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絲睜開了眼睛,但那已經是84年後老年的露絲了。


    她的敘述接近了尾聲:“泰坦尼克號沉的時候,船上共有……1500人掉進大海裏。


    當時有20條救生船就在附近,隻有一條回來救人,一條!”災難會使人們看清民族的陋習和人為所創的悲劇!人類社會在某些時候總是留著它的謎,對於智者,這些謎變成了財富;對於愚者,這些謎隻是野蠻和暴力;而對於哲學家,則總是遲疑著不敢譴責和回憶……麗莎淚流滿麵,她被奶奶這一哀婉的愛情傳奇所激動。


    在她年輕的生命曆程中,有過愛,有過期盼與等待,也有過失望與悲哀。


    但是當她進入到***精神世界時,她才懂得了熱愛生命這句話的真正涵義……路易在不停地揪著他那滿麵的胡須。


    露絲的故事為他打開了生活裏另一扇窗子,生活並不像操縱一個機器人那樣簡單,他陷入思索中……對於洛威特來說,他的感受恐怕就更複雜了。


    打撈項鏈所引出的故事給他的靈魂做了一次淨化,他第一次開始思考在財富、事業、生命之上還有什麽更珍貴。


    也許,這是一個從理論上早已解決了的問題,但是在現實中有多少人能像傑克那樣直麵人生呢?……所有在場的人都被露絲的敘述所吸引、所感動、所震撼。


    在他們麵前,那沉船的殘骸所包含的意義遠遠超出了它的容積……“一共救了6個人。


    ……連我在內。”


    老人那布滿皺紋的臉此時顯得有些激動,“1500人隻活了6個!後來小船上的700多個人就在大海上等著……等著活,等著死,等著做懺悔,好像等了很久……”……黎明前的大海,平靜,安恬,仿佛剛才的暴虐與它無關。


    幾艘救生艇在海麵上漂蕩,等待著救援的船隻。


    熹微的晨光在海水的映襯下顯得有些陰冷。


    獲救的人們並沒有任何激動,他們悲哀地注視著前方,保持著極度的安靜。


    艾斯梅一直低著頭,他的臉色在即將破曉的曙色中更顯得蒼白。


    他留下了生命,卻丟失了靈魂。


    在良心的譴責下,直到1973年他去世為止的歲月裏,他一直把自己置於自我放逐的境地,以換取內心的平靜……卡爾擠坐在婦孺之中,他似乎並沒有任何的不安。


    喝一口人們遞上的酒暖暖身子,等待著回到他的世界——紙醉金迷的世界之中……魯芙呆滯的神情依舊,她那顆麻木的心很難再恢複常態。


    巨大的刺激、對未來的惶恐使得她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了……緊靠著她身邊的莫莉默默地注視著前方,她的心裏更多的是對死者的歉疚。


    軟弱,你的名字是女人。


    這句話真實地體現了莫莉的處境……在另一條救生艇中是已經蘇醒的露絲。


    她那蒼白的臉上流露著無法描摹的表情,那是一種在遭受巨大痛苦與悲哀後所顯出的麻木與遲鈍。


    隻有她眼中的淚水與起伏的胸膛表明她還處於激動之中……船上,勞伊在拚命地揮著手中的火花筒,向遠處的船隻呼救……當喀爾巴阡號出現在人們麵前時,正值太陽從水天線邊露出第一抹光亮之際。


    在晨光微嘉中,大海藍燦燦的。


    夜的黑色暗影還在西邊流連,東方卻已顯出晨的紅色幕簾,這兩種顏色在頭頂上的過渡部分則是一望無際的瓦藍——救生艇駛向喀爾巴阡號……陽光是溫暖的,它慷慨地將熱量灑向大地,也灑向這些休息在甲板上的孑遺。


    對於這些人來說,新的生活又開始了。


    盡管它充滿了煩惱和艱辛,然而,生命的可貴,生活的美好,隻有他們才悟到了真諦。


    露絲坐在陽光下,她的頭上蒙了一條毛毯,整個臉部隱藏在陰影裏,她盡管疲憊不堪,但是卻毫無睡意。


    傑克的身影總浮現在她的眼前,她的恩緒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他,她幻想傑克也會遇救。


    他就在這些人當中。


    也許,當她驀然回首,傑克就會微笑著站在那裏,披一身陽光……也許,他躺在哪一個角落,正在等著她去照顧、安慰,當她撲向他的身旁時,就會聽到他那爽朗的笑聲,再見他那頑皮的模樣……露絲不相信,這樣一個跳動的靈魂會沉寂在大西洋的海底,他的話語就在耳邊回響:“哪怕是無根的漂浮生活,也要學會享受每一天。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幸運的遊戲……”她從傑克那裏學到了對生命的珍惜。


