謝紜謝小姐,如今正在摘星樓高處,捧著一壺酒醉倒,早已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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