    去享受人生,她要讓傑克的靈魂在她的軀體中得到永生,這樣,他們就永遠在一起。


    露絲與傑克的愛情實在太短暫了,但正因為短暫,就更顯出愛火的旺盛。


    露絲明白,她能夠無聲無息地把這份愛消耗在永恒的向往之中……現在,她來到三等艙的人群中。


    傑克是屬於這裏的。


    他不會混入那些上等人之中。


    因為他說過,這裏才有真正的生活。


    她也是屬於這裏的人。


    身後傳來喀爾巴阡號船員的聲音:“……這兒不會有您的親友,這都是三等艙的……”露絲不經意地回過頭去,她才發現,來的人竟是卡爾。


    這時的卡爾已經沒有當初的瀟灑。


    他頭發蓬亂,衣服皺巴巴的,袖子被刮破了一個洞,襯裏翻了出來……他沒有理睬船員的話,向甲板走來,似乎在尋找什麽。


    旁邊,一位幸存的老婦在向船員打聽她的丈夫:“……棕色頭發……棕色的,白胡子……”顯然,船員的名單上沒有這個人。


    老婦揪住船員急切地問:“……那,會不會在另一份名單上?”“就這一份名單”“……也許在另一條船上……”“我們盡量幫你找,不過……”“請你再到別的船上找一找……”卡爾從他們身邊走過,露絲背對著他,觀察著他的動向。


    當卡爾轉向這邊時,露絲急忙低下頭。


    卡爾就從露絲的身後擦身而過……“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他。


    後來他結了婚,繼承了百萬家業,……可是在1929年那次金融危機中。


    他破了產,就在那一年他自殺了。


    這是我從報上看到的。”


    老人平靜地敘述完喀爾巴阡號上她見到卡爾的經過,給這位商業巨子的一生畫上一個句號。


    紐約。


    大雨滂淪。


    自由女神在雨中巍然挺立。


    船上,露絲站在雨中,任雨水衝洗著她的全身。


    這就是美國,傑克要回到的故鄉。


    在這裏有他的根,有他的夢想。


    他們曾相約,到了這裏,他們將一起遠走天涯,一起流浪。


    他曾向她描述了何等迷人的世界!他曾為她繪製了一幅壯麗的圖畫,他曾在她的腦海裏植下熱愛生活的信念,他還給了她最寶貴的愛情之花,露絲不明白,難道真愛注定要托付給死亡之旅?難道蒼天就是這樣冷酷無情非要拆散所有的情緣?問蒼天,蒼天無語,天若有青,也應為此情此景漣漣灑淚。


    看大地,大地無言。


    地若有意,也要在此時此刻聲聲哀歎。


    雨朦朦,天暗暗。


    遠處***闌珊。


    愛情正因為絕望而更顯出它的神聖。


    露絲默默佇立著,思緒萬千。


    每一時、每一刻、每一情、每一景都在提醒著她,那是傑克的所愛,那是傑克的化身,那是傑克的理想,那是傑克的心願。


    她無法片刻拋開對傑克的想,對傑克的念。


    雨水混著淚水灑在胸前,灑在地上,融進傑克對故土的一片深情中……“請問,你叫什麽?”一名船員來到她的身旁,打斷了她的思緒。


    “道森。”


    露絲看了一眼船員,補充道:“露絲·道森。”


    “謝謝。”


    露絲把目光移向自由女神。


    紛紛的雨絲將這紐約的象征烘托得更加雄偉、高大。


    但是它那高舉的火炬並沒有將泰坦尼克指引到安全的港口,從船上那森嚴的等級、貧富懸殊的差距以及為爭取生存自由的鬥爭,都看不到它所標榜的自由。


    自由女神是紐約的象征,也是泰坦尼克最後的終點,但是它永遠到達不了這一港口了。


    長眠在北大西洋白令海峽的輪船殘骸以及那1500個冤魂翹首以望,在他們中就有傑克的亡靈。


    今天,露絲代表傑克站在這裏,了卻他的心願。


    他可以安息了。


    1996年,大西洋。


    科研號上。


    “我們沒有查到傑克的材料,”大胡子路易說,“一點兒資料也沒有,”“當然沒有他的資料。”


    老人安詳地說,“因為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他……任何人,甚至包括你爺爺。


    女人的心就像大海一樣深不可測。”


    麗莎看著奶奶,她的目光中充滿敬佩與神往。


    “現在,你們知道有個叫傑克·道森的人,他救過我的命……讓我懂得了生命的真正價值。


    我連他的像片也沒有,可他一直……活在我的記憶裏。”


    大西洋底。


    深水潛艇的燈光最後一次照亮泰坦尼克號的殘骸。


    “科研號,和平2號正在返回水麵。”


    深水潛艇緩緩地升起,燈光漸漸暗淡……無際的黑暗重又籠罩這冰冷的水下世界。


    海麵上,夜色降臨。


    科研號上***輝煌,水下的船隻正向母船靠攏……巨大的升降臂探出海麵,將深海潛艇從海麵上收回來——“本來是打算找到鑽石再抽的。”


    洛威特站在船舷邊,拿著一根雪茄放在鼻子底下聞著。


    麗莎看著他,沒有吱聲。


    洛威特突然把手裏的雪茄扔向大海。


    “對不起。”


    麗莎歉意地說。


    她理解洛威特的心情,她代奶奶致歉。


    洛威特感慨地說:“三年了,我一直想解開泰坦尼克號的謎。”


    他長歎一口氣,“但是我永遠不會了解它的奧秘了,因為根本不能掀動它的真情。”


    麗莎看著這個漢子,她從***講述和洛威特的話中悟到了更多的東西。


    夜深了。


    科研號靜悄悄地停泊在海麵。


    露絲一個人悄悄地來到船舷邊。


    她顯然是不想讓照顧她的麗莎知道,從**偷偷起來的。


    因此,她光著腳,隻穿了睡衣。


    她的臉上顯現出一種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的光彩,似乎她被一種情緒所激動,像一個少女在會她初戀的情人。


    她來到船舷邊,赤腳踏上船欄杆,將身體探出船外——腳下是翻卷的海水,水下就是泰坦尼克號沉沒的準確位置。


    老人慢慢張開手,她的手中一個東西在閃亮——海洋之心。


    她手中拿的就是那個價值連城的鑽石項鏈。


    此刻,她的眼睛迷蒙了。


    她的思緒似乎又回到了84年前在紐約自由女神像下的那個夜晚……大雨滂淪中,露絲站在喀爾巴阡號的甲板上,旁邊是紐約的自由女神像。


    她的手伸進口袋裏,臉上顯出迷惑的表情。


    她的手從袋中掏出。


    手中,是那顆鑽石項鏈“海洋之心”。


    老人把手伸向大海,慢慢鬆開。


    鑽石項鏈掉入海中,它的鏈條輕盈地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旋轉著,沉向大海的深處……老人的嘴在輕輕動著,似乎在說著什麽,臉上發出聖潔的光芒。


    她是在向沉睡在海底的愛人問候著平安;她在向久別84年的愛人訴說著別情;她是在向即將在天國重逢的情人傳遞著信息;她在向一切愛他們、幫他們的好人祝福——她把這84年她對傑克朝朝暮暮的思念寫進片片浮雲,寫進滴滴河水,寫滿藍天,寫遍大地山川。


    她沒有聽到隻言的回複,沒有看到片語的傳達。


    今天,她來到大海上,來到傑克長眠的地點,把這段情又寫進鑽石項鏈,托它帶給傑克。


    “親愛的,你好嗎?”她喃喃的自語聲使得海水動蕩起來,似乎在回應:“很好,很好……”起風了,風聲像是在問候:“你好嗎?親愛的?”那是他,是傑克的聲音!他在惦念,惦念著久違的戀人!“我很好,隻是想念你……”露絲用深情的話語回答著傑克的關心……科研號船艙裏。


    一幅幅的照片擺滿桌子。


    那是露絲各個不同時期的照片。


    從照片上,我們看到了她對生活的熱愛。


    今天,我們明白了,照片是為一個久別的人看的,她要告訴那個人,她是在享受生活,在珍惜每一天。


    老人平靜地躺在**,幸福地閉上了眼睛,在她眼前,重現了84年前的那未能如願的場景——泰坦尼克號豪華的大宴會廳。


    門打開了,全船的人都做客於這裏。


    ***輝煌,人們期待的目光迎向前麵……傑克站在樓梯上,伸出手來。


    露絲身著自紗裙,風華絕代,與傑克攜手,進而擁抱、熱烈親吻……四周響起熱烈的掌聲。


    人們歡笑、鼓掌,一派歡騰……大廳的拱形圓頂如一輪太陽在他們頭上普照,強烈的光芒將世界染成一片白…………就在這天夜裏,露絲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空靈無聲的歌似從九天而來,籟鳴嘯天、纏綿悱惻。


    千回百轉:無論你離我多麽遙遠,我相信我心同往,你敲開我的心扉,你融入我的心靈。


    我心與你同往,我心與你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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